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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作剧之吻 第四章

  结婚前是大小姐,结婚後是少奶奶,这就是花容。

  婚前婚後,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不同。

  新婚日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甜蜜,因为她温柔的丈夫是个彻底的正人君子,愿意等她心灵上也准备好了,才和她成为有名有实的夫妻,因此两人至今还是分房而眠。

  临睡前他一定给她一个晚安吻,才回自己的卧室,半夜还会过来帮她盖被子,每天让她睡到自然醒,早上一见面又是一个吻,陪著她吃早餐,找著她感兴趣的话题逗她开心,在她盯著布袋戏专注得六亲不认时,很识趣的窝进他的画室里。

  她坚持不去蜜月旅行,理由是她很懒,不喜欢出门吸收人气,他也由著她,陪著她在家里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只有他们,外边世界的人可没忘了她那个在各方面都有高成就的丈夫,一通电话宣告他们短暂的蜜月期结束。

  「优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挂上电话,淳于曜对花容眨眨眼。

  「你要去工作了?」赖在沙发上的花容像只小猫咪。

  「是的,早排好的行程,一个好朋友的画廊开幕,今晚得去露脸。」他顿了一下,才续道:「容容,你愿意和我一同出席吗?」

  花容沉默了一下,「可是,你那些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你不可能永远不认识他们的,不是吗?!」

  「我不想去。」

  「为什麽?」

  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後花容像作了什麽重大决定,吸了口气之後开口,「我讨厌酒会,我宁愿留在家里看布袋戏。」说完,她心虚的垂下头。

  「这真的足以构成你不去的理由吗?」淳于曜挑了挑眉,托起她的脸,「我猜,你不去,是因为认为自已无法融入我的生活圈子?」

  「你说得没错,我和你原本的生活根本格格不入。」

  「我会寸步不离待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

  「但你的朋友一定会像看猴子一样的看我,问东问西,而我一定一个也答不出来,然後他们心里就不免会猜想,你为什麽会娶我?在你周围有那麽多相配的名媛淑女任你挑选,你却选上我这个根本不配的小丫头,他们暗地里一定会嘲笑我。还有,那些心下爱慕你的小姐也会得意的看我出丑,我不要!」

  「我懂了,如果连你自己也无法正视我们已经发誓要永远在一起的这个事实,而宁愿选择逃避,那我也无话可说。」他带著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尊重你的意愿。」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花容愣住了,这是第一次,他离开她的视线之外没有吻她!

  他在生气吗?气她这个不懂事,又任性的小妻子。新婚夫妻本来就该开心的一同露脸,向世人宣告他们的幸福,好妻子就该表现得宜,让他在朋友面前不会失了面子,而她,竟让他一个人出席,她这样是不是没有一点为人妻的自觉?

  花容默默的挣扎了很久,呆呆的蜷在沙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那盛装之後,更显英俊挺拔的丈夫向她轻声道了声「再见」便出门去,还是没有给她一个早已习惯的吻。

  望著他的背影,她觉得落寞,忍不住冲到窗边,看著他驾车离去,心里复杂的滋味让她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怔怔的站在窗边,想著两人这半个月的相处,觉得她真的很好命,不用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用辛苦打扫,就有一个舒适且窗明几净的家,也不用为了钱,盯著股票的起起落落,搞得自己心脏无力。她每天一睁开眼,就可以照著自己的心情安排时间,她有一张永远刷不爆的附卡,让她可以血拚到手软脚酸。领到驾照的同一天,她就收到一辆结著红彩的苹果绿新款福斯小车做为代步工具,随心所欲任她往东往西,无意升学的她,在高中同学正猛啃书准备联考时,她的课本早就不知丢到哪里。

  这大概是每个女人都会羡慕的生活。

  她无意识的叹口气,拉上窗帘,又坐回沙发里。

  突然觉得屋子里好静,她身边好空,曾几何时,少了淳于曜,她竟感到不习惯。

  静得可怕!她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将音量开得比平常大上两倍。

  她没有心思选择节目,只求有个声音陪伴她。

  电视声是让她感到稍微平静了些,但没多久,她又开始对这些陌生的声音感到厌烦。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声音!不是她喜欢的声音!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她重重地捶了下柔软的沙发。

  老天啊,她突然想尖叫,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行,她想找个人聊天!她必须找个人聊天!

