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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加一等于四 第六章

  擎天的惊讶不亚于她。  

  “亦方?”他越过碎石铺成的小道走向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以为她是来找他的。  

  “我不知道。”她愕然看着他,一时没法将西装笔挺的骆擎天,和眼前这个穿T恤  、牛仔裤的连在一起。  

  “哦。”他微顿,笑笑,“更好,意外加惊喜。”  

  亦方无言以对,感到进退两难。  

  “进来吧。”擎天邀请地伸出一只满是沙土、草屑的手,另一手抓着一大把野草。  

   她只好跟着他穿过通道。  

  “请坐。”他指着篱笆旁的竹椅。“我洗洗手就来。”  

  “你忙你的,不用麻烦招呼我,我马上就走。”她连忙说。  

  “什么话!既来之则安之。常常有登山的人路过进来的,一点都不麻烦。”走了几  步,他回头叮咛:“别走哦。”  

  注视他进了衔接屋子的一扇门,亦方略微考虑,心想若这么走掉,倒是比她不请自  来还唐突了。  

  她于是索性照他说的,既来之则安之,环视这一方世外桃源。  

  花园和篱笆中间,是一个类似旧时炉灶的长方形红砖平台,左右各留了一个炉口,  一边显然设计了用来烤肉,一边放了一个大陶锅。  

  烤肉台另一边,畦畦分明,是个菜园呢。  

  竹篱的内侧角落,一张网状吊床挂在两棵树之间,吊床上躺着一本书。  

  “清理了菜圃以后,本来想看看书,”他的声者轻柔地在她后面告诉她,“结果不  能专心,所以就起来做些挑剔的事。”  

  “挑剔的事?”  

  “就是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在做的。”  

  亦方不敢回头,怕和他面对面。  

  她就算在最狂野的梦里,也不可能把他和莳花、种菜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你这里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来吗?”想起她刚才说的,她没话找话说地问。  

  “有缘人自会进来。”  

  她的尴尬一定不自觉地表露了出来。  

  因为他含笑补上一句:“木栅门不留意便会错过,而它并不显目。”  

  的确。  

  可是──“万一路人进来采摘你的花或你种的菜呢?”  

  “我种的,不表示它们属于我。它们在大自然孕育下生长,有缘和它们相见的人,  喜欢就可以随意摘取。”  

  “那又何必做个神秘却不具防卫作用的门?”  

  “栅门的用意本来不为防卫,是因为它在几棵灌木中间,所以显得神秘,而没有必  要为了想做个栅门砍掉其实不碍事的树。那道木栅门,算是梦想中的其中一样小配件吧  。”  

  一扇门,不管大小厚薄,形容成了配件,倒是有趣。  

   “我想弄个私人自由空间,又不想太私人。我希望分享,又不愿它变成动物园之  类的公共场所。因此当初发现可以利用灌木间的天然空隙,作为非刻意选择性的分享,  觉得再理想不过了。还想知道什么?尽管发问,我知无不言。”  

  他有如此胸襟,她再多问,倒显得她小气和多疑了。  

  亦方摇头不语。  

  “要不要看我的菜园?”询问着的同时,他已经朝菜圃走去。  

  亦方自然尾随。  

  “你今天来得不巧,我刚好重新翻土,准备栽新菜苗,所以看不到东西,除了地瓜  叶。”他顽皮地眨眨眼,却教她好不心动。“这地瓜叶底下是没有地瓜的,也不生地瓜  。”  

  “生长地瓜的地瓜叶不能直接吃,要经过挑选。”她接道,“没有地瓜的地瓜叶比  较好吃。”  

  “对。”擎天回头望她。“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不。”亦方仍回避与他眼眸相对。“其实你是正好说到我唯一略微懂一些些的。  ”  

  “你是客气还是谦虚?”  

  “都不是。”  

  “要我继续当向导吗?”  

