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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娇女 第五章

  那恨,是她怎么也无法了解的。看着照片里的女子,那温柔无比的笑脸再怎么看也是个婉约女子,怎会令自己的女儿如此憎恨她的家庭?

  也许,也许这正是上帝派她来此的目的吧。

  美俐怔怔地想着,也许这便是上帝的旨意,要她来化解这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也说不定啊,只是她又有何德何能呢?

  "掌珠?"

  是方学刚的母亲,美俐连忙起身,不自觉脱口而出:"妈,你怎么起来了?你的感冒……"她连忙住口,掌珠绝不会这样叫她,掌珠至不愿意正眼看她一眼,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扶了方陈兰玉。

  方陈兰玉而玉笑了笑,走进女儿的房里。换成过去,她甚至不敢靠近这条走廊,只因为掌珠对她的恨是那么的炽热,连靠近这个地方五公尺内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

  "我来看看你,你今天晚上吃得很少,是不是不舒服?"

  美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依掌珠的说法,眼前的女人该是害死掌珠母亲的原凶,但是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那么温柔,她身上连一点点侵略的气息也找不到……

  "掌珠?"

  "我没事。"美俐扶着她在小沙发上坐下。"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自己感冒还没有好,应该多休息才对。"她不敢直陈兰玉的眼睛,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陈兰玉不答,她的眼光停在屋里的那幅巨大照片上,许久才轻轻开口,眼光迷蒙:"美珍姊长得真是漂亮……"

  美俐有些意外地看着发她。

  陈兰玉涩涩一笑。"你前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躲在门外,偷偷看这张片,每次看都觉得你妈妈在鼓励我,叫我不要放弃;你那么孝顺她,一定不会是个坏孩子,只可惜……只可惜我太胆小……"她似乎有点尴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露出雪白瘦削的颈项。

  美俐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掌珠太不知足,不管过去如何,她起码拥有两个母亲,她们都愿意爱她,只是一个走太早,一个却苦无机会。

  "我知道……要你原谅我们母子是很困难的事。"

  "别说了。"美俐轻轻摇摇头。"那些事都过去了……"其实该让她说下去,这样才弄得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但那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美俐叹口气。岁月不饶人,时光永远只会往前走,回头去看那旧日创痛又能改变什么?人,能恨多久?又能爱多久?

  "掌珠,你……肯原谅我们吗?"

  "我不知道。"美俐苦笑,她到底有什么资格谈什么原不原谅?她只是一个小偷。惨的是小偷还有机会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小偷还可以自首,而她却不能。

  "掌珠……"

  "你疯啦!"楼下传来方运生的吼叫声。

  "我们快下去看看。"兰玉吓一跳,立刻神情紧张地起身。

  美俐连忙上前扶住她。"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反证别让他们吵起来就是了。"陈兰玉焦急地往门外走,她的动作大概很少那么快过。

  她们才下楼,便看见方运生和方学刚父子俩剑拔弩张地对恃着。

  "你发什么神经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结婚?!"

  结婚?

  方学刚那张刚毅的脸上有种倔强的表情。"我的年纪也该结婚了不是吗?我认为辛芷会是我的好对象。"

  辛秘书端庄而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那种表情像是早已准备好从容就义的烈士一般。

  "运生。"兰玉在美俐的搀扶下走进客厅。"你们父子俩在吵什么?"

  方运生看了儿子一眼,有些生气地一甩手。"我怎么知道你儿子发什么疯?"

  "学刚?"

  方学刚朝辛芷伸出手,她将手放进他的大掌中,两人仿若一对璧人,只是学刚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转向美俐。

  他只是握住辛芷的手,稳稳地开口:"妈,我想结婚了,和辛芷。"

  方陈兰玉楞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儿子和那不甚熟悉的女子,她的手臂仍被掌珠搀扶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不准。"方运生没好气地开口。

  "这不是您准不准的问题。"方学刚仍旧稳稳地反驳。"我只是通知你们,我要结婚了,如此而已。"

  "你什么?"方运生气得跳起来。"你再说一次!"

