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众生静息时。但「光」的一角,却有一扇门轻轻地打了开来,闪出一个怯缩的人影。
丹菱努力地克制着因环境带给自己的恐惧,强自镇定地贴着墙移向大厅的方向——她苍白的脸,略带着苦笑;最近,她好像常常需要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
丹菱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大门後,就不禁开始可怜起自己的逃亡计划——唯一的大门外,竟只连着一条羊肠小径……其实根本算不上是「径」,应该只能算是这座山峰的某一条线才对!
明显起伏的线旁,便是陡斜而下的山坡;做为通路的线上众草丛生,完全看不出常有人行走於上的痕迹。
这种路真的能走人吗?丹菱心凉了一半,竟开始发怔。
「不用怀疑,我们通常都是打那儿上来的。理论上来说是最安全的一条路!」丹菱的背後突然响起了一阵带笑的语声。
「谁?」其实只要听见那种嘲弄的语气,丹菱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但她猛一回头,却看不见任何人。反影躲在哪里?他怎麽知道她会在这儿?难道他监视她?
「别逗了,如果我搞不清楚你那点把戏,还能安坐『光』的龙头那麽久吗?」丹菱瞧了半天,才发现反影正悠闲地坐在大门顶的斜檐上,端着小酒壶笑睇着她。
是了,她怎麽会低估了一个杀手的能耐?
其实丹菱也考量过被捉回来的可能性,但她以为应该只是因为自己的脚程太慢,而不是人还没出大门口就被活逮!
「公子言下之意,似是算准了丹菱一定会有此举,所以专程等在这儿的吗?」丹菱冷着声,掩饰着思绪。
「不,我是来赏月品酒的,」反影满脸的笑,像是对丹菱的偷溜一点也不在意。「……这答案你满意了吧?」
「是吗?」丹菱牵了牵嘴角。「公子真是很爱说笑……那麽,公子是故意在戏弄丹菱了;既知丹菱会逃走,偏不事先阻止,反而在此守株待兔?」
「兔子?嗯……有点像,一样的可爱!」反影开怀大笑。这女人真是越来越对他的脾胃了!「不过,如果你可以叫我反影、然後别再丹菱丹菱的一直提醒我你的名字的话,会更可爱!」
「我想我可爱不可爱,似乎不关反影……公子的事,」丹菱真是忍无可忍。他怎麽老是这麽嘻皮笑脸的?结果气愤之中,她还真的忘了平日有礼的习惯,差点舌头打结。「既然现下被公子发现了丹菱的行动,公子又将如何呢?」
说了半天,丹菱也不见反影有什麽动静,只是饮酒取笑,惹得她极想一走了之的心隐隐泛出不安。
真是没有风度!游戏才开锣就想退出,那有那麽容易?反影笑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丹菱,兀自笑得有趣。
以为「光」是茶馆酒肆啊?这麽容易来来去去?
「没什麽……」反影摆出招牌的无辜笑容。「只是想看看你要怎麽走这样的路、敢不敢走这样的路而已。」
原来是算准了她没胆量走这样的路下山,丹菱不服气地想着。本来是不敢的,现下怎麽都要搏一搏了!
「只要公子不再为难丹菱,丹菱不敢劳驾公子相送,」丹菱屈身作礼,暗忖:既然不阻止,还跟他客气什麽?当然是叁十六计走为上策了!「公子的大恩丹菱没齿难忘,如有机会一定涌泉以报!」
有机会?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见面场面话的用处就是要让这样的情境变得合理圆融。
「那就先谢了,反正只要你走得出去,我是不会拦你的,」反影配合地礼尚往来。「不过看在你可爱的分上,我先好心地提醒你:顺着这条线下去,约十几里路,就会碰到一个湍急瀑布,不过『只要』上乘轻功就可以轻松跃过;然後就会走到一座原始密林——如果方向感『特强』的话,走个两天也应该出得去;然後就是一长弯尖石满布的深壑,如是徒手攀爬,攀个五日也就能通过了吧……然後就可以到达你上次昏倒的影花园後山背了;再越过那座有毒的影花园,你应该就能很容易的找到你来时的路。」
好不容易,反影的长篇大论告了个段落;但在看到丹菱瞠目结舌的样子之後,反影忍不住又补了句:「好了,路程解说完毕……请吧!」
这次,反影是真的说完了;他迳自喝着酒,在大门上一派的悠闲,不再搭理丹菱。
原来是想逼自己知难而退!丹菱本来被反影的说法吓得脚下一阵软,但见了反影气人的态度後,可是说什麽都要试一下了——就不信这儿是什麽龙潭虎穴!
