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约十五层楼,由四栋相同的建筑物围成一“口”
字形的医院,基本上是一个独立的部门,学园所下的任何指示,在这儿不一定行得通。
冈野美雪的病房位于十栋楼,据说她的症状与前四位跳楼自杀的学生一样,完全一问三不知,但仪器检测却显示她们的脑波是正常的,她们并未因脑震荡而失去所有的记忆,却独独忘了跳楼前后的记忆,在医学上,称这种症状为“暂时性失亿症”或是“强迫性失忆症”,意指经过过度的惊吓或刺激人体自动做出的自卫反应。
风透过白色的窗帘送入病房,太阳的光芒也跟着溜进来,坐于病床上的冈野美雪,及站在床尾身着白袍的雾泽棹皆被光影所笼罩,身影似乎变得透光,像两座晶透的水晶雕像。
病房内静得只有雾泽棹翻阅医生诊治资料的声音。
“雾泽老师。”及川里织推开病房的门,见着沫浴在光影中的雾泽棹时有瞬间的呆滞,尔后她出声叫唤,拿着插有红色玫瑰花的花瓶闯入这个阒静的空间。
雾泽棹听闻她的叫唤而回过神,“及川老师,你可真是勤劳,每天都来探望冈野。”
这是医院的护士告诉他的,她还告诉了他很多“有趣”的消息,一会儿回去跟小舞说说,说不定她也会有相同的感受。
“哪里。”及川里织露出个笑容,将花瓶放好,坐上床沿,望着眼神呆凝的冈野美雪,指尖轻拂上她的颊,“这是什么也做不好的我唯一能做的事。令我讶异的是雾泽老师的前来。”
“怎么说?”雾泽棹望着她拍拍冈野美雪的脸颊,冈野美雪如梦初醒似地眨眨眼,失去光彩的瞳眸开始有了情绪的展现。
“我以为你不会前来探望她呢。”及川里织背对着他,语间的笑意盎然,有压抑不住的轻快。
“她也是我的学生呀!”雾泽棹也上前弯身看着冈野美雪,墨绿眸微微眯起,“冈野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冈野美雪来回望着他们,准确的喊出两人的名字,“及川老师,雾泽老师。”
“嗯,太好了,冈野同学,你总算叫得出我们的名字了。”及川里织握住她的手,微笑道。
冈野美雪低头看看及川里织握住的手再抬头看她,缓缓地给她一个笑容。
像是触动某个记忆键节,雾泽棹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冈野美雪和及川里织,耳边听着她们的对话。
“手可以抬吗?”
冈野美雪点点头。
“头还疼吗?”
冈野美雪摇摇头。
“及川老师。”雾泽棹打断她们的对话。
“嗯?”及川里织回头笑望他。
“我看叫医生过来看看她好了。”
“不用了,我瞧冈野似乎很累,还是先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及川里织温柔的拒绝他的提议。
“是吗?”雾泽棹敏锐的注意到及川里织才说完,冈野美雪就昏昏欲睡,一脸疲累的模样。
原来如此。他微微一笑,想不到她的手法竟是如此高明。
“也好,就这么决定吧。”
“咦?”及川里织因他的反应而低低地惊呼一声。
“怎么了?”雾泽棹的笑容未改,一如往常大家所见的那位亲切的雾泽老师。
“雾泽老师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呀!”及川里织就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兴奋。
“什么表倩?”他不解的扬扬眉。
“记得雾泽老师刚来的时候,虽然不论对方是谁都会展露笑容,但是我觉得雾泽老师并不是真心的在笑,心里好像藏了一箩筐的心事,我很高兴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了。
可是你最近的表情一直在变化,大概是因为青柳同学的缘故吧。我很羡慕青柳同学的能力。”及川里织笑容未改,祝福的语气微微扭曲变调。
“有吗?我倒是没什么自觉。”雾泽棹无所谓的耸耸肩,撩撩及肩揭发,推推银框眼镜,偏头望向窗外的蓝天,天空的颜色就像每当舞羽不以为然时那双冰蓝眼眸暗下的眸色。
对他而言,小舞才是唯一,同样的话要从小舞口中说出才能让他有所感应。
他脸部线条因想起舞羽而缓和,及川里织将这些变化全看在眼里。
敲门声打断他的冥思,他还来不及上前开门,门已被人推开。
“雾泽老师?!”一群女学生见到他纷纷发出惊呼。
“你们是来探望冈野同学的吗?”雾泽棹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舞羽的身影,找着时,眸光倏地柔和下来。
舞羽微垂睫羽,唇角的笑意只有雾泽棹一人看到。
“是啊!”她们走进病房,原本有些嘈杂的谈话声,在见到及川里织时收敛不少。
“及川老师也在啊!”