  “要。”  

  他种的种类相当多。从他插在田地前的小立竿,她看到有油菜、芥菜、芥蓝菜、白  萝卜、香菜,以及蒜、葱、姜。  

  吊床旁沿篱笆边缘则是一整排的九重葛、紫苏。篱笆上爬满了佛手瓜藤,新长的小  小佛手瓜可爱得像一粒粒青绿色花生。  

  亦方看得目不暇给,日瞪口呆。  

  “到尾里坐,喝茶,还是你想坐在外面?”  

  她未回答。  

  他又建议:“这个时候外面太热,近黄昏时出来,到观景台上坐,看夕阳,比较合  适。  

  如何?”  

  “我……该走了。”  

  擎天伸手过来,她以为他要拉她的手,说些亲密话语,然而他只是看她的表。  

  “你要上班?”  

  亦方犹豫着,无法决定要不要让他知道她上夜班。  

   “你想太久了,表示你不需要急着走。”  

  她不作声。  

  “亦方,你一定要离开的话,我不强留。不过,我非常希望你留下。”  

  在这里的他,和在山下的他,迥然不同。  

  两者都对她具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喝茶。”最后,亦方说。  

  当擎天露出愉快的笑容,她了发觉他原来和她一样紧张。  

  “牛蒡茶,可以吗?”  

  她点点头。  

  “等一下,屋里很乱,给我一分钟。”  

  他果然很快就出来。  

  “请进。”  

  进屋要脱鞋,擎天为她拿来拖鞋。但其实不需要,屋内全铺了榻榻米。  

  他放着小提琴协奏曲,刚了在外面没听见。不过或许是太专注于他的关系。  

  进来了也依然。她的眼光跟着他动。  

  他拿壶接水,把壶放上燃着炭的炉座。从木雕茶盘取来两只陶杯,打开迷你冰箱,  拿出保鲜罐,倒了些核果在陶碗巾,端来放在她面前。  

  亦方无法想像骆擎天是如此温文儒雅的。  

  一面做着事,拿东拿西,他一面对她说着话。  

  “我原先想在钢筋水泥丛林外,给自己一些时间和空间,过一种较原始、简单的生  活,结果还是脱离不了一些需求。音响、冰箱是不属于原始的产品,茶具是名陶艺家的  作品。”  

  终于,他在她旁座盘膝坐下。  

  “需求和欲求,仍然是摆脱不掉的习性。”他自嘲。  

  这也是她想像不到的!他对自我的苛求。  

  “这屋子是……”  

  “自己搭的,很简陋。”  

  亦方大吃一惊。  

  水烧开了,他提起壶,往桌上的小陶壶倒。  

  烧水的壶是铁壶,拿在他手上,却十分轻盈似的。他泡茶的动作、手势、神情,则  像个修行者,有种悠然、深厚的静定。  

   他的手指修长极了,这双在商场呼风唤雨、叱吒风云的手,竟在山林中种菜、除  草、搭建屋子。  

  亦方看得既着迷且迷惑。  

  若非她无意中闯入,她说不定会以为他在刻意制造假象。  

  “这里的水都是天然山泉,你可以放心的喝。”见她愣愣不动,擎天说。  

  亦方举杯啜饮,只觉入口芳香,入喉甘甜。  

  他自己却不喝,拿着小刀削梨。  

  “朋友在梨山自己种的。”他看她。“去过梨山吗?”  

  “没有。”亦方捧着杯子。  

  气氛宁静,他轻柔、温和,她却胸怀间波涛汹涌。  

  过了一会儿,擎天说:“你和你的室友感情很好。”  

  他不是在询问。他的语气似轻松地闲聊,其实不然。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祖明在我床上做什么?”  

  “他叫祖明?”  

  “牛祖明。”  

  “好吧,请问牛祖明先生光着身手在你床上做什么?”他用礼貌的口吻问道。  

  “他哪有光着身子?”  

  “就我所见,他没有穿衣服。如果他光着屁股,我的问法就会不同了。”  

  “哦?”  