「多谢公子指路,丹菱就此拜别了!」忍气丢下这一句话,丹菱义无反顾转身便行。
可是再度面对那唯一的一条险峻线时,丹菱好不容易靠怒气建起的信心,瞬时去了一半;那比杂技表演中的竹竿粗不了多少的小径,她那软绣鞋到底是要怎麽摆才能平衡?
「怎麽不走了?舍不得我啊?」但在丹菱犹疑之际,反影嘲弄的话又在她身後响起。
「不劳公子费心,丹菱会好自为之的!」开什麽玩笑!她要是再多逗留此处,她就是无药可救的傻子!
深吸了口气,丹菱终於强迫自已踏出了第一步。
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丹菱努力地别让自己的视线从脚尖移到两旁的陡坡。
刚开始的几步,结果差强人意除了速度慢了些,一切都还过得去;可是在脚下的线开始有了些微起伏後,丹菱的脚步便不再稳定了,甚至还呈现了颠簸的模样!
天啊,她的速度真是连龟行都难以形容耶!反影憋着笑,不由自主地想着;照她这样的走法,就算她走得到目的地,怕连明年冬天的雪都下完了。当然,前提是她还活着的话!
「啊——」
可是不出反影所料;果然在他还来不及笑完,就会有惊叫声出现女人——真是麻烦!
还是很了不起的,说的每一句话都这麽有哲理!反影无奈地想着,轻巧地从门顶上飞身扑向丹菱的方向。
天啊,她就这样摔死了吗?丹菱脚下一个没踩稳,就从左边的陡坡滑下去——反影听见的惊呼,便是丹菱这时唯一的反应!
「别叫了,像这种时候光叫有什麽用!」反影扑身至丹菱的身边,左手捞起了丹菱的娇躯,右手击向了坡壁,藉此使力弹起,飞回了线上,再点地後又飞进了「光」的大门内。
尘埃落定,反影终是有馀裕横抱起了丹菱,笑看着丹菱馀惊未定的俏脸。
「看吧,自讨苦吃……要不是我在这儿守株待兔,你现下已经香消玉殒啦!」反影笑得温柔,但还是不忘消遣一下丹菱。「怎麽样,我对你还不错吧?」
「你……放我下来,」丹菱好不容易平复了些心惊,却发现自己又给反影轻薄了,羞得挣扎。「谁要你多事了……快放我下来!」
「喂,我不计嫌地救了你两次,你怎麽还是不领情啊?」反影眯起了眼。「照理说,你就算以身相许都还不够呢!」
「你……」丹菱被反影的说词气得涨红了脸,又因为适才的惊吓未退,竟不自觉地伸手挥了反影一个声音清脆的巴掌!
大概是真的没有料想到——两人都因丹菱的举动而怔住。
自已怎会这麽粗鲁?难道不怕反影怒下杀手吗?丹菱没想到自己竟有此举,霎时忘了还被反影抱在怀里,半天说不出话。
反影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但只是很短的时间,便变为面无表情,而且绿眸骤起寒意。
但他也一直没有开口。
「我……不是……对不起。」丹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反影,就算是在杀人时,丹菱也没见过反影有这样的表情,她这次是真的将反影给惹恼了吧?