“是啊,我想冈野同学会很高兴你们来探望她的。”
及川里织站起身,瞥见雾泽棹和舞羽眉目传情,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坐吧。”
“不……不用了。”
“及川老师真是勤劳,每天都来探望冈野同学。”
舞羽笑着开口,吸引她的注意力。
“没什么,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及川里织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
“真好,要是我是冈野同学,我一定会很感激老师这么照顾我的。”舞羽自行拉开椅子坐下,望着冈野美雪有些苍白的容颜。
“哪……哪里……”及川里织不自然的移动着身子,想要远离舞羽一点。
“及川老师,您就别再客气了,温柔又体贴的及川老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呢!”舞羽的笑容愈发灿烂,及川里织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谢谢。呃……我等一下有课要上,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及川里织一说完,起身冲出病房,一直屏住的呼吸才舒缓。
“及川老师?”病房的门再次打开,雾泽棹探头出来看见她靠在墙上,脸色不怎么好,遂礼貌地轻唤。
“雾泽老师。”及川里织连忙稳下紊乱的呼吸,自初见面开始,她就觉得舞羽很可怕,不好相处也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
直至方才她才想起舞羽像谁。舞羽太像那个从小到大她最畏惧的大姊了,难怪她一见到舞羽就忍不住想远离。
尤其在知道她是雾泽棹的未婚妻后,她更难与舞羽相处了。
“一道走吧.我一会儿也有课。”雾泽棹扬扬手中的磁片道。
“好。”及川里织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她偷偷看着雾泽棹温和的侧影,不明白更不能理解为何舞羽捉得住他。“哇!青柳同学好厉害喔!竟然可以将及川老师吓成那样。”
“对呀、对呀,及川老师有时候温柔得过火,反而让人不敢亲近。”
“喔?”舞羽的视线看向安田纱耶香,后者颔首。
“难道你们都不喜欢及川老师?”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其实还好,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及川老师没有存在感,好像透明人一样,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我们还是比较喜欢雾泽老师……啊!”说话的女同学倏地住口,捂住嘴小心地望了眼舞羽。
舞羽不解的看着她们,“怎么了?”
“青柳同学,我们说喜欢雾泽老师,你不会怎么样吧?”
“不会啊!”反正雾泽棹心里住的是她就好了,她管有谁喜欢他。
“那就好。我们在冈野面前说这些话时,冈野都会一副老师是她一个人的样子,对我们咆哮。”
“就是啊!本来我们都还相处得不错。”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疏远她。”
“可是她也没什么影响,在宿舍里还有及川和上田老师跟她很好。”
“别这样说,冈野怎么说都是宿舍的一员,她发生这样的事,别再说她的不是了,而且还是在她面前。”
安田纱耶香制止话题偏离。
经安田纱耶香这么一说,她们才有所自觉的住口,一同看向病床上的冈野美雪,却发现她一脸茫然,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好似完全没发现身旁有人一样。
“冈野同学?”安田纱耶香出声轻唤。
冈野美雪反应迟缓的看向唤她的安田纱耶香,“安田同学。”
舞羽双眉微拢,冈野美雪的反应……
“你好些了吗?我带宿舍的同学来探望你。”安田纱耶香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软弱无力。
“谢谢。”冈野美雪眼神没有焦距的直视前方。
“冈野同学,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舞羽直截了当的问,冈野美雪的样子很奇怪,就算是脑震荡也不可能会这样。
冈野美雪摇头,“不记得。”
“唉!跟去年那四名同学是一样的,每个都这么痴痴呆呆,好像在瞬间退化似的。”
“别这样说,她们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自杀已经很可怜了,又变成那样更让人同情。”
“说不定是学园被人诅咒。”
“什么年代了还相信那种东西。”
“不然怎么会有五位同学自杀?”
