季丹泽和赵婷约在常约见面的那家咖啡厅碰头。
毕业典礼那天她没出席,因此是赵婷代她领取毕业证书的。离别的伤感很不适合她,选择逃避是好方法。
她是个很感性的人,大学四年她和同学有着深厚的同窗情谊,重情的她怕在毕业典礼上哭得失态,红着眼鼻和哭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太丑了,那不符合她的浪漫哲学。
总之左右衡量后,她缺席了毕业典礼,所以领取证书和毕业纪念册就得请赵婷代劳了。
季丹泽到咖啡厅的时候,性子较急的赵婷当然早就到了。而习性准时到的她,自然又是最后一分钟才火烧屁股赶来。
“你最近忙啊!”赵婷在她坐定后把东西交给她,顺便调侃她一番。
季丹泽在忙什么她知道,她甚至是她的军师。她们每无通电话的习惯十来年如一日,相信吗?市内电话一个月可缴数千元,最可伯的是每天通电话,到学校还有话说,三不五时还会找个浪漫的场合来场“女人对话”。
“要当尹劭衡的后母怎能不忙?”她也开玩笑的回应。
“少来,你可是由人家的阿母降级到牵手了哩!”尹伯父的计中计她听说了,其实这样的结果她很替好友高兴。
她们赵家和尹家以前住得近,因此颇有交情。小时候她常到尹家玩,虽然她和尹劭衡并不熟,但她知道尹道一是个很好的老人,她相信他会是一个疼媳妇的公公。
前几无他透过征信业龙头的老爸,想调查一些有关丹泽的事,又透过老爸约了她共度了一次下午茶。那为时数个钟头的下午茶,他问了许多丹泽的事,而她也把她知道的全告诉了他。
这件事尹道一希望她暂且替他保密别让丹泽知道,而她也答应了。从谈话中,她感受得到他欣赏好友,有意凑和她和儿子。对于一个喜欢丹泽的长辈,她相信他要求她保密有他的考量,他不会伤害她。
对于赵婷的话,季丹泽可是一点也不领情。“牵手?我和那尹劭衡八成前辈子是冤家,一点来电的感觉也没有。”可这么说时,她竟然感觉一阵心虚,眼睛没法子直视赵婷。
怪啦!对尹劭衡没感觉就没感觉,有什么好心虚的?这股心虚来得急快、莫名,真有些措手不及。
“真的不喜欢他?”
“我……”心虚使得她变得犹豫。“他那个人有什么好?为什么我要喜欢他?”反问的方式缓和了绝对否定的空间,也使得心虚有了喘息的机会。
她的反应却令赵婷心里有了底。看来,她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尹劭衡嘛!对于好友,十余年的交情,她可了解得透彻喽!
丹泽真要讨厌尹劭衡的话,对于她方才的问话,她绝对是开门见山式的回答——是!绝对不会如此迂回的反问回来。
她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喜欢一个人,或者讨厌一个人,她心中自有定见,毋需累赘的去问人对方的好坏。
反问只是她逃避正面回答的方法,如此看来,尹劭衡和她也还有救嘛!
嗯,姜还是老的辣,尹伯伯说的没错,丹泽对于感情是个很迟钝的女孩,她其实是不讨厌尹劭衡的,甚至有些喜欢他,只是她自己没发现。
“尹劭衡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不喜欢他?”要反问大伙儿一起来吧!反正到时候顶多留下一堆役有正解的问题而已。
只是在季丹纪还在伤脑筋之际,有人早先一步的代她回答了。
“就是因为他太好,不要脸的小贱人才顾不得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份喜欢人家。”
会用这种粗野字眼的话骂她的女人,季丹泽不必抬头都知道是谁。
她优雅的先啜了口咖啡,然后再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黑心妇呐!”对着她一笑,嘴里在骂人,模样却是八风不动。“你们母女俩的口臭毛病怎么老治不好?跑到这种公共场合散秽气,有失淑女风范呢!”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在说什么疯话?”