但反影仍是冷着眼神,默然地看着丹菱,像是没有听儿丹菱细声心虚的道歉。
所以丹菱也不敢再开口,低垂了星眸,怕得任反影一直怀抱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现在送你回房休息,今後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走出房门一步!」
良久,反影才冷冷地吐出了句话,然後便不再开口,也不理丹菱惊怒的眼神,就这麽将她抱回了房间。
*****
「又是原封不动!」带着一托盘的食物,意义难辨地笑着从饭厅门外走进,落坐在反影身边。
「唔……」反影忙着嚼烂一嘴红烧牛筋,直是懒得理人的样子。
「已经两天了。」
「唔……」反影还是不理,迳自狼吞虎着。
平时的反影,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到处搅和,怎麽会在听见有事时,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呢?
这不像平常的他!发现了反影的不对劲,又是意义难辨地笑了。这是否代表,有人快要被迫在阴沟里训练水性?
那可有趣得紧了——的笑容越扩越大。
死老狐狸!幸灾乐祸!反影瞥见了的笑容,暗自在心里骂了句粗话,不想也知道,这死狐狸突然露出这样的笑容,肯定没安什麽好心眼。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反影瞄见了摆在一旁的托盘上,连翻动痕迹都没有的饭菜,愈加烦躁起来。
那婆娘以为她是谁啊?也太搞不清楚状况了吧?不过就是个他捡来打发时间的小宠物罢了,摆什麽谱?
偷溜不成,还胆敢拔他的虎须!他已经对她够容忍了,可她竟然还用绝食来挑战他的权威!
「怎麽样?吃饱了没?」一阵气闷,反影竟忘了进食,直到的出声,他发怔的眼神才对上了。「处理一下那个女人的事吧……要嘛,你就乾脆点解决了她;要嘛,你就想办法摆平她;别在『光』里制造乾!」别有深意地开了口,心想:既然他这麽不高兴,何不解决掉那个女人?如果这麽不高兴的情况下还不解决她,是否代表……
「少罗唆!」反影不耐地甩下筷子,横眉竖眼地瞪着。「她以为这样我就会让步?门儿都没有!」
「是吗?」见了反影的反应,笑不可止,暗忖:这人明明是此地无银叁百两嘛!「你要怎麽办?」
「有本事就饿死好了!」反影突然霍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看谁理她!」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後,门边只剩了一点仍见嚣张的黑色披风、渐渐消逝的影子。
只留下了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踩痛反影尾巴的,悠闲地取用着晚餐。当然,脸上带着笑!
「是吗?」
看谁理她?这麽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吗?
*****
不时飘闪的烛光中,丹菱虚弱地侧躺在床上。
她并没有睡着。事实上,要在饿到无力、渴得虚脱的情形下睡得着,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那个掌掴反影的晚上,丹菱在反影於门上下了锁、一个人独坐於黑暗中时,慢慢地将所有的事情细细整理一遍。
反影一口咬定她想剌探军情;留着她,一方面想循线扯出指使她的人,一方面也籍耍她好套情报。
所以,她越是反抗,反影就玩得越有兴趣,直到她做出了超出游戏范围、冒犯他的举动,反影一怒之下才采取了较为正常的、一般对待俘虏的方式。
照这麽看来,丹菱想要逃出去的唯一希望,就是让反影觉得她一点都不有趣,而且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丹菱衷心的希望此法能在她饿死之前奏效。
突然,门上传来开锁声响;再一会儿,门便应声而开。