“如果我们当初多注意她们一点,或许她们就不会自杀了。”
“话不是这么说,是她们不肯跟我们深入交往,就算我们有心,她们也无意,不是吗?”
“说得也是。”
“人本来就有千百种,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可以跟我们好好相处,不是吗?”安田纱耶香发自内心的说。
还在争论的女同学皆因她的话而安静下来。
“安田同学,我们下午还有课,无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走?”
“也好。”安田纱耶香起身,见舞羽仍坐着,遂问:“青柳同学.要不要一道走?”
“我想再待一会儿。”舞羽朝大家微笑,送她们离开。
合上病房的门,舞羽仔细端详冈野美雪。
没多久,有人悄然走进病房。
“这会不会是催眠的结果?”她没有回头,迳自问道。
“嗯,我也这么猜想。”该在学园上课的雾泽棹走到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
“有办法解除吗?”舞羽抬首望见他的下巴。
“需要得知施术者的信号才行。”雾泽棹眸底闪过一道光芒,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紧,“像声音、影像,或者是一句话。”
他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舞羽小手覆上肩上的大手,背偎入身后的胸膛,“喂,找个时间出去约会如何?”
雾泽棹低笑出声,“这么急?”
“早点完成你我的约定,我也能早点结束我的事情,皆大欢喜不是吗?”
“然后呢?”
“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啰!”
粉色樱唇逸出爽朗的笑声。
“呜……”雾泽棹巴上舞羽的背“哭诉”道:“原来小舞这么无情……用过就丢、一点环保概念也没有。”
“没有人教我啊!”舞羽摸摸他埋在她肩窝啃吻的头,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他的印记。
“我教呀!”雾泽棹扳过她的脸,在她唇角印上一吻。“首先你要学会的就是将我‘人’尽其用。”
“怎么个用法?”她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冰蓝瞳眸也漾着柔柔的笑意,啄吻着他的唇角。
“你已经出师了……”诱惑的低语,浅浅的亲吻,交会的眼神,真挚的微笑……
病床上的冈野美雪看着两人亲密的依偎,空洞的眼神突然起了变化,她尖叫一声,出其不意的冲到他们面前意图分开他们。
舞羽来不及反应,雾泽棹即朝冈野美雪伸出手,眼眸相对之际,冈野美雪像消气的气球般瘫坐回床上。
“你现在身体很轻松,像飞在天空的小鸟一般。”
雾泽棹有别以往的柔和嗓音此时听来充满诱惑力。
没想到他也会催眠术……等等,催眠……怎么这么熟悉的感觉?
冈野美雪的表情放松,变得很轻松。
“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要诚实的回答。”雾泽棹揽着舞羽,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因记忆中的相似片段而困恼。
冈野美雪点点头。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冈野美雪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雾……雾泽老师。”
“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真正喜欢……”冈野美雪被这四个字所迷惑,皱起眉头。
“是的,你真正喜欢的人,你由衷希望自己能为他做任何事的人。”
冈野美雪微偏头,不一会儿她痛苦的抱着头,断断续续的说:“我……不能说……
不能说……我……”
雾泽棹轻叹口气,再次将手伸向冈野美雪,“你现在觉得很累,很想睡觉,躺下睡觉吧。”
冈野美雪依言照做,躺下合上眼。
“听到敲桌子的声音,你就会完全忘记刚刚发生的事。”雾泽棹说完,敲了下桌子。
冈野美雪立即睁开眼,恢复到未被他催眠前的模样。
“她被下的暗示很深,一定得施术者亲自解除才行。”雾泽棹低头见她爸白的脸色,紧张的问:“小舞,怎么了?”
