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知道你不重男轻女。”
“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至少很讨我厌。”
“第一个,不知道。第二个,你会不会犯了一般女人的通病?”
“什么通病?”
“口是心非。”
“哼,本人非一般女人。”
“啊哈,那么你是口非心是啰?”“我才不像你,狡猾、险诈,明明精明得像个鬼,假装老实憨傻。”
“嘿,我没说过我老实哦,虽然我的确老实。憨不憨,傻不傻,我就不知道了。当局者迷嘛。”
他由洗手间回到座位后,展乔板着脸孔。不管她如何不理不睬,他兀自一旁说个不停,从“你的头发留了多久留这么长”,一直问到她的鞋子,甚至问到“你的指甲干嘛剪得这么短?至少留一只嘛,有时可以挖挖耳朵啊鼻孔的,搔痒也要用指甲方过瘾啊。”
她搞不清楚他自己有那些恶心的坏毛病,还是想惹她笑。前者呢,不干她的事,只要他别在她面前挖耳朵挖鼻孔;后者嘛,她偏不笑。
等到她全身他都拿来当过话题了,他的目标又转向别人。
例如:哗,那双腿那么粗,还敢穿那么短的裙子。我知道了,好散热。
或,那个女人睫毛比头发还长耶,可能吗?
或,我发现一件事。男人都对着我看,女人都看的是你。这是什么道理?
以及,注意看哦,那边那个人,我数到十,他就会起来上厕所。
和,你看到那个女人没有?看一下呀,那边,穿红衣服那个,我数到七,她就会把头转过来看后面。
不管他是精明还是傻,展乔给他弄得好气又好笑,也被他唬得一怔一怔的。
下了车,她才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讽刺他,而他照样对答如流。
“我问你,宗康,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的要上厕所,和那个女的几时转头看后面?她在看什么?”她其实在火车上就好奇死了。
“观察嘛。那男的每隔一下就跑厕所,我看他跑得脸都绿了,八成拉肚子。
那女的有个小孩坐在后面,她不放心嘛,所以老转头看看小家伙有没有安分的坐着。”这么简单。展乔白他一眼。“你穷极无聊啊,观察这些。”
“你不理我嘛,我只好理别人。现在我们要去哪?”
石先生告诉她,到了嘉义,搭客运往东石。
时正中午,他们在火车站附近随便吃了个午餐,顺便打听客运站在何处。
是宗康用闽南语问的路。
“你会说台语?”展乔很惊讶。
“在我们那,除了当地语言,台湾去的,不是说中文就是福州话。福州话和闽南语差不多。”
“你的父母都是台湾本岛人吗?”
“一半是。我们去东石做什么?”
“有一位顾客委托我帮他找旧日的恋人。东石过去有个六脚乡六南村,是他和初恋情人的家乡。”
宗康神情愕然,惊诧万分。展乔走去售票口,没有看见。
买了票,他不知哪去了。她以为他去洗手间,车子来了,还不见他出现。车子不等人,她更不会等他。他会说台语,她听也只听得懂三两句而已呢。
车子要开了。咦,这个人,半路跑了吗?不要是在厕所拉肚子拉得出不来吧?
展乔跳到司机后面。“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个人还没上车。”
正喊着,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宗康上车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她对他大叫,一面把他的那张票递给车长。
“哇,不等我就上车了,差点被你放鸽子。”她等着拿票尾时,他大摇大摆先去坐下,他过来,她开口就抱怨。
“放了你,你也活该。你……”展乔打量他。
“怎么?一时三刻不见,如隔三载五秋吗?”