来人是适才在晚餐时被摸得一清二楚的反影——他果真不出所料,半夜来到丹菱的房里「口非心是」。
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无法不管已两天没进食的丹菱,终是忍不住瞒着夜探这个他宣称只是「小宠物」的女人。
如果真要说个原因,也不过就是他难得碰到一个不柔弱、不唯唯诺诺、遇事不会呼天抢地的女人——他突然想起,直到现在,他仍然没见过她哭——所以不想她死得太早而已。
没有别的。
「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戏?」虽没掌灯,但反影像是能在黑暗中洞悉一切,清楚丹菱并未睡着。
「公子何出此言?」丹菱儿反影越走越近,骤起不安的感觉,勉强地支撑起上半身。「丹菱被公子囚禁於此,笼中弱鸟,又能玩出什麽花样?」
「别绕着弯骂我恃强凌弱了,」反影边说边走近床前,面无表情。「说吧,你到底有什麽目的?又是谁指使你来这儿的?」
「丹菱没有任何目的——」丹菱忙不迭的辩白。
「别把我当作猴子耍!」反影大喝一声,打断了丹菱的语声。
「这是真的,我没有意思要耍任何人!」丹菱百口莫辩,一时也火气上冒。这人怎麽说不通道理的呢?「见你杀了人、闯进你的花园……这都不是我愿意的巧合啊!」
反影的怒气,成功的带动了丹菱;平时温柔婉约的丹菱,这下竟也忘了优雅的用词,大声地回了话。
当下像是恶性循环,她这样的态度也只是惹得反影更烦躁。
「是吗?这麽说来你还挺委屈的罗,」反影冷冷地笑了笑,绿眸在暗夜里现出了一瞬的寒光。「难怪你饭吃得这麽不甘愿!」
「公子言重,莫要折煞丹菱,」她平了平气,暗忖不能和他斗嘴,要不然会引起他耍玩她的兴趣的,丹菱又复以往言行。「丹菱叨扰府上,虽非自愿,但公子总也是细心款待……但公子曾说,要丹菱以劳力来换取食宿;丹菱自问没有任何贡献,又回答不出公子欲知之事,是故深感惭愧,并非不识抬举,任意刁蛮,望公子海涵。」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丹菱神色自若,没露半点心绪,直令得反影怔了怔,好半天搭不上腔。
这……这女人还蛮有一套的嘛!
孤身入敌阵,不但不怯场,还逼得他无话可说。
这样的行止,再加上月光映出了虽虚弱苍白、却无损娇丽的容颜……她看起来真是有着描述不出的动人!
但微微颤抖、紧抓床褥的纤手却露了她真正的心情!
「原来……」反影突然仰首大笑,她还是怕的,只不过是想籍着这样的行为,令自己觉得她无趣、无用,便不再留难她。
自古无诈不丈夫、最诈妇人心,她可算是谨遵教诲。差点就上了她的当……弄得自己狼狈不堪、束手无策!
「丹菱句句属实,公子何以……」丹菱见了反影的狂笑,一时不解,惶然不安,遂出声询问,未料却被反影接下来的行为吓住!
反影突然伸手捏住了丹菱的下巴,虽未捏痛她,但仍是定住了她微仰的姿势,随即便张口覆住了她的红唇,霸道地吮吻着。
「你……做什麽……」
丹菱张口惊呼,却给了反影大举入侵的佳机;反影的舌趁了个空便滑进丹菱嘴中,来势之猛令丹菱无从招架,甚至感到疼痛。
同时,反影的手也没闲着;他毫不温柔地抚弄着丹菱的秀发,大力地撕扯丹菱的外衣,伸手进衣服的破裂处摩挲着丹菱雪白柔嫩的肌肤。
他挑掉了她抹胸一边的带子,手再顺势由她的腋下滑到了她光洁的後背,使力迫她挺起了上半身,与他更为贴合。
另一只手则在衣外游走至她藏在被褥中的臀下,也是粗暴至极的将她整个身子往上提,形成他牢牢地箝制住她柔弱的身躯。
这样的亲密侵犯,并没有让未经人事的丹菱感到什麽男女之事的欲望,只觉得羞愤难当,一时拚上所有的力气,使劲的推开反影,力量之大,就违反影也退後两步,身形显得有些摇晃。
但被推拒的反影,不怒,反笑。
「你……」丹菱赶紧抓起被盖,护住了前身,瞪着星眸惊喘不已,半天语不成句。
「想使计离开这里,下场便是如此喔,」反影似又回复了被丹菱掌掴前的好心情,露出平日的笑容。「所以,还是别和我玩花样比较好!」
「你!怎麽可以……」丹菱仍是惊得说不完一个完整的句子,她最担心的事终於发生,而且情况也一如所料,她完全无法掌控,遑论解决!