  抓起电话,她打给要好的朋友蔡晓琪。

  「呜……晓琪,我好无聊,我需要一个人和我讲讲话,这么大的家却只有我一个人……」花容劈头就哀号。

  「喔,你老公呢?!」

  「去参加他朋友的画廊开幕酒会。」

  「怎麽没找你一起亮相?」

  「他找啦,可是我跟他说我不要去,酒会好无聊喔,我宁愿在家里看布袋戏。」

  「嗯哼,他怎么样?有没有气得脸都绿了?」

  「没有啊,他只是深深的看我一眼,叹口气说尊重我的意愿,就自己出门去了。」

  「很好,修养好,脾气好,真是好男人啊,怎么不让我也遇见一个?」蔡晓琪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

  「噢,晓琪,你一定觉得我很任性对不对?」

  「不,你不是任性。」蔡晓琪吸了口气之後,开始破口大骂:「你根本是白痴!欠人修理的笨女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帐东西!夫唱妇随这铁的定律你懂不懂啊?使什麽性子?这种公开场合不和他一块亮相,将他贴上你的标签,到时被别的女人抢走了你就不要哭!」

  「你要我怎麽去嘛?他那些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都是一些艺术家,我……我根本没办法打进他们的谈话里,在那里一定当壁花,我不要啦!」

  「猪啊!当壁花也好过将来成了下堂妻!你知不知道你老公有多少女人垂涎?就算真的不想去,也找个冠冕堂皇一点的理由嘛,什么要看布袋戏,不想出去?去你的!你要他怎麽想?枉费他那麽宠你,供你衣食无虞,无忧无虑,在你心里竟然比不过一天照三餐播出的布袋戏!」

  「我……」

  「别你啊我的,笨女人!在你想办法让自己长大前别来烦我!我被一堆书搞得焦头烂额,再和你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帐说下去八成会『花轰』!」卡的一声,蔡晓琪挂上电话。

  「喂喂!晓琪……」真是无情的女人!花容挂上电话,噘著嘴。

  真奇怪,被她臭骂一顿之後,她反而觉得好过些了,也许是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她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她想起淳于曜的话——

  如果连你自己也无法正视我们已经发誓要永远在一起的事实……那我也无话可说。

  多麽无奈的一句话!

  老天啊,花容此时才惊觉自己无意中居然自卑了。

  相处时日愈久,她潜意识里愈觉得自己配不上淳于曜。他是个样样杰出的男子,而她是什么都不懂的任性黄毛小丫头,但他却温柔的宠著她,她总觉得问心有愧。

  不,她实在不该存著这种心理,淳于曜既然宠她,就代表她有值得他宠爱的条件,虽然不知道是什麽,但她绝非配不上他。

  所以,她该大大方方的挽著他的手,出席任何一个公开场合,她的出身并不差,只要她愿意,她绝对可以表现得比任何一个名媛淑女更优雅,她可以问心无愧的被他揽著腰,接受众人的赞美,而不是如她之前心里所想,被他的朋友看扁。

  她真傻呵,怎么不早点想明白?活该如今困在这冷清清的大房子里。

  她突然好想她的丈夫,等他回来,她一定要扑进他怀里,对他说一百次对不起,而他一定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对她说:「你不必道歉,小东西。」然後轻轻吻住她,珍宝般的疼惜她,包容她。

  好想他……好想他……他怎麽不快点回来呢?

  想念的情绪让花容不由自主的再度打开电视机,转到新闻台。运气好的话,她可以藉由新闻报导的画面看到她丈夫上一是名人间的聚会,电视合应该多少会报导一下的。

  她真的看到了!

  还是淳于曜的特写,记者似乎正访问他。

  噢,他多麽英俊潇洒啊!难怪摄影师会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特写。

  下一瞬,画面变了,出现一个气质出众的美女。

  镜头再拉远些,她……她竟然站在淳于曜的身边!