  “对,而且会有两个问题。”  

  因为他的表情,亦方已经扬起嘴角在笑了。  

  “我会问:“亦方,你床上那个光溜溜的大个手是不是有暴露狂?这种病应该属于  精神科吧?”然后才是:“他在你床上做什么?”。”  

  “这是三个问题。”  

  “哦,嗯,你说得对。事实上是四个。你和几个人住在一起呀?”  

  “四个。祖明是其中之一。”  

  “四个?你们好像只有三个房间,怎么分配?”  

  “我一个人一间。珍仪和龙冰琪一间。施公,唔,他叫施展信,他一间。祖明最后  来,施公的房间最小,住两个大男人太挤,祖明就睡在客厅。”  

  方亦言呢?擎天想,他也在她房间。不过他决定她不提,他就暂时不问。  

   他把削好的梨递给他。  

  咬一口梨,亦方继续告诉他,“祖明全家人都在一次火灾中丧生,只剩他一个,无  家可归,我们让他暂住,结果,”她耸耸肩,“住了快一年,大家习惯了,他没积极找  房子,我们也不觉得他有必要搬走。”  

  “你们是很热闹。”擎天意有所指。  

  想到他第一次去时见到的情况,亦方失笑。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冰淇淋,就是龙冰琪,为了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急得要命,我  反正有多余的房间空着,就叫她搬来。”  

  他又点点头。  

  “珍仪和她本来就是室友,房东要收回房子,两个人一起赶……“于是两个人都搬  来了。”  

  “珍仪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睡,便还是和冰淇淋住一间。”  

  她停了好一会儿。  

  擎天数数手指,“三个。还有一个施公。”  

  “施公……”亦方看着吃了一半的梨,“和老婆离婚,落得一无所有,一贫如洗,  和我们分租,他的负担轻些。”  

  “听起来,你那里像是收容所。”他柔声说。  

  “事实上,有了他们,那屋里才增加了活力。”  

  音乐停了,擎天起来换一张cD。德布西的“牧神的午后”轻轻流泄。  

  回到她身旁,他为两人的茶杯倒满。  

  “亦方,我没有怀疑你的人格和品德,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嗯,应该说分享。  谢谢你与我分享和你生活有关的人和事。”  

  她喝着茶,不明白为何要解说这么多,但说出来以后确实舒坦多了。  

  “我希望你也能同样信任我,好吗?”  

  她疑问地看他。  

  “你指责过我多彩多姿的私生活……”  

  “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亦方淡淡地打断他。  

  她真希望他没有提这件事,它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好,我修正。你是讽刺。但不论讽刺或指责,你相信了你在报章杂志上所看到的  八卦消息,用它们否定了我的品格和为人。我无意辩解,只希望你暂时捐弃成见,重新  认识我。  

   行吗?﹂亦方不语。  

  “亦方,”他伸手越过桌面,拿开杯子,握住她的手,“答应我,给我们一个机会  。”  

  她的手在他掌中微颤。  

  “你答应过给我时间考虑。”吸一口气,她说。  

  “我愿意把我一辈子的时间都给你,亦方,我只要求你考虑的同时,不要拒绝和我  见面。”  

  “你“考虑”了二十八年才来和我见面,我要的不是二十八年。”  

  她要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紧。  

  “你要报复?要让我尝尝等待的滋味?我已经尝到了,亦方,自从几个星期前至今  ,我深切了解何谓度日如年。”  

  “与报复无关,我没那么幼稚。”  

  “那么,”擎天略微思考便明白了,“是你无法相信我的心是否真诚。”  

  “我想我有这点权利。”  

  “你有。”他同意。“但我要说明一点,我不是如你说的“考虑”了二十八年才想  到要见你。直到我和言伯伯约了到你家拜访的一个月前,我才知道我有个指腹为婚的未  婚妻。”  

  亦方愣住了。  

  “是真的,亦方。”他严肃的表情里有无限遗憾。“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她张口结舌。  

  “似乎是你母亲去世前不久,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曾发生了一些事,造成严重的误  解,以致双方由至交而交恶,互不来往足足二十几年。你父亲没提过?”  