“少臭美了。我是看你有没有拉肚子。”
“啧,一片好心,反被你诅咒。”他把一本周刊放在她手上,他手上是一份报纸。
这下她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干嘛跑去买这个?”照凶不误。“钱多啊!”。
“我问过了,到东石要一个多小时。你坐车要嘛呼呼大睡,要嘛当我不存在,给你个东西看,打发时间,我呢,”他摇摇报纸。“也不会太无聊。坐这班车没有多少人供我观赏。”
何止没有多少人。展乔前前后后看一下,除了他们。只有一位老先生。那老先生一坐下就梦周公去了。
“你倒是观察入微。”她悻悻咕哝。
“哪里,我只是牢牢记住你的教示,随时提高警觉,自动自发自爱自……”
“好啦,算你孺子可教。”
宗康摊开报纸。“没有其它训示的话,我要看报啦。”
“我不看这种三姑六婆杂志。”
“那你来关心国家大事、世界政局和又有多少人被抢劫谋杀,我来三姑六婆好了。”他的报纸和她交换。
展乔看不到两分钟就看不下去了。政府官员互相拳脚相向,流氓火并仇杀,青少年飚车打架,父母将亲生女儿卖去当雏妓,年轻女孩贪慕虚荣出卖自己,无辜者葬身火窟……“什么世界!”她把报纸卷起来。
宗康瞥她一眼,不觉好笑。
“三姑六婆有三姑六婆的娱乐和趣味性吧。”他揶喻。
“这种杂志专挖人隐私来大公开。自己日子过得乏味无趣的人,才拿看别人的丑闻当娱乐。”
“你又怎知公开的隐私是被挖出来的?何以见得不是当事人自愿被发现?有人爱表现,有人爱看,有周瑜,有黄盖嘛。”
“嘿,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没兴趣在这种族群中插一脚,不行啊?”
“行行行,当然行。”宗康合上杂志。他根本没看,他在想心事。“你知道吗?有人说过,当你看到一男一女在公共场所,其中之一或两个人都在看报纸,互不交谈,这两人绝对是老夫老妻。”
展乔斜睨他一眼。“或这两人根本话不投机,或互不相识。”
“我们是哪一种?”
“我是你的上司,你是我的……我想起来了。你真的请了个助手?”
“骗你干嘛?我刚刚还打电话,看他有没有做好交代他做的事。我很尽责吧?”
展乔对他嘿嘿笑。“很尽责,很尽责,为了奖励你,你的助手的薪水从你的薪水里扣。”
“啊?可是……”
“不过你不用担心,不会扣太多,因为我们回到台北,你就要辞掉你的助手。”
“为什么?”
他还敢问为什么呢。“你请助手之前问过我吗?谁说你可以有个助手的?”“你呀。”
“我?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你叫我跟着你好好学习。我想,我跟着你,办公室没人怎么办?你又说我应该自动自发……展乔,你不舒服吗?”
她抱着头呻吟。
“你是不是晕车啊?不要紧,我买了晕车药,要不要吃……”
“我需要的是镇定剂!”她吼。
还好车上没有其它乘客。后面的老先生张着嘴睡得不省人事。
“镇定剂?我没买耶,到了东石……”
“你去买一瓶毒药,越毒越好,吃下去立刻死亡的最好!”
“哎呀,你要自杀呀!”
“给你吃的!”
“我……”宗康忍下笑的冲动。“你在生我的气啊?”
展乔转转眼珠。“还真能察言观色。”
“我不知道你坐车要吃镇定剂,下次我一定记得……”
“宗康。”她很温柔地唤他。
“什么事,展乔?”
“闭、嘴。”她咬着牙咆哮。
然后像在火车上一样,她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不理他了。宗康注视她一会儿,把脸转向窗子。
怎么会冒出一个初恋旧情人呢?原来他是雇展乔帮他找人。那么,她不是他的秘密情妇。这件事,令宗康很高兴。
早知道,他一开始便可以道明来意,也不必掩饰身分了。不过还不一定,展乔说的,未必是他所想的同一个人。他却希望是,因为他越来越喜欢她了。
宗康转回去看她,发现她张开眼睛了,在发呆。
“别气了,到东石,我去买瓶毒药毒死我这个笨蛋,好不好?”
展乔给了他一记白眼。“你要死,也死得离我远一点。”
“连收尸都不替我收啊?”