“要脸的话就不要在这种场合大呼小叫。这种泼妇骂街也是上流社会的女人会做的事?”阳婉如一向以名门淑媛自居,这么说她会收敛一些。
看看四周,果然投来不少好奇的眼神,阳婉如气归气,真的节制些。“我问你,你是不是跑去应征尹劭衡的后母?”妈妈最近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们母女俩都十分生气,觉得非找季丹泽问清楚不可。正好,还没上门去找她,就先在这碰个正着。
季丹泽笑了笑,“正确的说,我已经被录取了。”
阳婉如眯着眼,“你可真是无耻至极,为了进入上流社会,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巴上个行将就木、年纪大得足以当爷爷的老男人也在所不惜。”原来她和母亲的计划是被这小狐狸精给乱了,怪不得她早寄出了应征后母的履历,却迟迟没有回应。
其实这样的情况对她目前而言反而好,因为她把目标由尹家老主转到少主身上了。只是一想到计划被季丹泽破坏,仍忍不住想借题发挥。
阳婉如以为季丹泽不知道她们母女俩当初的计划,因此损她损得理所当然,可季丹泽却回了个令她心虚的笑容。
“五十步笑百步,你也笑得出来啊?”为了进上流社会她巴上老男人?这种没志气的事,她才不屑为之呢!
算了,她也懒得解释。她以为是这样就这样好了。
“你……你在说什么?”加速的心跳显示了阳婉如的心虚。
“多金有权势的老男人是进入上流社会的跳扳,却也是被人锁定帮忙偿还债务的好对象。你以为呢?”看到她脸上心虚的表情,季丹泽笑了。
这件事她不提她也不会无聊到去说嘴,可就是有人老以为自己捉到别人的小辫子,却只知道自己的丑行丑态也尽落别人眼里了。
“你别乱讲!”
“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不曾乱讲什么啊!呃,你脸怎么那么红?心虚了喔!”兜着外圈玩够了,该切入主题了。“你们母女做了什么事情我不是不知道,聪明的话就别丑事外扬。”
“你无耻!母女都是狐狸精!真是什么样的娘养出什么样的孩子,丢脸呐!”
赵婷原认为这是季丹泽家的家务事因此不便插手,可阳婉如的话真的很过分,富家千金都是这样没教养的吗?
“你说话太过分了!”
这女人真的教不乖哩!那她似乎也不必替她太留颜面了。季丹泽最痛恨别人骂她妈咪了,尤其是阳家这对黑心妇母女,阳婉如—次踩了两个地雷。
“无耻?说到无耻,不知道谁比较无耻?后母没应征上就来到我面前撒野!我要是你啊,连个老男人都巴不上,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遮羞了,还敢出现在这里。”
“你……”她……她怎么知道她去应征后母的事?
“我怎么拉?说错了吗?”她痛恨死她那张嚣张的嘴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有,我知道你钓不到老男人,现在还锁定老男人的儿子对不对?”不说就不说,开了头就要说到底。
“这是我的事!”阳婉如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怎么连这个她也知道。
“目前是你的事没错,不过我得先提醒你,等你真的钓到了老男人的儿子,咱们的关系可就变得更有趣了,为了安全起见,你要不要先模拟一下当我媳妇的心情呐?”她真钓上尹劭衡,那她不就要叫自己一声婆婆?
哈……这种关系很微妙喔!
“你做梦!”季丹泽这番话真的叫人吐血!和她平起平坐她都觉得委屈了,怎么可能甘心当她的媳妇,叫她一声妈?
季丹泽冷笑,“连这种事都无法模拟,怎么进尹家大门?”她故作沉思状,“嗯,我想得太远了,我‘儿子’的眼光很高,要钓他得先处理掉排在你前面的众家美女,排到你的时候,我看可能只有当小老婆的份哟!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老婆?我又不是你们那一家子的!”阳婉如气呼呼的。“你等着吧!有朝一日我会得到尹劭衡,而你不过是我爸爸和外面狐狸精生的野种而已!这种关系不会变,永远不会!”
季丹泽的脸色仍是淡然,眼底却已开始浮现火焰。“就不知道你家的经济危机,熬不熬得到你钓到尹劭衡那一天哦!”
“这种事不劳你担心。”说着,她气呼呼的走了,朋友也不等了。
目送着她离开,季丹泽的心底有一抹奇异的酸意浮上胸口。
阳婉如的目标是尹劭衡……
她不会让她称心如意的!