  亦方怔怔地摇头。  

  擎天则点点头。  

  “或许这是言伯伯令你恨我的一种方式。”  

  “和他交恶的是你父亲,他为什么要我恨你?”  

  “因为我姓骆,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想了想,亦方摇头否定。  

  “我父亲最重承诺,假如他使得我因恨你而不愿嫁给你,失信的是他。何况他很了  解我,我不会是非黑白不分就胡乱怨怪人。”  

  “而你认为那些八卦传播明辨黑白是非?”  

   她颊边升起红晕。“无风不起浪。再说,不是事实,何来的相片?”  

  “说得好。亦方,你可听过合成相片?”  

  她又愣住了。  

  “当然,我不是说每一张都是。嗯,说个小故事给你听。有个人,虽不是泛泛之辈  ,其实也谈不上不可或缺,每当有关键性人物确定会出现在某个特殊场合,他未受邀请  ,也必然千方百计使自己成为座上客。”  

  擎天稍停饮茶。  

  “注意哦,这里所谓“关键性人物”,指的是“让”传播界发现与他沾上一点边,  身分地位很可能立刻水涨船高的人,从而说不定自此在社交圈也有点呼风唤雨的分量。  ”  

  “有人利用你的名气,在特定场合与你合照,然后公开,便显得和你关系非比寻常  。”  

  亦方沉吟地说。  

  “未必“与”我合照,可能只是“凑巧”到我身边或附近,跟我打个热烈的招呼…  …”  

  “你当然要回应,于是此人事先找来的摄影记者乘机抓住关键镜头,成为一张和你  看似亲密的相片。”  

  擎天微笑。“你懂了。”  

  “我不懂。果真如此,你为什么不反驳,不出来说明?”  

  “换作是你,你会如何?”  

  和他一样,置若罔闻。  

  辩解或做任何声明,徒然使好事者或居心叵测的人,有更多机会可借题发挥。  

  “但是,”亦方仍有疑义,“那么巧,找上你的都是女人?”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擎天拿出皮夹里的相片伸到她面前。  

  看到他把她的相片放在皮夹内随身携带,亦方心头一阵激荡兼讶异。  

  “你怎么会有我的相片?”  

  “待会儿再告诉你,现在你告诉我,你旁边本来站的是谁?”  

  “我父亲,他……”  

  “你再告诉我,是否能够剪掉原来与你合拍的人,把相片上的你,和另一张相片上  的我放在一起,用点技巧,变成你我的亲密合照?”  

  亦方张大眼睛。  

  “明白了吗?”  

   “那些人真的那么做?”  

  “我确定我没做。”他表情诙谐。  

  她笑不出来。  

  “这样……太卑劣了。”亦方喃喃。  

  擎天将相片收回去,同时告诉她:“这是我在你家偷来的,你不能告诉你爸爸哟。  ”  

  她满面羞赧。“偷我的相片做什么?”  

  “你不肯让我见到你嘛。”  

  亦方不作声。  

  他又握住她的手。  

  “亦方,”唤了她,等她看着他,他才说:“我承认,当我知道指腹为婚这件事时  ,的确认为荒谬透顶。我打电话给你父亲,到府上拜访,主要目的是希望解除这个荒唐  的约定。”  

  “你……”  

  “听我说完。”他柔声打断她的话,“我大可不必去的,毕竟事隔这么多年,而且  当年不过是你母亲和我母亲口头上的许诺,没有凭证要我非同意、遵行不可。我和你父  亲联络,纯粹基于礼貌,我想,要解约也应该当面说清楚。”  

  他如此坦白,她着实无话可说。  

  “见了你父亲,虽然感动于他依然遵守着昔年的承诺,认为我是言家未来的女婿,  我并未改变初衷。但是见到你的相片时,亦方,你也许不相信,我只觉得这一生似乎一  直等的就是你。”  