“叫你女朋友或老婆来收。”
“都没有耶。”
“哦,天下女人之幸也。保持这个纪录。”她拍拍他。
宗康咧一下嘴。他其实很想大笑。和她在一起,实在开心。
“你刚刚在想什么?不是真的想如何毒死我吧?”
“这种卑微的事,留给你自行了断就好。”
“想男朋友?”
“哦,太多了,他们想我就行了,我想他们,太累了。”
“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他很有钱吧?多大年纪?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展乔瞄瞄他。“问得比我妈还详细。你是关心他还是关心我呀?”
宗康嘻嘻一笑。“当然是你啰。身为男人,我说不定可以给你一些有益的意见和建议哩。”
“不必啦,反正他们没有一个像你,我很放心。”
“那我可担心了。”
她好气又好笑。“你担哪个东风心哪?”
“是这样的,”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妈常常说,女人要嫁像我这样的男人,忠实又忠厚。我爸总是说,像我这种脚踏实地、安安分分的男人,才是女人的理想可靠对象。我姊姊说,我顾家、爱家、恋家,不知哪个女人有这个福气嫁给我这样的男人。”
“太好了,我竟看不出你如此十全十美。”她讽刺道。
他弯弯身,对她笑道:“感谢你热烈的掌声。”
“哼,不必客气。我倒认为,你的福气呢,不防留着自己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女人有这么大的福分。”
“有耶,有一个。”
她瞪他。“你不是说女朋友或老婆都没有吗?”
“还没有嘛,但总会有一个的。你放心,我是传统的一夫一妻制型男人。我最憎恶和轻视的,就是那种家有娇妻、贤妻,犹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外面拈花惹草,搞早妻、午妻、黄昏妻、消夜妻或秘密情妇的男人。”
展乔忍不住笑出来。“我放哪个西风心哪?你要有几个妻,干我何事?”
“没关系,我很有南北风耐心。”
“什么心?”
“东风西风你都说了,南北该我了吧?”
展乔眨眨眼睛。“哎哟,搞了半天,你想做我男朋友啊?”“我没这么说。”
她本想糗糗他,不料他暗示了半天,又一口否认,令她颇觉没面子。
她叠起二郎腿。“没有吗?那就好,你能自知有几两重,还不算太笨。”
宗康一脸惊讶。“台湾的人秤体重是论斤论两的吗?哈哈,岂不是像秤牛秤猪一样。哈哈哈。”
展乔叠得好不帅气的腿掉了下来。她暗暗发誓,给她逮到机会,她非杀……
不,杀了他太便宜他,她还得坐牢。她要想个法子,令他生不如死。
“展乔,你的脸白里透红,红里透白,好不美观呀。”他嘲谑道。
她本来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下简直要发青了。她猝然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座椅去坐。
没一会儿,他跟了过来。这会儿她坐在靠窗,没法说走开就走开了。
“这么多空位,又不用对号,你非坐我旁边不可吗?”她嫌恶地质问,心里其实蛮高兴。他若没有过来赔不是,她才真要火上加油的气死了。
“不是呀,你看,司机、车长都在看我们哩,他们一定在奇怪,这一男一女,一忽儿像老夫老妻,一忽儿像一言不合的情侣,究竟怎么回事?”
“我管他们怎么想!我不要和你坐。倒了八辈子楣才和你是情侣。”
“你知不知道,生一次气,要死五万六千个细胞,减少至少十年寿命耶。”
“好啊,二十五减十,我现在只有十五岁,越气我越年轻。”
“哗,照你这么算法,等我们到东石时,我岂不是要抱着一个变体超级巨婴下车?”
“什么跟什么?”“哪,你现在变成了十五岁,你的身体和外表却没变。我看呢,你还要气上好一会儿,那么你的年龄就要变成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而你的样子还是二十五岁,不是变体超级巨婴是什么?”