  "爸。"美俐连忙放开兰玉,走到方运生身边。"别这么生气,方学刚他……"她该说什么?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让他去吧。"方陈兰玉突然轻轻说道,转个身往楼上走。"让他结婚吧,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什么?!我不准!"方运生气急败坏地吼道。"听到没有?反正老子就是不准!"

  美俐站在他们之间,觉得那里有个比地球还大的大旋涡,而她工在中间,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

  "好难唷,为什么有人要学这么难的东西?我快累死了,我们可不可以去休息一下?"她涎着脸哀求:"拜托啦,我真的好想睡哦。"

  丁大风有点沮丧地放下手中的参考书。"联考只剩下三个月,你什么都忘了,要怎么准备联考?"

  "我想我是铁定考不上了,联考距离我已经很远很远了。"她嘟着唇咕哝。

  "别这么快就放弃,医生说你可能只是暂时失去记忆,说不定明天就突然恢复了啊。"林妈妈端来两杯热茶鼓励她。"你以前做得那么好,现在一样可以的。"

  是吗?那堆阿拉伯数字在她面前只像一堆无意义的蚯蚓一样扭曲难懂,读外星文也不过如此。

  掌珠叹口气。"你们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别说大学联考,连高中联考我也考不上。"

  丁大风很沉默,可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有多失望。

  林妈妈不吭气,只淡淡地看了掌珠一眼,唇角微微一撇。

  掌珠翻翻白眼,表情十分沮丧。"你们可不可以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就是不想念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呆嘛,不念书也不会死人。"

  丁大风无言地放下书本,闷闷地起身。"我先回去了。"

  林妈妈不太高兴地横了她一眼,对丁大风开口:"那美俐怎么办?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宿舍。"

  丁大风走到门口,叹口气停下来。"那我等她。"

  掌珠嘟起唇,表情沮丧无比。"好吧……"她才起身,林妈妈便拉着她往厨房走,同时对丁大风笑了笑开口:

  "你等一下,我和美俐说两句话。"

  丁大风自然不置可否,只闲闲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等,脸上没有表情。

  "你过来。"林妈妈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念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连书都不想读了?"

  掌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记忆中只有念国小那段日子还有母亲在她身边盯着她念书,之后"念书"这件事便再也不重要了,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念书,念书有什么意义。

  林妈妈不太高兴了,板起脸。"回答我的话。"

  "我不知道……"掌珠疑惑地摇摇头。"念那么多书做什么?我去超市买东西也不会有人问我X+Y等于多少啊,火车也没有从重庆开到广州的班次。"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念书了,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可见宋美俐是相当有毅力的人,在这么差的环境里竟然还没有放弃自己。

  掌珠嘟起唇。"可是我都忘了啊……现在想念也来不及了。"

  "这是借口。"

  "这不是借口,我真的全部都忘了,要我学除非从国中重新念起,可是现在只剩三个月了,怎么可能嘛。"

  "当然可能。"坐在客厅的丁大风竟然开口了,他站了起来回答:"只要你真的想念,没有不可能的事。"

  "你在开什么玩笑?"掌珠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程度有多差。"

  "也许。"丁大风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许我根本不在乎。"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仍强自镇定地反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丁大风楞了一下,竟微微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好像不是很重要。"

  他负责帮她补习,每天下班接送她到补习班,让她往更高的学历走,到时候她可能会遇到更好的对象。她踩着他往上爬,但是他说:那不是很重要。

  不是很重要?那到底有什么事是重要的?钱?算了,这些人每个月三、四万元已觉满足。爱?他们似不要求她有任何回报,她真的觉得难以理解。

  也许她很蠢。反正不是她蠢,便是他们蠢,总是有一方属于笨蛋之列。

  这些笨蛋,很开心地推着她往高处爬。

  而她这堕落的聪明人,竟有种羞惭得无地自容的感觉。

  自小,她恨得理所当然,而他们却爱得神采飞扬。

  她真完全被打败了。

  方掌珠无奈又感动地笑了笑。"好吧,不过我先告诉你……"