  这般真情告白,直教她垂泪欲滴。  

  她怎会不信呢?当他们从未谋面,仅仅从报章杂志见到他的新闻照,她一颗芳心已  不知不觉为他所系。  

  “当我终于看到你,方知何谓相见恨晚。”他继续倾诉着,“倘若能消你心中怨气  ,亦方,我愿等你另一个二十八年。”  

  “我没有这个意思,也没那么大的怨气。”亦方轻轻说。  

  “那么你原谅我了?”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她叹一声。“你说得对,你没有  义务非遵行不可。”  

  “亦方,现在已经不是你母亲和我母亲之间的许诺,是你和我,我们俩的事了。”  

   她看着被他紧握的手。  

  过了一会儿,她低语:“我需要想一想。”  

  擎天胸口一阵紧缩,感觉上,仿佛他即将失去她。  

  他不禁自问:他何曾如此在意一个女人?他感受到她的不确定、不安,而他不知如  何给他保证。  

  可笑的是,她必定认为他很擅长应付女人。  

  尽管不想给她时间,以免她自他生命中消失,擎天仍温柔地点头。  

  “但是答应我一件事。”  

  她注视他。  

  “相信我。”  

  听过他一番坦诚表白,亦方心里所有疑虑已尽释,取而代之的是歉意,为了她曾误  解他。  

  “擎天,我……”  

  “够了。”他微笑,“你叫了我的名手,我愿已足矣。”然后他强调补充,“暂时  。”  

  亦方娇羞赧然地垂下眼睫。  

  擎天托起佳人香腮,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忽然传来喊叫声。  

  “骆先生!骆先生!”一位农夫打扮的黝黑汉子,操着台语口音,扯着哄亮的嗓门  ,直喊到屋门外。  

  “是邻居李大哥。”擎天告诉亦方。  

  李大哥两手圈着眼睛,隔着纱门往里觑。  

  “哦,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不要紧,李大哥。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言小姐。亦方,李大哥就住上面。”  

  他的介绍教亦方不知如何回应,然而否定似乎不适宜,她只好难为情地对李大哥点  点李大哥笑咧着嘴。“未婚妻哦!你订婚啦?我都不知道哩。恭喜恭喜,几时结婚啊?  ”  

  擎天笑望亦方。她面如红霞。  

  “要看她的意思。”他说。“李大哥,进来坐嘛,喝杯茶。”  

  “不啦不啦,我还有事。”他却没走开。  

  擎天站起来。“我出去一下,看他有什么事。”  

   亦方点头。  

  两个男人的声音渐渐减弱,显然走到她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地方去谈话了。  

  是何因缘牵引她来到此处?她从未来过北投,却竟然不知不觉由市区骑到这边来,  还骑上了山,又正好在他菜园附近决定走一走。  

  亦方想着,端起茶杯,凑到嘴边。  

  蓦地,方亦言冒了出来。  

  这一惊吓,她手上的杯子掉下去。  

  幸好是榻榻米,杯子没有摔破。  

  “你──”喊了一声,她马上压低声音,“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亦方找不到抹布,只好拉起衬衫擦倒在榻榻米上的茶。  

  “我怎么知道?”他无辜地嚷着。  

  “小声点!”  

  “放心,别人听不见啦。我好像听到你说话,接着我就在这儿了。”  

  亦方擦拭的手僵住。  

  “你听到我说话?”  

  “不是你吗?嘀嘀咕咕什么因缘、菜园的。”  

  一股寒颤刷过亦方背脊。  

  “你到底是谁?干嘛缠着我?”  

  “啧,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哎,说来你一定不相信。连我都没法相信。”  

  “你不要再打哑谜,故弄玄虚了!”  