当然,他知道她是胡说的,她也知道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而他实在够胡扯。
但若那情况真会发生……
咬住嘴唇半晌,展乔终是忍不住,爆笑出声。宗康的笑声接着加入。
“天哪。”展乔笑出了眼泪。“变体巨婴。真亏你想得出来。”
“你也不赖。气一气少十岁。”他摇摇头。“大家都要争先恐后的来气了,谁还需要研究长生不老秘方啊?不久这个地球就充满了气,很快的到了饱和状态,砰,爆炸,啧啧啧,比大地震的威力还吓人。”
“你的中文很棒嘛。昨天假装不会发音,其实你……”
“虽然发音是真的很困难,但为了学发这几个音,学校教室的墙和我家的墙都倒了。”
“又在那瞎扯。”
“是真的,给罚面壁嘛,墙壁看我的脸看得烦死了,我一站过去,它们一看‘又是你!’受不了,轰,倒了。”
展乔笑得捧腹。“马来西亚的学校教中文教得这么认真?”
“何止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我念的学校可多了。大家一致认为我的有问题。你呢?你的中文更棒,你以前是个聪明的学生吧?”
“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中文还说不好,就该去撞墙了。”顿一下,展乔轻叹,告诉他。“我本来想去当女警察的。”
他很讶异。“为什么?又为什么没去?”
“我爸爸是警察,他去世了,因公殉职。”“哦。对不起。因此你想做警察?”
她笑笑。“我爸是很优秀的警察,他是我的偶像。”
以及,她一直觉得,她父亲希望她是男孩,他始终把她当儿子对待,买给她的玩具,都是男孩爱玩的东西。她大一些时,他带她去学射箭、射击。他教她打棒球和撞球。他送她去学空手道和柔道。别的女孩在交换女生心事,和男人眉来眼去,偷偷约会时,她练了一身的功夫。
男孩或男人,都不敢打她的主意或占她便宜。都不敢追她。来和她相交的,他们把她当兄弟般。她对他们,也差不多。
“没去,是因为我妈听说我要念警校,吓得花容失色。”展乔对宗康扮个鬼脸。
她没告诉他,她报考警校,是她和父亲瞒着母亲去报的名。她都去考了,警校和大学联招,都录取了,但她父亲在那时去世了。她不想令已然悲痛欲绝的妈妈,心惊胆跳地害怕她步父亲的后尘,选择了念大学。
展乔未曾觉得牺牲,亦不曾后悔。大学的中文系是她填的第一志愿。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告诉父亲去做的一件她想做的事。她不以为她会考得上,填志愿时当好玩。不料她不但考取,而且分数相当高。
假如读警校,未必完全为了取悦父亲。在中文系的四年,遨游于诗词歌赋间,展乔发觉她也有女性诗情画意的心思和情感,无奈她自幼至成长,受的是勇士般的教育和训练,男同学们看她,只见到一个身材高姚,外表几近不修边幅,言行豪迈如儿郎的女子。
尤其有一次她在公车上差点扭断一个“公车之狼”的胳臂,这事传开以后,她“展大侠”的威名便不径而走。哪个男人要个功夫高强的女人做女朋友啊?
她曾听闻有句话在男生间传来传去——“搞不好,给她拆了两根肋骨去当筷子。”
她有这么威猛吗?真是“一时英名毁了一生”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遇到个知音,体会她其实也有温柔婉约的一面。不过她自己都觉得温柔婉约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哈,怪格格不入的。怎么回事?想起这些事来了。
“想什么?”
想男人啦。彷佛做贼给当场逮到,她的脸马上红了一大片。
“嗯,哦,我在想我们今天晚上回到台北不知道几点了。”
“有约会,怕来不及啊?我帮你打电话好了。”
“要你多事。”
“咦,我是你的助手嘛,接电话、打电话本来就是我分内的工作。”
“那么请问你干嘛请个助手来做你分内的工作,而你却坐在这呀?”
“我跟着你好向你学习查案嘛。”
“哼,也是有道理啦。”他一咧嘴笑,她马上指着他提醒道:“不过你的助手的薪水,不管你答应给多少,是要——”
“从我薪水里扣,我听到你说了。”
“光听到不够,要记住。呀,我想到了。守则第六条,未得主管许可,不准擅自采取行动和作任何触犯公司利益的决定。”
“这么多条,只有这一条听起来比较……”
“怎么样?你有何意见?”