  "不必期望太高?"丁大风笑了,那一脸孩子气的微笑让人动容。"放心,我不会。"

  对,他不会,他们全都不会,只有她会。

  他们全都是心无邪念,全皎洁一如可爱小天使,只有她是乌黑下流的巫婆——

  而且还是个特笨巫婆。

  ###

  辛芷咬着唇,那双清明灵亮的阵子里闪过一丝淡淡哀愁。坐在她面前,美俐觉得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辛芷让她自觉是个夺人幸福的的恶棍,尽管没人这样当着面指控她,她却无法不这么想。

  她对辛芷的印象很少,只记得当初她要出院时,辛芷那俐落的动作看起来是多么的干练,而她现在却像个哀求幸福的可怜小媳妇。

  "大小姐……"辛芷终于开口了,先是惨然一笑,继而叹口气。"我知道我这样找你出来实在很莽撞……"

  美俐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辛芷懊恼地扭绞着手指头,停了三秒钟,终于嘘口气抬起眼睛。"我想我还是直说了。大小姐,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和方学刚。"

  天啊,这……这从何说起啊?

  美俐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辛芷的表情却己经变了。

  她那犹豫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面对情敌的坚决态度,她真的把她当成了情敌。

  "辛小姐……"

  "你还是叫我辛芷好了。"

  美俐哭笑不得地摊摊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和我哥哥……"

  "学刚从来就不是你哥哥,你也从来就没拿他当你哥哥不是吗?"辛芷终于再露出一点紧张的神色,她舔舔嘴。"你们互相折磨对方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给彼此一点机会呢?"

  她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折磨他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逃避有什么用?

  美俐深深地叹口气。她可以否认一千次,说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但是没有人会相信她啊。她既然有勇气偷这个身体,难道没有勇气承继这个身体所曾犯过错误吗?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方学刚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我绝对不会放弃他。"辛芷坚决地说道,她还想继续往下说,美俐的眼神却让她停住。

  美俐只简单地问了一句话:"你要我怎么帮你?"

  辛芷反而愣住了。

  她希望她怎么帮她?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取代方掌珠在方学刚心目中的地位。

  她觉得自己很蠢,爱得很蠢,理直气壮得更蠢。

  "你不说,我怎么帮得上忙?"

  "你真的想帮我的忙?"辛芷试探性地问。

  美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找我出来,不就是要我帮你的忙吗?"

  她早有心理准备自己会面对一个悍妇、一个充满讥讽与怨恨的女子,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辛芷考虑了三秒钟。"我希望你成全我们。"

  "我打算成全你们,但是怎么做?"

  "说服董事长。"

  美俐肯定地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尽力而为。"

  辛芷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

  因为这么的顺利反而让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作梦,只是那梦境太过真,以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还浑浑噩噩的。

  "辛芷?"

  她呆呆地抬起眼。

  "辛芷?"方学刚的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嗨?"

  "啊??"

  "辛芷。"

  这一喊,她终于醒了,方学刚蹙起两道浓眉看着她——"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啊……我刚刚和掌珠见过面。"她轻轻地回答,思绪还停留在几分钟前的震撼里。

  "她表现得好……好奇怪……"

  "你去见掌珠?"那两道浓眉蹙得更紧了。他的脸色阴沉;声音也不由得粗嘎起来。"你去见她做什么?"

  辛芷在他身边已经那么多年了,自然对他的喜怒哀乐十分了解,但现在她实在是太震惊了,以至于没发现他的脸色不善,仍不太置信地喃道。"她居然那么简单就答应了……"

  "答应?她到底答应了什么了?"