  花容不敢置信的看著这一幕,她愣住了,那女人就站在她丈夫的身边,她的笑容多麽甜蜜而满足,彷佛淳于曜才是她的丈夫。

  不!不!不是她!

  她根本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她怎麽可以站在她丈夫身边?!那是她花容的位置啊!

  谁教你不跟著去?

  她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嘲笑的声音。

  在她还搞不清楚这声音的来源时,又飘来另一个声音——

  你根本是白痴!欠人修理的笨女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帐柬西!夫唱妇随这铁的定律你懂不懂啊?使什麽性子?!这种公开场合不和他一块亮相,将他贴上你的标签,到时被别的女人抢走了你就不要哭!

  是蔡晓琪!她刚刚说过的话。

  「不!不!」花容大叫一声。

  淳于曜身边是她的位置,陪著他一起接受镁光灯闪烁的应该是她!被他搅著面对媒体的应该是她!甜蜜笑容也该属於她!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新婚妻子啊!

  她无法忍受继续待在电视机前,即使早就不知换了几则新闻,但花容的眼前始终是那一幕——她的丈夫身边站著别的女人,而他们看来就像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新婚佳偶!

  她一把摔掉了遥控器,著火般的冲上楼梯,在踏上最後一级时,脚步踏差,跌了一跤。

  好痛……

  她跌坐在地上,这一次,没有人为她接个正著,没有人自愿当肉垫,保护她让她毫发无伤,没有温暖的怀抱,有力的臂膀……

  悲从中来,她忍不住掉下泪。

  无声哭了一会儿之後,她突然想到了什麽,霍然站起,擦乾眼泪,往二楼最後一个房间走去。

  他送她的一整个房间的布袋戏木偶。

  推开门,扭开灯,她缓缓走进去,耳畔响起他那天说的话——

  希望它们能在我无法陪伴你时,代替我默默守在你身边;在你有秘密不愿意对我说时,代替我成为你无声的听众;当你恼我气我时,代替我安抚你的怒气。

  木偶……没有生命的木偶……它们能代替淳于曜吗?!

  她伸出手摸摸一页书手中的拂尘。

  一页书,云渡山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半仙,他怎麽会理解她这个凡间小女孩的心事?

  素还真……他的口头禅——都是劣者的罪过,那她眼下的苦闷是谁的罪过?如蔡晓琪所骂她的,全是她咎由自取。

  乱世狂刀……他总深情的喊著:「慕容婵啊——」赚去她不少眼泪,但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人会这麽痴情的对待她?

  记得初相遇的那个雨天,淳于曜对她说的话——

  我保证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会忠实於婚姻,绝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你能给我同样的保证吗?

  言犹在耳,但他身边却有了别的女人!他心安理得的和那女人甜甜蜜蜜的亮相,却把她丢给这些不会说话,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偶。

  说什麽代替他陪伴她,代替他安慰她,根本全是他的藉口!

  他骗人!骗人!骗人!

  她不要木偶!满房间的木偶压根不懂她的痛,不能理解她的伤心,她需要一个人,有温度、有思想、看她伤心会心疼,见她生气会赔不是,有各种表情的人啊!

  霎时,木偶室成了冰窖,花容开始冷得发抖,牙齿打颤,双腿发软,颓然坐倒在地。

  四周静得可怕,她只有一个人,却有数十尊木偶在她四周,她,成了异类。

  这是一种恐怖的感觉,她瑟缩的抬头看了它们一眼,该是无神的眼,此时却活灵活现的盯著她瞧,似在谴责她这个擅自闯入它们世界的异类,彷佛下一瞬就要群起围攻她。

  花容吓住了,无生命的木偶没有心跳,不会呼吸,她是不是只要放弃呼吸,就可以融入它们之间?