爱情能使女人变得更美丽吗?世上许多热恋中的女人只怕会点头如捣蒜吧!可这答案,季丹泽非常不以为然。
热恋中的女人她不知道会有多美丽,因为她没真的恋爱过。享受男人追求时的殷勤和虚荣感只是生活中的调剂,至于接受与否,那是另一回事。所以,截至目前为止,追求她的男人多到她自己都记不得、数不清,可她却清楚自己从来没心动过,一次也没有!
爱情能不能使女人更美丽她不知道,可她知道镜子能使女人更美丽。
有镜子可照的幸福感,她可是一刻也不会放弃的。
一面放在书房里整理仪容用的长型方镜是少了些美感,可无损于它镜子的功能,瞧!它现在不就清晰的映照出她美丽的倩影嘛,哎!一噘唇又是受不了的可爱!眼波一流转,勾人魂魄似的媚态尽现;转个身,来个模特儿走伸展台时的定位姿势,风情不请自来。
季丹泽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摆出多种姿势,镜子中的身影全然的吸引了她自己的视线,也不知道身后的人出现多久,直到人家装咳声引起她的注意力,她这才还了魂,发现到身后有人。
“尹伯伯。”这是她和尹道一私底下的称谓,在尹劭衡面前,她必须叫他“道一哥哥”,这种感觉,好像酒店小姐看到财神上门的称呼,想来就很……很想吐!她心理建设了很久,总算叫得出口。
她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熊熊想不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呃……对喔!他今天约她来这里,她照镜子照到忘了这里是他的地盘了。
“你很喜欢照镜子?”他忍住笑。方才那长达十来分钟的“揽镜自怜”表演很精彩。
“呃,这是我的嗜好。”她倒回答得诚实。
“嗜好?”尹道一觉得有趣,“你的嗜好很特别。”
“不会啊!白雪公主的后母不也有这种嗜好?”见尹道一露出有趣的表惰,她仿佛遇到了知音,“她最喜欢每天缠着镜子说: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唱作俱佳的微张双臂,十指朝下的摆出皇后的招牌动作,且装出阴森森的声音。
童年的回忆又上了心头,保母妈妈说的白雪公主故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皇后照镜子的那一段了。
“你也喜欢问镜子这句话?”
“你真了解我。”她笑咪咪的,被人了解的感觉真好。“不过,我的镜子不会像皇后的魔镜一样出卖她,我在它眼中永远是最美丽的。”她站到镜子前,然后说:“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回头看了一下尹道一,“你瞧,镜子里的人就是我耶!”
尹道一也玩兴大起的学着她说:“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英俊年轻的男人?”照了一下镜子,他笑了出来,“看来我的镜子忠诚度也满高的。”
他的话令人发噱,一老一少在书房中大笑了起来。
这娃儿很单纯,童心未泯。打从第一眼他就喜欢她,和劭衡那花心小子配是有些污辱了人家小姐,不过,这一回他有一种直觉,那花心小子对这娃儿似乎不只是玩玩,是真有心想定下来。
他们尹家的男人似乎都是一个样,婚前花心玩够本,等真命天女出现了,作风可就不同了,绝对会为了伊人收心收得彻底,花花公子成了标准好男人,除了老婆不看其他外头的野花、莺燕一眼。
这迟钝的小女娃以为她和劭衡数回火爆十足的谈话没什么,两人与其说是擦出火花,还不如说是擦燃火药!可他由她录回来的对话听来,他家的劭衡小子可是有点爱在心里口难开的感觉哩!他的火爆只怕是源自于对他这老爸的吃味儿吧?
嘿!以前要他结个婚好像要他的命一样,拖三拉四的到了三十一岁还没个下文,如今他玩个诚征后母的把戏,他才想和他抢后母?不趁这机会整他整个够,那怎么行?
他要代替月亮……啊!不是啦!是代替列祖列宗惩罚他!
