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枭又不在了,一个多星期以来,她没见过他几次,连话也没说几句。暗枭的极度多疑,让她无法下手在屋子里查资料,她也怀疑小心谨慎如暗枭,会把任何资料藏在自己家里。
这男人……防卫得无懈可击!工作没有进展,她每天只能陪着小乐,好像自己真的是小家伙的保母。小乐睡着了,呼噜呼噜小小声地打着呼,让她想起了过去她照顾几个弟妹的日子。她父亲是在夜市卖鞋的,小小的摊子赚不了什么大钱,而她那有着山地血统的母亲在生下么妹之后便与世长辞。从小,照顾四个弟妹的工作就落在她身上,谁叫她是老大呢?
一直到国小六年级那年,父亲与人赌博,竟然奇迹似的发了财!
所谓的发财,是一夜之间赚到了一大栋高级别墅跟好几百万的现金,风家成了暴发户,而原本就赔性坚强的父亲赌得更加厉害了。
台湾人说“十年一运,好坏照输”,也许风老爷的运气真的到了,那几年他逢赌必赢,家产累积愈来愈庞大,房子买了好几栋,佣人用了好多个。
从那时候开始,风潋滟照顾弟妹的日子远去了,家里有好几个老妈子帮着照顾四个弟妹。而她从一个阮囊羞涩、老是拿不出钱交午餐费的小可怜,变成大户人家的公主。
她可以去念最好的私立学校,虽然从小她就对念书兴趣缺缺;她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她父亲疯狂地为过惯苦日子的儿女们添置各种奢侈品。
只可惜,风家不过是暴发户,突如其来的财富并没能改善这家子土气而又率直的性格。
风潋滟依然满口脏话、她的弟弟妹妹们有样学样,个个成了小土霸王。有着纯然乡土性格的风潋滟到了极为讲究修养、极为讲究仪态的女子私立学校,日子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认识了冷云霓跟水无垢,她老早翘学逃课,哪里还肯忍受学校里种种势利的目光跟鄙夷不屑的眼神。
只不过,风家的财富来得快,去得更快!风老爷子的好运、幸运女神的眷顾只有短短七年。像是听到午夜钟声的灰姑娘,风家一下子打回原形,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打回原形其实没有关系,她并不怎么在乎再回去过苦日子,但她那赌性坚强的父亲却不这么想;他输光了一切还不肯放手,竟然还欠下了数目庞大的债务。
那年,凤潋滟刚刚考上军校,心满意足的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那天夜里,她接到最小的妹妹恐惧的来电,听到她父亲自杀的消息……
小乐的哭声惊动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她竟然陷入沉思这么一段时间!多久没回想过去的日子。她一直让自己忙,忙得昏天暗地、忙得没空思索。
风潋滟回头,看着小婴儿气愤的脸,抗议着被忽略。
叹口气,她上前抱起小娃娃,眼里的泪落在小乐脸上。
小乐握紧了拳头,哭得惊天动地。事然回首,她记起自己第一次抱幺妹的景况,那天她也是哭着掉眼泪,眼泪也一样落在么妹小小的脸上…幺妹哭的声音那么响亮,像是知道……像是知道她出生的那一刻,有四个人同她一样,失去了母亲。
别想了,她这阵子太闲了!好几年没想过的过去,竟像潮水一般涌来。有什么好想的呢?反正都过去了。
风潋滟叹口气,垂眼默默打量着小乐。
小乐是个很特别的东方混血娃娃,他有着黑色微卷的头发,一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暗金色眼睛。而他的皮肤好白,又白又嫩的模样十分可人。
暗枭是个有着印地安皿统的西方人,那么小乐的母亲呢?
她翻遍了整间屋子,连一张女人的照片也找不到,暗枭真的将过去的痕迹抹灭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失去母亲,让她对小乐多了一分亲近的心。其实小乐已经够可爱,就算不去想他的身世,光看着这陶瓷娃娃似的孩子,也会让人心生怜爱。
“嘿,你今天想做什么?”风潋滟抱着小娃娃躺在地上,让小乐站在她的肚皮上,笑嘻嘻地问道。
早上起床时,看到客厅的柜子上摆着个信封,一封是给打扫的钟点女佣,一封给隔壁过来帮忙三餐的福特大大,最后一封则是给自己的。
打开信封,里面有张便条纸,简单地写个几个字:
谢谢你如此尽心照顾小乐。
他怎么知道她尽不尽心照顾小乐?想了想,终于知道原来暗枭暗地理还是找了人来监视她。暗枭这个人疑心病极重,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相信她!
风潋滟一点也不在乎,反正她跟小乐单独相处了两个星期,觉得愉快极了,简直像是度假似的生活。这任务原本就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她倒是很乐意继续过这种优闲的好日子——有人付高薪让她过好日子呢!呵呵,何乐而不为?