  “别急呀,我也才发现的嘛。你知道吗?嘿,可玄了。弄了半天,原来我是你,你  是我,我们是一体两面。”  

  亦方一头雾水。“你说什么?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什么你我是一体两面?”  

  “我是你的前身。你的前世是我。”  

  “前……你是……我的……”迷惑之后,顿然领悟,亦方愕然瞪视他。  

  “懂了吧?你叫言亦方,我叫方亦言。”  

  她张口结舌。  

  “我是外科医生,你也是。我喜欢画画,你也一样。更妙的是你也在英国读书,我  们念同一所学院,选同样学科,只是我还没有完成学业就……”他叹一口气。“英年早  逝。”  

  “我一定在作梦。”亦方喃喃。  

   他是她的前世?她前世是个男人?  

  亦方猛摇头,无法置信。  

  “唉,真是倒楣……死得好冤枉……竟然变成女人……报应……”  

  方亦言叽叽咕咕,亦方一句也没听懂。  

  难道前世今生之说真有其事?  

  ※※※  

  擎天返回屋内时,亦方倒在坐垫旁睡着了。  

  他注视她眼睛四周疲倦的阴影,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  

  “大男人心理。”突如其来的声音评道。  

  擎天皱眉望向缓缓现身的陆宛如。  

  “你觉得有种要用你的一生来保护她的冲动,对吧?”她讥讽地问。  

  擎天看看熟睡的亦方,站起来,用手势示意陆宛如到外面谈话。  

  走到篱笆旁,他才开口。  

  “你怎么来了?”  

  “咦,我随时随地都在你附近,你明明知道。”  

  “未必。有时你不在。”  

  陆宛如给他个些许讶异的眼神。  

  “不要问我如何晓得,我就是知道。”  

  她点一下头,表示认同。  

  “不过大部分时候我在。”  

  “我思故我在吗?”擎天嘲道。  

  他如今已了解,陆宛如不仅是个普通的幽灵,以她丧生的年代而言,她的思想、谈  吐相当有深度,显然她活着时,并非深居闺房的无知女子。  

  对擎天的嘲弄,她不予理会。  

  “你不需要和我在屋外谈,你的心上人听不到我说话。”  

  “但是她会听到我的声音,而我不想吵醒她。”  

  “哟,好体贴。”  

  “怎么回事?我以为你极力希望我和她结秦晋之好。”  

  “而你的一长篇真心告白,确实字字句句感人,娓娓动听,连我都为之动容,果然  不愧 是商场的百胜大将。﹂“过奖了。但你是不是有点语无伦次?”  

  “我只是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在女人看起来柔弱时,格外容易动心、动情?是大男  人主义心理作祟,还是、认为我太偏激?”  

  擎天啼笑皆非。“你今天心情不好?”  

  “你春风得意,我岂有心情不好的道理?不过你别太高兴,还不到万事如意的时候  。”  

  擎天注视她。“这话什么意思?”  

  ※※※  

  恍惚睁眼,亦方坐起来,环视四周,屋内仍只有她一人。  

  咦,原来方才是个梦。  

  隐约听到擎天的声者,那么李大哥还在和他谈话。  

  亦方起身整衣,用手指梳理头发,以免他进来见到她才睡醒的模样。  

  怪难为情的,她居然睡着了!  

  亦方看看表,吃了一惊,竟已过了中午!  

  她的震动型呼叫器这时在口袋里发出震波。知道亦方呼叫器号码的,不是医院里的  医生便是护士,因此不用看也知道,医院有病人需要她。  

  亦方正要拉开纱门,瞥见了擎天的身形,而和他在一起的不是李大哥,是个绝色佳  人。  

  站在吊床旁的两人,女的神情冷峻、严肃,擎天十分专注的倾听着,表情似乎担忧  、不显而易见,他们谈的是不宜为外人知的秘密事。  

  至少,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霎时,亦方不知应该庆幸醒来看到这一幕,抑或希望她没看见。  

  有一点倒是可庆辛的:她尚未给予他任何认可或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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