「我怎麽可以轻薄你,是不是?」反影索性拉张凳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我就跟你挑明了说罢,在『光』没有什麽我不能做的事。喔,不,应该是这世上没有什麽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所以你既然自己寻了来,就要自己面对後果!」
「自己……自己面对後果?」丹菱听了反影的话,只觉脑中一片紊乱,只能困难地附和着反影。
「没错,」反影悠闲的欣赏着丹菱裸露於布料外的美丽,无视她的惊慌。「所以别再不自量力地瞒骗、逃跑、寻死、冒犯我……说着说着,我发现你的花样还真不少,甚至是挑战我的权威,知道吗?」
「连寻死都成了不自量力的行为?」丹菱思及反影适才令人羞愧的行为,颤声问道。
「当然,至少在『光』,任何事是我说了算,包括生死,」反影仍是笑容满面,仿佛是在说个轻松有趣的笑话。「所以,如果你不想我继续刚才之事的话,就最好别轻举妄动……」
反影又倾了上身,靠向丹菱,惊得丹菱向床的深处缩进。
「这样明白了吗?」
「……明白了!」看着又再度欺近的反影,丹菱吓得手足无措,就算再不情愿,也只有应了反影的问句。
「经过这麽多次,你该相信我可以封住你任何招式吧?」
「……相信了。」
「很好!」
看来靳丹菱这一次是真的被他吓到了。不过,她还是很镇定的回话喔,真了不起。
见到她微启的肿唇,想起她柔嫩肌肤的触觉,和口中馥蜜的感受,实在令他心旌荡漾,差点把持不住,假戏真做……
一思及此,反影突然不再逼进丹菱,转身走向了房门口,留下了丹菱一脸的错愕,颓然地瘫在床上。
「对了,明天一早我会让送一套新的衣服来,所以如果你不想在熟睡中春光外的话,今晚被子最好盖得严实一点!」
临出房门,反影突又回头丢了这样的一句话,使得丹菱错愕的表情中,立时搀进浓浓的红晕。
见此情景,离去的反影更是笑不可抑。
*****
接下来,丹菱每天都被反影带着满山乱逛——其实应该说是被「抱」着满山乱逛。「
反影背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古琴,抱着她在山里随意游逛,直到他发现了满意的地方之後,才会停下要求丹菱弹琴给他听。
有时,他们就是一个弹,一个听,好半天也没人说句话。
当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反影像只大鹰般地从树上盘旋下来,栖息在她的身旁,不但打扰她弹琴,甚至还打扰她的唇、她的心……
以承袭了十多年的礼教,她知道自己应该反抗;而在一开始,她也的确这麽做了。
但不知是让这不受礼教规范的男人传染了疯病,还是离群索居的环境给了她勇气……总之,丹菱越来越习惯了反影镇日的陪伴,还有他实在不怎麽规矩的骚扰。
就像现在,反影又是听琴听到一半,突然又带着笑容、毫无预警地飞身扑至丹菱身边,双手自然的从後搂着她的纤腰。
「总有一天会被你吓死。」丹菱掩饰着羞怯,佯怒道。
「真的吗?」反影只是微笑地将脸埋入丹菱覆着发丝的颈窝,贪婪地吸取她身上泛出的芳香。
「你真的那麽喜欢这个味道,何不搬去影花园住?」丹菱又红透了脸。「做什麽强留人下来?」
「影花没法抱着到处跑啊,」反影抬起头来,一脸的无辜。「而且影花不会说话,不会弹琴。」
「那麽在你眼中,我还是比影花多了点价值?」丹菱逃避着眼光和碧绿眼眸胶着的机会。「真是感谢抬爱。」