小乐叽叽咕咕地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单纯而天真。他笑了,叽哩咕噜地说着火星话。
“去公园吗?你已经晒了两天太阳喽,不如我教你跳舞吧?”风潋滟笑嘻嘻地亲亲小乐的小脸。“你觉得怎么样?跳舞可以让你身体健康、头好壮壮哦!”
小乐当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他还是笑得很开心,很乐意奉陪任何活动。
风潋滟从地上跳起来,想挑片热门的舞曲,却发现暗枭的音乐收藏可真是少得可怜;里面除了几片几百年前的钢琴演奏曲之外,空空如也。
“我告诉你啊,你长大之后可千万别像你老爸这么无趣喔,不然一定交不到女朋友。连音乐也不听的男人真是太可怜喽!”
小乐摇头晃脑,胖胖的小脚在半空中摇晃。
打开电视,几乎将所有的频道都看过,终于找到正在播放拉丁舞曲的频道。
“哈!找到了,瑞奇马丁呢!这个很棒!”
风潋滟抱起小娃娃,笑嘻嘻地凝视他的双眼道:
“准备好了没有?等一下我们再出去买更棒的音乐哦!”
小乐已经开始手舞足蹈了,她大笑着抱着小乐飞舞起来。
“抬起你的小脚丫,左边右边……”
小乐被风潋滟高高举着,笑得吱吱咯咯,不停晃动着自己胖胖的小手小脚,明亮的大眼睛闪动着愉快快乐的光芒。
“哇!你跳得真棒!有天分,有天分!”
风潋滟乐极了,她已经有很长一阵子没跳舞,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跟个小鬼头一起跳舞,也让她乐不可支。
屋子在他们上方旋转,阳光透过窗帘洒下金色的灿烂色彩,小乐一头黑色卷发在阳光下像是宝石一样闪闪发亮。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比阳光还要动人。
“我真是爱死你啦!”风潋滟爱煞小乐大笑的表情,她抱着小娃娃,亲了又亲,一副疼入心的表情。
她不知道,在书房里,正有人悄悄地透过隐藏式监视摄影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曲舞罢,小乐累得出了一身汗。风潋滟笑眯眯地将他放在沙发上,亲亲他的小脸道:
“乖啊!看阿姨表演给你看哦!来,先拍”手,看人家跳舞一定要拍手哦!
小乐自动自发鼓掌,乐得倒在沙发上,吱吱咯咯地笑着。
“好小子,你真够上道。”风潋滟笑得有如春花灿放。
另一首舞曲开始播放了,前半部是慢调子、带点感伤的情歌。
她聆听着舞曲的节奏,对她来说,这像是呼吸。风潋滟骨子里带着强烈的音乐细胞,不到一分钟,那初听乍间的音乐已经流窜在她的血液里。她知道每个拍子在哪里,知道每个转折起伏。
手优雅地往外轻探,偌大的客厅登时变成她的舞台。
她像一条蛇,色彩艳丽,妖娆多姿。她像一团火,举手投足问,燃烧着男人的理智。
隐藏式摄影机后面的男人顿时感到一阵口干……
他移不开目光,那舞姿带着某种魅惑人心的力量,他想看、想碰触那柔若无骨的肌肤,想尝尝那带着阳光金色的胴体……
他着迷了……
他冷冷的眼静静地看着荧幕,熊烈的火焰却缓缓在心头燃烧……
***
“唷呵!漂亮小妞,你从什么地方来的?过来陪我们聊聊天吧!”
山脚下的超级市场外聚集着一群无所事事的男人,他们色迷迷的眼光像是苍蝇一样追随着风潋滟。尽管她胸前背着小乐,也不能阻止他们调戏的呼唤声。
风潋滟翻翻白眼,看也懒得看。她刚刚从超市出来,买到几片才刚刚上市的热门舞曲,心情好得很,一点也不想被他们破坏了好心情。
但这群人可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这位难得一见的尤物。其中一名骑在哈雷机车上的黑人壮汉很快走到她面前,笑裂了一张大嘴,道:
“这么漂亮的小姐不适暗提重的东西,让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多事,滚远一点。”
黑人眨眨眼睛,他只穿着单薄的背心,露出一身雄壮有力的肌肉,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很有个性哦!我最喜欢你这种有个性的小妞——”
“喂!小姐已经说了不需要你多事,你还不走?”
这口音好熟悉!风潋滟回头,看到一辆蓝色的福特车旁倚着关宁夜,还是那一身雪白的西装。
他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站在超市门口的警卫道:
“他们很乐意帮这位小姐的忙。”
黑人面色不善地呸了一声,骂道:
“黄种狗——”
风潋滟立刻抬起头,甜甜蜜蜜地笑道:
“你刚刚说什么?”