敛住了笑意,季丹泽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尹道一到另一头的小厅。“尹伯伯,你今天找我来有事?”坐下来,她倒了杯佣人准备好的奶茶放在他面前,再为自己倒了一杯。
“近期企业界有个一年一度的盛会,那个场合各界政商名流都会出席,我想安排劭衡带你去见见世面。”他在低头啜奶茶前,捕捉到她惊喜而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果然是很高兴的。
他对季丹泽的了解其实远远超过她自己所透露的,而经营征信社的好友赵予忠功不可没。
尹家有的是钱,因此他毋需未来的媳妇娘家的锦上添花,所谓的门当户对不在他的考虑内。不过,在品行人格方面,他却要求得十分严格,对方绝对是要才貌兼俱且品行人格没问题的人才行。
外貌上他绝对肯定季丹泽,可品行人格对他这才见她数次面的人而言,实在无法下准确的评断,也因此他这才借重征信社。
有趣的是,他才委托赵予忠这件事,他即告诉他,季丹泽和他女儿赵婷是手帕交,国小、国中、高中、大学同窗了十六年。
而赵婷几乎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是个值得相信的人,她的话他信得过。
借由如此的巧合和赵婷的帮忙,他很快的知道所有有关季丹泽的事,不管是家世、个性、品行,甚至是季丹泽自认为耻柔的身世,以及她为什么会前来应征后母的理由,他全了然于心。
对于上流社会,季丹泽是相当有兴趣的。她的兴趣不是来自于时下一般女孩的虚荣感,而是来自于她对父亲正室说过的话的反击。
赵婷说,季丹泽的妈妈是小老婆,而她那出身上流社会的大妈,从小到大就不放过羞辱季丹泽她们母女的机会,老是说她是杂种、小贱货,说上流人家容不下她们这种只能活在阴暗处的低级人类,甚至不肯让季丹泽认祖归宗,姓父姓。
由于她大妈的话对幼小的她造成很大的冲击和伤害,所以对她而言,上流社会一直是她向往又无法不去恨的一个名词。
而她也一直很努力的活着,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凭着自己的实力立足于上流社会。她会让她大妈知道,即使不姓阳、不靠着她,她依然可以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发光。
赵婷的话倒点醒了尹道一。
是啊!假使他已经默认了季丹泽是他们尹家未来的媳妇,那她怎么可以不先适应一下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呢?
如此一来,首先,她可以在社交场合先露个面,由儿子伴着她入场,相信流言的“揣测”有利于两人恋情的加温;再者,也可以让季丹泽的大妈知道,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中,她季丹泽依然是光彩夺目,而无所谓的不容。
季丹泽这孩子很有他的缘,他见不得她受委屈。
看着尹道一,对于他的提议季丹泽心里很高兴,可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尹道一放下手中的英式雕花瓷杯,“那场合劭衡常出席,你就跟着去玩玩吧。”他不愿意提到他知道上流社会对她而言的意义,怕有伤她的自尊。
“好啊!”她心里雀跃着,她知道那种场合,大妈母女一定会参加,到时候,不知道她们看到她这见不得光的女人和她们一样列席时,会有什么感觉?“只是我要以什么身份出席?”
正名可是很重要的呢!孔老夫子就曾说过:名不正,言不顺。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以尹劭衡后母的名义将你介绍给大家的。”整儿子是一回事,若在那种政商大老云集的场合说,她是他的续弦对象、劭衡的后母,噢,那事情闹大了,届时绝对收不了山。“这件事我会和劭衡说,你不必担心,到时候你只要把自己打扮得宜出席就成了。”
“真的吗?”此时此刻,她直有一种想高喊万岁的感觉。“啊!你对我真好,我爱你!”出其不意的,她热情的在他睑上香了一个。
在啵了好大一声的同时,书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尹劭衡正好撞见这一幕。他铁青的脸色和房里一老一少的歹势老脸、雀跃神情形成强烈对比,营造出诡谲无比的气氛。
“我爱你”三个字对季丹泽而言,是家常便饭,她妈咪、赵婷……凡是对她好的人都是受惠者,一点也不少见。可这对尹劭衡这种留美多年,表面上洋化,可骨子里却很东方,从未开口对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且认为只能对真心爱上的女孩说的人而言,震撼可大着!
二十几岁的女孩对七十几岁的老翁说我爱你?他喜欢的女孩对他老爸说我爱你?此时在他心里正发生九—一事件……
这种事怎么、怎么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