  她真的屏住呼吸,一秒……两秒……三秒……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这是属於人间的声音!花容如梦初醒,她在做什麽?方才的缺氧让她开始大口喘气。

  下雨了。

  她走出木偶室,回到卧房,打开窗户,让雨点丝飘进来。

  雨的旋律……那天,关於这个话题……

  你喜欢雨的旋律吗?淳于曜这麽问她。

  我们相遇在雨天,雨,对我又多了一层意义,你就像雨的化身。她记得他说这句话时,闪烁著极温柔的眼神。

  你干脆说是「水」的化身比较贴切。那天下雨,我又哭得一塌胡涂。她对他吐舌头。

  希望从现在起,我最起码能做到让你不要再流泪。这是他说过的话,但是……

  现在她正流著泪。

  雨的旋律,多麽让人心痛呵。

  花容听到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接著是钥匙转动门锁,他回来了。

  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夜光小座钟,凌晨一点,他终於舍得回来了是吗?

  在踏进这个家门前,他八成送了那个女人回家,他们在她家门口上演了怎么样的一出戏码?

  不难想像,她会吻他,而他也必定抱住她,难分难解之後,女的一定会说:今晚别回去,好吗?

  亲爱的,我才刚结婚,总得做做样子,回去敷衍一下那个任性的丫头。

  我不懂,既然她任性,为什么你还要娶她?

  鬼迷了心窍罗!那天下雨,她又淋得一身湿,使我顿时同情心起,将她捡回家。我根本是将同情误以为是一见锺情,就像触电一样,一刹那神魂全失,自己做什麽都不知道。但被电过了之後,那感觉却是又痛又怕,极度不舒服与厌恶,骂自己干嘛不小心点!

  嘻嘻,你比喻得真好,那就离婚吧,她本来就不适合你。

  我也这麽想,她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瞧,今晚的酒会她就不敢和我一同出席。

  幸好她没来,不然我可就得和你保持距离了。那女人边说边妖媚的勾住他的脖子。

  不用理她,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各方面都嬴不了你,人脉人缘更没有你吃香,你再怎度和我贴近,她都不敢吭声的,也不会有人为她说话。说完,他狂野的吻住她。

  混帐!混帐!

  想像画面让花容用力的捶了下枕头,在同时,她听到淳于曜的脚步声,极轻的向她的房间走来。

  她猛力一拉棉被蒙住头,侧过身子,假装她已经熟睡。

  淳于曜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他没有开灯,怕吵醒了她。

  他走到床边,见她用被子蒙住了头,身躯上下起伏著。

  他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

  「容容,我知道你还没睡。」他突然出声,还一语中的,让棉被里的花容震了一下,他怎麽会看出来?

  「你睡著时总是会踢被子,现在却把自己里得密不透风。容容,你明明没睡著,却装成你睡著了,这是为什麽?我再笨也明白,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她听到他轻笑一声,似乎嘲笑她这举动根本是孩子气,长不大!

  花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可以吧?

  「我们起来好好谈谈,好吗?」沉默。

  「沉默是代表你不想谈?」淳于曜又叹了口气,「好吧,你知道我从不勉强你,我只能希望明天你愿意再度正视我,让我有机会把误会化解。」花容听到他似乎放了什么东西在床头柜上,走过去替她关上窗户,然後踅回床边,感到他隔著棉被吻了她一下。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脚步声随即离去,片刻後,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他回自己卧室去了。

  花容掀开棉被,打开灯,坐了起来。

  他能看透她,还会不知道她生气的原因吗?

  噢,他当然知道!而她也料到他将会有什麽说词——谁教你不和我一同出席?我邀过你的,不是吗?她是看我没有女伴,才过来和我站在一块的,你这醋吃得真没道理。

  对!他一定会用这种话塞得她哑口无言。

  讨厌!

  花容甩了甩头,恰巧看见床头柜上他留下的东西——桔梗花。

  桔梗的花语是「不变的心」。

  他……难道藉此暗示她?

  不不不!一定不是!

  就算是,也是敷衍她!男人没有一个绝对真心真意,就像她爹地一样!

  花容重重躺回床上,呆呆的望著天花板。

  雨,还没停。

  依旧拍打著它自以为是的旋律。

  恼人至极的雨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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