  "她答应……呃,替我们去说服你父亲。"辛芷笑了起来。"她到底是怎么了?居然那么容易就答应了,我真不敢相信。"

  "你要她去说服我父亲?"方学刚压低了声音,也压抑了满肚子的怨气。

  辛芷这才发现他的不悦,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怎么了?你不高兴?"

  "我……"他硬生生把即将冲出口的咒骂吞回肚子里。他为什么不高兴?有什么理由不高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由掌珠自己来解决再适合不过——可是他就是不高兴。

  "学刚……"

  "没事。"他留不这么一句话,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没事。

  辛芷立刻跟着他的脚步走进总经理室,她看着他那僵硬的背影间。"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辛芷一窒,闷着声音追问:"有这么严重?我只是去找她谈一谈,你就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学刚一句话也不说,这是他向来拒绝人的一贯姿态。

  辛芷明知道再追问也没有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方学刚……"

  "请你出去。"

  她大受伤害。咬着唇转身出去,那种伤痛远远超乎她所能想像,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仿佛碎了一般。

  ###

  "你不喜欢他吗?"

  美俐楞了一下,脸居然红了,连话都说得吞吐吐:"你……怎么这样问?"

  方掌珠笑了起来。"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像方学刚那种又臭又硬的脾气,谁爱上他,谁倒霉。"

  "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啦。"她忍不住为他辩驳,想起当时在医院时的情景……

  方学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或者说陪方掌珠。当时她还不明白两人的关系,曾一度以为他们或许是情侣,之后知道他们是兄妹,既然是兄妹,方学刚的表现也就不显得奇怪;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美俐看着掌珠。"我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你哥哥真的喜欢她也说不定。"

  "呵呵。"

  "掌珠啊,我是说真的。"

  "真的什么?"方掌珠没好气地瞪着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美丽脸孔。"就算他真的爱死我也没有用,我太恨他们了。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我很满意,何必回头去想那些令人讨厌的事。"

  "现在的情况不是绝对的啊,也许……"

  "也许怎么样?你以为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与乞丐吗?"

  王子与乞丐互换了身分,高兴的时候可以换,不高兴的时候便可以换回来,只要说明真相,王子依然是王子,很童话,很简单,也很皆大欢喜,但是她们不同。

  她们可以说出真相,但是谁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即便能相信又谁能接受?

  掌珠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是我很高兴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换回来。"

  "你怎么这么说啊,"美俐懊恼地说道:"那是你的家人耶,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念他们吗?你对那个家真的一点也不留恋?"

  "有什么好留恋的?那个地方所带给我的只有痛苦,能这样离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方掌珠笑着回答,似乎没有半点犹豫。

  美俐无说可说了,她起身离开咖啡座。"我走了。"

  "不送。"话,自然说得干净俐落,目送美俐离开的眼晴却隐约有着怀疑。

  她真的毫不留恋吗?

  那么深的恨,如果不是由爱而来,那么是从何而来。

  她不知道。

  也许真的有爱,但那恨已经太深,她根本无法想像如何重新去爱那间屋子里的人。

  事实上她也不愿意去想像,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仿佛一个美丽的假期,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才不要去想像那么深奥而且可能完全没有答案的问题。

  只是她也不由得疑:这假期是否真的会永远持续下去?

  ###

  掌珠可以不想,但是她不能,当然她也可以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像个观光客般的晃过这个人生,只是她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反证她就是做不到。

  因为做不到,只好汲汲营营、想尽办法试图改善眼前的环境。

  也许一直到了现在,她才开始认同自己的新身分,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胖得有点离谱、生活单纯得近乎单调的小胖妹。过去,联考是她最大的生活目标,那原本困难的目标如今看来居然显得样容易而迷人。相较之下,现实生活,竟是那么艰难。

  美俐叹口气,在路上慢慢地走着。早上周嫂对她最近老是不开车的行为提出质疑;她根本不会开车,只好回答说她说她患了开车恐惧症——呵,事上她连计程车也不搭,多浪费啊,公车又快又便宜,为什么不搭公车呢?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嫂的脸色变了又变,心里铁定认为她病了。