“嘻嘻,不敢。展上司永远是对的。”
“不用展了,你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犯了所有的规则,再不当心点,我拿你斩首示众。”
东石到了。“很快嘛。”展乔看看表,的确坐了一个多小时。多个人扯谈,时间竟过得不知不觉。
小镇风光和都市有如天壤之别,街道大概只有台北的一半宽,两旁建筑大部分古意盎然,新楼掺夹其间,反而很可笑。
展乔深深为四周的淳朴气息吸引,很想到处溜达看看,奈何她和宗康有公务在身。抵达的时间比她预计的晚了许多,不快点,恐怕今晚便回不去了。
昨晚石先生对她说过,由此往六脚乡没有客运或其它公共交通工具,小镇地方小,连出租车也没有,除非有从市区进来的,可以议价,不跳表。
展乔四下张望,出租车不见半辆,脚踏车和摩托车倒不少。
她突然想起来,咦,她有个死皮赖脸跟来的助手嘛,叫他去找交通工具。
“喂,宗……”
这小子,又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转来转去地东张西望。看到他了,他在一家中药铺门口和一个妙龄女子有说有笑,聊得可开心呢。那女孩穿著白衣花裙,娇俏天真,仰头看着他的表情则一脸娇羞。
宗康俯身不知说了什么,女孩笑瞇瞇地点点头,柳腰一旋,跑进中药铺去了。
他还对着人家的背影望了半天,才悠哉悠哉朝她晃过来。
他一到面前,展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就喊:“第七条,执勤时不准擅离职守!更不准和女人调情!”
宗康的头往后闪了闪她险险戳上他鼻子的手指。“这么大的火气!我哪有和什么女人调情啊?”
“还辩!我亲眼看见了!不是调情,难道你忽然得了急病,要吃中药?”他回头看看药铺,哈哈笑。“那个呀,她哪是什么女人?她才十五岁而已。”
“十五岁的少女你也去调戏,你不知耻。”
“哎,我进去借厕所,她跑来问我从哪来的,就聊了几句嘛。”他俯视她。
“展乔,你这样真像打翻了醋缸的母老虎。”
“嘿,少出言无状,我是你的……”
“展上司。你不是叫我别展了吗?自己又老爱提。”他伸手环着她的肩。
“我们从哪查起啊?”
她扭头看着她肩上他的手,感觉……蛮喜欢,但她决定不要太喜欢的好。
她严肃地拍掉他的手。“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们来办公事,又不是来度蜜月。”
“耶,这里却是个度蜜月的好地方。你感觉到那种与世无争的淳朴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清新干净无污染,没有交通堵塞,没有……”
“行,你以后就带你老婆来这度蜜月吧。现在呢,你去问问,我们要去六脚乡六南村,怎么走,有多远?”
“是,展上司。”他行个礼,然后微笑。
因为展乔心里想着别的事,所以她也没留意他恶作剧的表情。
“等一下,”她改变主意了。“我们一起去问。”
“你怕你不在我身边,我又去拈花惹草,所以跟着我监视我啊?”