「你很在意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吗?」反影突然放开了拥搂着她的手,侧躺在乾黄草地上,颇有兴味地笑睇着丹菱。
虽然他是笑着、佯装不经意,但反影自己明白他问话的认真度。
这几天他觉得自已有点不太对劲,反之,他身边这朵可爱的小水菱也是一样,不时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无措徨,两人都不知该怎麽处理这样的状况,每每谈笑带过。
他知道这样的问题很危险,所以更应在发现时及早解决。
「别胡说了……我不过是你的囚犯而已,那会牵扯那麽多……」丹菱又羞又慌,脸颊火红,十指紧张地抚着琴弦。「你到底还要不要听琴?」
这一次,反影一反常态的没有笑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丹菱,看得丹菱心慌意乱,双手都不知要往哪儿摆。
没有笑容的反影,深沈得让人有耽溺於中、摸不到边际的感觉;但看起来比笑着的他,多了一些更慑人的魅力!如鬼魅般让人生畏、却又逃离不开的蛊惑之力。
就像那一晚,反影的行为令她害怕,也因此她屈服於反影的要求,听话得留了下来;可是越是和反影相处,她便越心虚地发现自已抗拒的意愿,正一点一滴的流失中……
「到底是……」突然,丹菱还来不及抱怨完反影的异常,他就支起了上半身,一手将丹菱搂向他暖实的胸膛,俯首吻上她的唇。
丹菱软软地靠在反影的怀里,似被抽走了思绪般,柔顺地任着反影汲取着她的芬芳;而反影虽然行动是如此霸气,但他的唇齿却是温柔的。
他缠绵不断地舔吮着她软馥的唇瓣,令丹菱忍不住轻启紧闭,迎进了反影热灵活的舌,辗转挑逗,与她交缠回旋,令丹菱不由自主地轻吟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反影的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
这一次,反影的吻真切地给了丹菱一种奇妙的悸动。
「你起来,仍然有着第一次在影花园,我你吃药时到的味道……不,是比那更美丽的味道!」反影终於又让笑容在脸上散开,轻轻地对着眼波迷蒙的丹菱说道。
「第一次……」丹菱终於明白,为什麽那双碧绿一直缠绕在她的梦里,也终於明白了为何会眷恋他的怀抱。
她死里逃生,只因这男人的吻和拥抱……
「又被我吓傻了?」怀抱着她的反影,开心的像个小孩子。丹菱越是接触到他的生活,就越觉得反影有时就像个淘气的小童,是那麽容易满足和快乐。
「为什麽救我?」许久,丹菱轻声问个想了很久的问题。
「又有问题?」反影抚着丹菱的发,宠溺地看着怀中的红颜。「好吧,回答你——因为你很可爱,死了很可惜;当然,还有这样做令我高兴。」
「就这样?」
「就这样。」
「难道不是因为人命关天?慈悲之心?」
「天啊,」反影作了个翻白眼的无奈表情。「我可是个杀手耶,你刚才的形容词不太适用於我吧?」
「可是……你不像是个坏人……」一句话没说完,丹菱霍地住了口,她想起了那一个初见反影的下午——她刚刚评论了一个为钱取人性命的杀手不是坏人?她真的失去了思考能力了吗?
「唉……」反影这次是真的无奈了。「好吧,我这麽问你好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什麽是善?什麽是恶?」
「善就是……」丹菱想要好好的回答这个问题,却一时语塞;怎麽办?要怎麽把这个复杂的问题完整扼要的回答出来?