“我当然不是说你。”黑人也笑了,淫邪的目光不住在她胸前游移。
“可惜我也是黄种人,你看不出来吗?”
“你不一样——”黑人的话没说完,已经抱着肚子闷哼一声蹲下。
“就我听来,还真没什么两样。”
旁边的喽罗们哄堂大笑,超市的警卫很快走过来,冷冷地打量那黑人。
“这个家伙骚扰你吗?”
“没。”风潋滟也笑了,极为甜蜜地。“他没办法再骚扰我了。”
一旁的关宁夜摇摇头叹息,风潋滟走到哪里还是风潋滟,身处异地也不能让她的脾气稍微收敛。
他笑了笑,替风潋滟拉开车门。
“去哪里?我送你吧。”
风潋滟不置可否地上了车,上四前还不忘送枚飞吻给那些小混混。“再见喽!”
“你喔……”关宁夜哭笑不得地摇头。“要是有人告你引诱犯罪,我一点也不意外。”
“什么引诱犯罪啊?”风潋滟笑吟吟地。“这些人有色无胆,想也知道干不出什么精采的好事来。”
“是吗?等遇到的时候再说吧。”
“你就是胆子小。”她皱皱眉头,脸上笑意甚浓。毕竟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朋友了,虽然来的是关宁夜,还是让她很高兴,她可不想跟他拌嘴皮。“真有你的!这样也让你找到我!”
“巧暗,我只是来出差的,没想到遇见你。”摆明了是谎言,但他就是有本事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律师的天职之一。
“哈!哪有这么巧暗的事?美国这么大,你哪里不好出差,正好到这小镇来出差?”
“所以才叫‘巧暗’。”
“巧暗?哼哼,还真是好巧暗!”
关宁夜不说话,表情随性得很。
车上的电台播放着古典音乐,悠扬的乐曲令人——直想打瞌睡。
“拜托!别听这种音乐行不行?你真他X的不是个男人耶,连音乐也非听这种半死不活的!”
关宁夜叹口气。
“你讲话别这么粗鲁行不行?一定要……你一定要这么像个莽夫吗?”
莽夫?风潋滟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的洁癖比较奇怪,还是你的性格比较奇怪?你既然不爱听我这低俗粗鲁的话,那你又何必千里迢迢从台湾跑到这里来找我?”
“我说了是巧暗!”
“随便你,你说巧暗就巧暗吧。喂,在前面放我下来。”
关宁夜摇下车窗,前面的小山丘上有个高级住宅区,一栋栋可爱的白色房子错落有致、棋盘罗列地坐落在如诗如画的山丘上,衬着蓝天白云,看起来像是明信片上的图画。
“好地方。”
“废话!这地段真他X的贵得吓死人。”
以前听风潋滟如此口无遮拦,他总觉得难为情,毕竟没几个女人像她这样讲话。但现在听起来却觉得既熟悉又满足——完蛋了,他真的中毒颇深啊!
车子在社区门口停了下来,站岗的警卫笑眯眯地跟风潋滟打招呼。
“喂,我得回去了。”风潋滟潇洒地一手抱起大纸袋,另一手抱住小孩。
关宁夜不置可否,只简单地挥挥手。“保重。”
风潋滟瞪着他,没想到他比她还潇洒。
绕了半个地球来找她,就为了说一句“保重”?
“难道你真的是来美国出差的?”
关宁夜点点头,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说了是巧暗啊。”
风潋滟点点头,眼底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她实在不相信会有人大老远跑来说一句“保重”。
“好吧,那我进去了,祝你工作顺利——对了,拜托你回台湾的时候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我是来出任务,不是来玩的,OK?”
他点头。
“我知道。你自己保重,小心一点。”
“了了——回台湾再见吧!”
这句话关宁夜可没有回答了,他挥挥手,看着风潋滟也挥挥手。
她真的相信这是巧暗……应该说是他掩饰得太好吧。
他怎么……这么了么?竟然没有勇气告诉她,为了追查她的下落,他几乎动用了所有人际关系,还欠下了为数可观的人情债。
关宁夜叹口气,瞥见社区门口的警卫正用怀疑、不善的眼光瞪着他,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虽然风潋滟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了,可是他一点想走的意思也没有。
他大概得在车上窝着……窝很久,因为他连饭店也没有订。
向来处事谨慎周全的他,竟忘了替自己订饭店。
只为了见她一面,跟她说句不着边际的“保重”……
他是猪!
他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地骂着自己:“关宁夜啊关宁夜,你真他X的是头大笨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