  幸好近来他们对她异于过往的行为已经有点习惯了,

  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怎么想,或许会认为有些矫枉过正吧。

  美俐慢慢走着,懒洋洋的漫步在林荫之中,树荫深处显得有些阴森——背后似乎有双冷冷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她开始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声音很大,试图趋走心里的恐惧,可是越唱心里却越来越紧张——过去一直管用的法子现在可失灵了,她老是觉得背后有人跟在冷冷的注视着她,甚至可以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她的头发开始竖起来了。

  美俐加快脚步往前疾走,这里离别墅区还有一小段路,灯光就在前方不远处,她死命加紧脚步,但是她的速度快,背后的人也快。她一站定,背后便寂静无声,就这么一快一停,她的心里更毛了,索性踢掉脚下怎么也穿不惯的高跟鞋,开始拔腿狂奔。

  别的她没把握,跑步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她现在身轻如燕,跑起来的速度更是惊人,不一会儿,己将背后的跟踪者远远甩在后方。

  她没命往前狂奔,一直跑到方家的别墅围墙前才紧急停住脚步,靠在围墙上不停的喘息。天啊,这个身体的体能状况真是太糟糕了,才跑这一小段路她就已经气喘如牛、眼前发黑,几乎站不住脚。

  "掌珠。"

  "哇!"突然肩上人一拍,她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猛跳一下,连头发都竖得好高。

  "怎么了?"来人也被她的激烈反应吓了一六跳。

  她惊魂末甫地定眼,面前的方学刚也被她吓得大睁着眼。她这才闭闭眼,腿都软了。"天啊,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方学刚关心地看住她。"你没事吧?怎么跑得那么喘?"

  "刚刚……刚刚有人……有人跟踪我……"

  "有人跟踪你?"方学刚往她身后看去,那林荫道里看起来幽幽暗暗,泛着绿光的路灯的确有些诡异。"你没事吧?怎么会走这条路回来?"

  美俐深吸几口气,终于平息了些。"公车只到那边啊。"

  "公车?"

  她挥挥手,反正说了他只会觉得更奇怪。"算了,也许是我太神经紧张了。"

  方学刚上上下下打量她。方掌珠鞋子不见了,打着赤脚,头发凌乱、双颊绯红,看起来很……不一样。

  眼前的掌珠和过去二十年来他所认识的掌珠全然不同;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现在才说这句话真有点晚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他才真的开始相信掌珠的改变,这样的改变太过剧烈,以至于在她身边的人全都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你站在这做什么?"

  方学刚想了一下,只好回答。"出来透透气。"

  美俐点点头,顺手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进去吧。"

  那一笑,几乎叫他心神荡漾!方学刚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惨笑:"你怎么会变这么多?老天,你这一变……简直教人招架不住。"

  美俐傻呼呼地看着他,完全听不懂。

  方学刚苦笑一声,在围墙上燃起一支烟。"你先进去吧。"

  "我听不懂。"美俐有点委屈,倒像是她的改变害了他似的。

  "我也不懂……"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暗哑,深深吸口烟,眼光定在看不见的远方。

  他真的不懂,不懂一个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大的改变?

  烟在他面前袅袅升起。认识方学刚也有一段时日了,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一点点人性的表现。

  他的表情迷惘,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只是那有些懊恼的神态软化了他原本僵硬的脸部线条,那脸,看起来竟见然有些孩子气。

  美俐看着他,心里也不知为什么,轻轻地触动了下,甜甜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知不觉地柔声问。"怎么啦?"

  方学刚转向她,一种无形的魔纲在他们之间慢慢形成。

  他们都不太了解那感觉到底是什么,只是都有点无措地凝望着对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相对无语中,爱意却在一瞬间发生。

  是压抑太久抑或是新生的爱苗?没人搞得清楚,也没有人有空去搞清楚,因为,在确定了爱的同时,痛苦也随之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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