「一点都不复杂,」反影似看透了丹菱的心思,笑了笑,接着往下说:「如果没有恶的比较,善的标准在哪里?没有了黑暗的比较,光明的标准在哪里?」
「……」丹菱反刍着反影的话,默默地静待下文。
「好,既然你已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那麽应该就会发现,人世间订定标准的规则便是:已所不欲是为恶,己所欣喜是为善……一切以己意为出发,对吧?」
丹菱仍是默然,反影微笑地顿了顿,不以为意地接着说:「那麽因为世间的某种人为大多数,所以就共同认定了一种标准,他们称之为道德规范……也许适用於大多数人,却不是所有的人。所以,我也不过是有自己的标准罢了。」
「你是说,你自有一套标准评断对错?」丹菱终於发言。
「我是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但我不评断任何事,对其他人的对错也没有兴趣,」反影亲了亲丹菱的额头。「我只喜欢我感兴趣的事,只追求我感兴趣的事……重点是,我只要自己的愉快。」
「同时可以无视於别人的生死?」
「旁人的生死不会因为我的价值观而有所改变啊!」反影眯起了绿眸,笑得有趣。
「那些因你受人酬劳而死的人呢?」丹菱不服气地反驳。
「会被人请杀手解决,一定有其不得不死的原因;要不有钱,要不就与人结怨,再不然碍人发展……理由很多的。」
「那麽,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自找的?」丹菱听见了这样颠覆传统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人一生当中有很多麻烦都是自找的。」见到丹菱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反影笑了。「想要成为什麽样的人,就先要明确的知道,成为这样的人之後,会有什麽样的利弊,如果只是会享受其利,而没有保护自己免於其弊的能力,也是自找劫难。」
「!诡辩!」丹菱不服气;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她的不服气来自於情绪,遂摆明了不想再与反影讨论这个问题的样子。
「诡不诡辩,你可以自己想想清楚,」反影不在乎地说。「反正这无趣的话题是你先提起的……天色不早了,在等我们吃晚饭呢,先回去吧!」
反影边说,边起身扶起了丹菱,将毛皮一包琴後往肩後一背,便抱起了丹菱,往「光」的总部飞身而去。
*****
两人一回到「光」,便直接来到饭厅,但厅内空空荡荡,不但不见的人影,也不见饭菜备妥的痕迹。
「这小子一定又在自己的屋里看医书看得忘了时间,」反影想了想便笑道。「走,我们去把他揪出来。」
虽然丹菱仍是不惯身边的万丈深渊,但不知为什麽,只要反影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心中的恐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在反影身後的丹菱,为着这个小小的发现,兀自脸红不已。
才至门口,反影还来不及踢门而入,便见到将门打开,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耳朵仍是精得和鼻子一样灵,果然不愧是狡狯的狐狸!」反影为了自己夭折的捉弄计划心疼不已,叨念着才现身的。
「你上次用的形容词是滑溜,不是狡狯……靳姑娘,」边纠正着反影,边向丹菱致意。「对不起,因为贪看一本医书延误了开饭的时间;我马上就去张罗。」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反影粗声粗气的,像个无赖般。「赶快去弄吃的吧,饿坏了我,你的麻烦就大了!」
「我现在就去,靳姑娘,请稍待。」无视於反影的撒泼,转向丹菱说话。
「我来帮你吧,公子。」丹菱挣开了反影的手。
「你要去帮他?」反影又是一脸委屈。「那我会无聊的。」
「你可以去找你心爱的影花,」丹菱不理睬反影的装模做样。「反正是反影说的,我必须以劳力来换取食宿,对吧?而且丹菱还算小通厨艺,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欢迎之至,请吧,靳姑娘。」说完,便和丹菱离去,留下了无人搭理的反影。
「哼,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一定会被这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带坏……我这个老大当得真是窝囊啊……算了,就真去园子里逛逛吧,看能不能再捡到什麽好东西!」被抛弃的反影,一路嘟嘟嚷嚷的去了影花园。
*****
同一时间,在膳房里,和丹菱正忙着。
「我注意到了,你刚才直呼了反影的名字。」似笑非笑,一双清澄的目光巡梭在丹菱的脸上。
「公子不也一样这麽叫他的吗?」丹菱不以为自己犯了什麽错误,颇不明白。「不能这样称呼他吗?」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会这麽问你,是因为之前你对他的态度并非如此,是什麽改变了你的初衷?」
丹菱并未料到有此一问,当场愣住。
是的,她是反影的俘虏,是被迫留在这儿的闺女,为什麽她越来越习惯反影的一切?
对她而言,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杀手,在强逼她留下之後,他对自己的如影随形,竟令她感到呼吸般的自然顺畅?