她,这个,唔,还真有这点想法。
“少不要脸了,我是让你跟着我。”她跨几个大步,走到他前面,回头命令。
“好好跟着,学着点。”“遵命,展上司。”他欣然道。
办了这么多案件,跟踪、调查过各式各样的人,宗康心想,属这一次最好玩。
展乔放眼四望,问谁好呢?前面有个水果摊,小贩接触的人多,她想,便走过去。她刚摆上微笑,礼貌地要张口询问,摊子后面的中年妇人堆着一脸友善的笑容,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
“她说什么,宗康?”展乔继续对妇人微笑着,一面孺动嘴唇,小声问。
他没答理。
展乔转头,不禁气得七窍生烟。他“又”不见了,根本没跟在她后面。
“对不起。”她向拿起一个苹果给她看的妇人说,不好意思地转身走开。
这个死家伙,如果给她逮到他又和女人搭讪,立刻叫他滚回台北。不,滚远点,滚回马来西亚。
当她扫描的眼睛瞄到他和先前那个女孩一起由中药铺走出来,她几乎用她的眼珠先滚过去——辗毙他。
展乔先深呼吸,竭力控制住升到顶点的怒火,冷静地用巴不得就把他踢得远远的脚,推动她彷佛装了高射炮、蓄势待发的身体,朝他而去。
她快走近时,宗康看见她,对她招招手。
笑,他还有脸笑。他还敢笑。
“展乔,这是小慧。”宗康介绍道,无视她冒火的眼睛,一手环搭上小慧的肩,把她揽到他身边。“小慧,这是展乔。”
小慧。已经叫得这么亲昵了。但展乔却不便发作。
而且她还得微笑。“你好。”
小慧害羞地回她一笑,瞄宗康一眼,跑了进去。机会来了,展乔抬起一脚,准备使劲地踹宗康。
“我找到车了。”他说。
展乔的脚悬在空中。“什么车?”
“小慧的哥哥送货去了,假如我们可以等十分钟,他回来,车子就可以借我们用。”
“哦。”踹是不踹呢?她考虑着。“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功抵罪吗?”她不踹了,改为踩在他鞋子上。
可是没踩到,他跳开了。
“脚抬了那么久,你动作太慢啦。”他说,还拨了一下她垂到肩上的马尾巴。
她气坏了,把马尾巴甩到背后。
“干嘛要踢我?”
“你假公济私,没当下开除你,只踩——”她这次说踩就踩,踩着了,得意地扬起下巴,然后继续说:“你一下,够客气了。”
宗康低头看看他的运动鞋上的她的运动鞋印。她是真踩耶。一点不是装模作样唬他。
“哎,我走到半路,看到小慧在店门口,我灵机一动,顺口去问了她一下,她就去问她爸爸,人家马上答应帮忙。这怎么算假公济私?”
“小慧,小慧,叫得挺顺口嘛,你怎么不会叫成小费啊?”
“她告诉我她叫小慧嘛。”宗康笑。“展乔,看不出来你这么会吃醋耶。”
“你脸上的皮若是金子打造的,我还可以喝醋给你看呢。”
展乔别过身,表面上是被他得罪了,不理他,心里可着实不自在又纳闷。真是的,她好象反应得是挺……怪异的。
“怎么又生气了嘛。”
他的手放在她肩上,她转身甩开它。
“喂,不要动不动就跟我勾肩搭臂,我可不是你的兄弟。”
他会把她当兄弟般才有鬼。但是她眼中的惊惶、困惑,是她严峻的声音掩饰不了的。那使宗康吞回了想嘲弄她的玩笑话。
她来此是为了工作,而她显然是个工作时绝对认真的人。他何尝不是?两者皆然。事实上就他这次的工作来说,除了认真,他还要格外小心谨慎。
展乔若发现她是他的目标,恐怕不只是踩他一脚那么简单就放过他。他的脚趾到现在还在鞋子里呻吟呢。她也许年轻,办案经验未必有他的丰富,但她绝不是好惹的。
“好吧,展乔。”他稍稍收敛吊儿郎当。“既然我们要等车子,你何不告诉我,我们的委托人和他要找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大名,以及目前你有哪些线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也许因为我是你的助手,我若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我就不必像瞎子一样,跟在你后面,等你带路,等你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必要的时候,我们若分头行事,我也有个头绪。”
他是对的,展乔没想到,因为她从来不曾跟着老包查案办事,他觉得她差不多了,就放她单独作业,只在她回办公室报告时,给她些提示和意见。
“委托我们的人来自印尼,是位橡胶大王。你在马来西亚也许听过,石江山。
他要找……”
石江山三个字,像一声轰雷撞上宗康的脑门,虽然他不是太意外听到他的名字,他意外的是他听到的展乔接着告诉他的故事。
事情比他来台北之前所以为的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