“没事。”舞羽摇摇头,不知为何,她见到雾泽棹施催眠术时竟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真的吗?”雾泽棹扶着她,不放心的问:“会不会是昨晚……”
她真该多休息的。他拂过舞羽的颊,心疼地凝望她。男女情事对男性总是厚爱,即使多强悍的女性,在体力上终究是略弱于男性。
“没事啦!”她否认自己是因为他的缘故而疲累,促进他怀里,他安定的气息稳下她浮躁的心。
她笑了笑,拉着雾泽棹离开病房,“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你真认为是她?”纵使嫌疑犯呼之放出,雾泽棹仍觉得怪异。
“我调查过她的资料,她的背景很有趣。”舞羽说出利用上课时间侵入日本的社会局资料库,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资料。
“是吗?”雾泽棹皱起眉头,“若是如此,她就极可能犯案。就算基因再好,心理调运不过来还是……”
这个时代的基因改造工程被广泛的运用在日本,政府有计划的培育新人种,目的在使每个人都是全能全才,对于某一项技能突出的人并不重视,因而有了所谓的“基因歧视”问题。基因歧视就跟以前的种族歧视一样,自认为优良的人对有缺陷的人的歧视,这是当前世界共同的问题,但在日本特别明显。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舞羽红唇弯起一个弧度,诡计多端的冰蓝眸子漾着冰冷笑意。“一个不懂得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人,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舞,不可以有这种想法。”有时候雾泽棹真的觉得她的想法很偏激。
但不可讳言的,她的偏激拯救了他的绝望。
“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论家世如何,基因如何。”
“但人的心是偏的啊!”雾泽棹手背拂过她的眉眼,墨绿眼瞳有着疼惜,他知道她心里仍有小时候的阴影,因为没有承继母亲的超能力而被追杀的事一直深深的刻在她心底。“所以才会有喜欢和讨厌的人事物,也才会有这么多的纠纷产生。”
舞羽拍手捧着他的脸,忽绽放一朵笑靥,“或许吧,但我还是无法释怀,为什么有人因为这样就得被牺牲呢?”
“没有人会被牺牲,至少不是你。”雾泽棹覆住贴在颊边的手,紧握住,诚挚地许诺。
“雾泽棹,你真是个烂好人。”她言不由衷的说,其实她比谁都明白雾泽棹不像他给人的感觉那般随和亲切。
不过,对她而言,雾泽棹是好过头了。
“我是不是烂好人,你知道。”他拉着她的手,走出医院。
“人心隔肚皮,我哪知啊!”舞羽左手撩开黑发,微笑道。
“小舞,你不是右撇子吗?”雾泽棹观察她很久了,发现她不曾使用右手做一些较细致的动作。
舞羽狐疑的瞥他一眼,“我告诉过你我是右撇子吗?”
没错,十二岁以前她是右撇子,但十二岁之后她被迫成为左撇子。但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就算他和津村家有关系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事,更不可能问出口,除非当年他在场!
“呃……没什么,我只是随意猜猜。”雾泽棹不自然的挥挥手,尴尬的笑着。
舞羽不动声色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我的右手不能做细微的动作,像写字,扣扳机之类的动作。”
她取出笔实地示范,执笔的右手没多久便开始颤抖。
雾泽棹心痛的握住她的右手,难抑痛楚的问:“怎么会?”
“从十楼跳下逃生的代价。”舞羽轻轻的笑着,见他痛心的表情,让她有些不自在。
“痛吗?”他仔细啄吻她的指尖,大手抚过她的发际。
“痛啊!痛死了。”舞羽故意喊痛,果然见他的表情更加悲戚,“心痛死了,因为有人只关心我的手,不关心我的人。”
“小舞……”雾泽棹榄她入怀,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吸取她的馨香。
舞羽拍拍他的背,知道他自责的心情。
只是这般深切的自责,似乎不只是因他和津村家有关系而已。
舞羽没有多想,只将疑惑暗藏心中。
“我们走吧。”雾泽棹未免她再次起疑,连忙笑道。
“嗯。”微一颔首,舞羽将他的一切皆记录进脑海,以供日后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