「那麽公子你呢?」丹菱以问题来逃避问题,想迂回掉的质问。「丹菱肯定公子绝非泛泛之辈,又为何留在这儿,做反影的下属?」
「反问我吗?」牵动了嘴角,不愧是反影看上的女人,可不是一般所谓的无才之「德女」呢!「你想知道什麽呢?」
「以公子的才干,独当一面应无问题;武学医术,才略气势,据丹菱看来,均是上乘之选,」丹菱有条理的分析着。「像公子这样一位人中之龙,竟愿意为像顽童一样的反影作助手,还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应该是有个很充分的理由吧?」
「先谢谢你的盛赞……很有趣的问题,我还没有想过呢……」若有所思,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回答丹菱的问题。
「难道毫无理由?」丹菱觉得怪异,这儿的人已经到了一种什麽样的境界?做事都不需要理由的吗?。
「人如果做什麽事都要一个理由的话,不是与自欺无异?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不过是掩饰野心欲望的籍口罢了……不过,一定要我说出理由,应该是这麽说:因为我觉得他很迷人!」
「迷人?」丹菱在听到了这样的答案时,感到有些模糊,却又觉得像是能抓到些什麽?
「是的。」弯身在灶里起了火。「你不觉得吗?」
「不是很懂公子的意思……」丹菱将处理好的配料,依着菜色分装在不同的碗盘里。
「你知道我为什麽愿意为他烹煮叁餐吗?」见了丹菱的细腻,会心一笑。「因为他第一次见了我作的料理,并没有盛赞我是个如何了不起的厨子。」
「嗯哼?」丹菱被挑起了兴趣。
「鱼肉蔬果,各有其形,经过了你的手,却变成了出乎想像的美丽面貌;能够吃下这样的作品,是人生中最大的享受!」也笑了。「这是他当初的原文。」
「人生有此知己,死而无憾呢!」丹菱笑开了来,她似乎能想像反影当时在说那几句话时的表情。
「好了,笑话说完了……你还想问什麽?」掀起了汤锅的盖子,探了探烹煮的情形。「你想问的不止这些吧?」
「和公子谈话真是毫不费力……」丹菱见如此直率,便将稍早她与反影讨论话题的过程,原样的叙述了一遍。
「相信公子也明白反影这方面的主张,即使如此,公子还是觉得反影很迷人吗?」询问时,丹菱并没有任何情绪化的反应。
「我的理由仍然不变。」听了丹菱的叙述,觉得很有意思,暗忖:这麽快她就信心动摇、想再求证於他?十多年的规范教育比不上反影数天的魅力?
这便是反影看上她的理由?她可能是个表里不一的「诈包」小娘子?
不过这是反影的问题,并不想多事。
「为什麽?只因为是公子认为迷人的反影说出的话,所以便接受?还是公子自己的主张?」丹菱不解。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应该懂得这句话,」将最後一道菜起锅。「我同意他的看法,而不是承继於他的看法。」
「所以……」丹菱将四菜一汤端放在托盘上,等待着在熄灭炉火的。
「吃荤吃素,人都需要食物。人的食物是什麽?飞禽走兽瓜豆蔬果,难道它们就没有生命?」接过了托盘,领着丹菱走出厨房。
「公子的意思是说,无论是什麽人,其实都在弱肉强食,残害生命?」丹菱接触到了另一种诠释生命的角度。
「我只是说,我同意反影实际的看法——人不必自以为比其他生物高等。」看着仍因地形而紧张的丹菱,暗自觉得有意思。
「是吗?」丹菱喃喃自语。「真是很难想像什麽样的环境造就如此的想法。」
「想知道?」领着丹菱进了饭厅,摆设着餐桌。「你可以直接去问反影,他不会拒绝你的。」
「他不在乎被人挖掘过去?」丹菱很是讶异;照理说,会有如此想法的人,成长的环境一定比人艰辛吧?
「隐瞒事实无法更改既成的过去,不齿过去便是否定今日的成就,」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他应会这麽回答你。」
丹菱被的回答给惊震了;这就是反影吗?有着野生动物般内心的男人,同时有着非常违逆世俗的主张,也同时笑容满面……
「反影怎麽还不回来,饭菜会凉的。」丹菱为了掩饰心中的震动,假意在门口张望。
「放心吧,他最不可能错过的就是吃饭时间了。」见了丹菱脸上的天人交战,再看见她倚门期盼、一副为人妇的样子,难得有表情的,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