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烈回到台湾后,reaL很快又在公司的安排下,开始拍摄一年一次的牛仔服饰广告——跃上一线后,reaL每年只拍两支广告,一支可乐,一支牛仔服饰,由于行程公开,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堆媒体记者跟着。
休息室里闹烘烘。
化妆师艾莉丝专注的替靳炜上妆,亦阳与武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莫烈在一旁闭眼。
最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疲累过度。
就说他上星期到香港好了,第一天,他在酒店的电梯听到一个与东静相似的清甜嗓音,过两日,依然是在酒店,只不过场景换到餐厅,那抹穿着珍珠白旗袍的背影,走路的模样又让他想起东静。
“艾莉丝,你要画快一点,导演怕太阳下山,说最多再半小时就要拍了。”晶晶依次在四人面前放下咖啡奶茶与点心后劈哩啪啦的说:“喔,对了,你们会不会让言日争替你们写文字书啊?告诉我啦,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莫烈皱起眉,“早就说不要了。”
“可是我听我弟说,她满有名的哎。”
亦阳转头,“不要是因为不想,跟那个人有没有名没关系,懂吗?”
晶晶的神情有点似懂非懂,不过在接收到亦阳的讯息后,很自然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莫烈点了烟,不太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不要是因为不想——那段日子很有趣,就是太有趣了,所以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他跟武焰重逢后所接续的友谊,组成两人乐团后怎么认识其它的人,怎么渐渐打开知名度。
靳炜与亦阳原本都各有团体,大家也只是点头之交,逐渐熟稔之后的契机,组成了reaL.
地下乐团时期的每一件事情,准备出片的每件工作,因为亲身经历,所以即使没有记录,他们也不会忘记。
不可能忘记的……
一旁的靳炜隔开了艾莉丝替他上护唇膏的手以便开口,“没先跟你们说有点抱歉,不过,我在知道可能会与言小姐合作没多久后,已经告诉公司,reaL很期待这次机会,请他们务必请对方点头。”
莫烈场起眉,“靳炜?”
“更棒的是,言小姐已经答应十二月会来台湾跟我们见面。”
亦阳跳了起来,“我以为你说过reaL不需要。”
“你们不觉得,应该有个人来替我们记录一些事情吗?”靳炜露出了一抹温文的笑容,“而且我相信言小姐比任何人都合适。”
莫烈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些微奇怪。
他们认识六年多了,彼此分寸一向捏得很好,靳炜会做出这么不尊重其它三人的举动实属诡谲。
他拿过烟盒,“你的理由最好能说服我们。”
“要说服亦阳比较难,但要说服你跟武焰的话,应该没问题。”
莫烈的唇畔凝出一抹隐隐笑意,靳炜喜欢卖关子没关系,他的个性也不焦躁,可以等。
原本闹烘烘的休息室突然安静下来,晶晶瞪大眼睛,艾莉丝竖起耳朵,亦阳一脸心痒,武焰则略带保留,莫烈则是还以相同程度的气定神闲。
十分钟过去。
靳炜喝茶,莫烈点烟,靳炜放下茶杯,莫烈缓缓吐出烟雾,大斗法似的,看谁定性够。
五分钟后,亦阳投降了,“你们都有耐心是不是,好,我没耐心,靳炜,你可以说了。”
“我不是要逗你们,我只是希望有人想一想。”
莫烈好整以暇的回望,靳炜特别强调了“有人”,眼神还看着他,这个有人不是他是谁?
有什么好想的?
公司最早提起文字书的事情时还全员反对,当时大家都觉得就算是得了奖的新锐女作家又怎么样?没想到去了一趟香港回来,成员之一居然说他早就答应了,早就耶?助理们不知道就算了,连四分之三的主角都不知道,把他们晾在一旁总要给原因吧?
靳炜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变过,“那天我原本是上网想找言小姐除了“黄粱梦醒葛巧苏”以外的作品,意外的看到中国文学联盟替她做的档案,台湾出生的,奥克兰受中等教育,然后才进入北京大学,擅长小提琴,父母在奥克兰从事探测器、记录仪之类的精致工业。”
似曾听过的背景,让莫烈心中起了一阵浮动。
言日争……言日争……
莫烈心中有个想法逐渐成形,但感觉又太过不可能,以至于迟迟无法说出口。
静默中,亦阳的声音响起,“谢东静?”
莫烈心中起了非常大的波动。
一个与奥克兰船只帆影印象重叠的少女。
东静总是非常害羞,动不动就脸红,不太说话,喜欢在有太阳的日子出海,然后在一望无际的湛蓝中拉奏布兰登堡协奏曲,海风中衣袂飘飘模样,隔了很多年,莫烈始终无法忘怀。
靳炜笑了,“上面有几张言日争,或说是谢东静的近照,比莫烈放在工作室中那几张漂亮多了,有空可以去看一下。”
***
深夜的酒吧弥漫着颓废的气息。
昏黄的灯光中,慵懒的爵士乐轻松飘散,空气中有些烟味,有些嘈杂,更多的是忙碌后的放松。
莫烈要了一杯黑色俄罗斯。
旁边的位子突然有人坐下,“心情不好,还是心情太好?”
“都有。”
那人对酒保扬手,“冷冻伏特加。”
莫烈将空杯往前一推,“再一杯。”
这是一家位于商圈高楼的会员酒吧,来往的都是仕绅名流,侍者受过良好的训练,不多看,也不会多嘴。
酒来了,武焰拿起杯子,轻饮了一口,“去靳炜给的网址看过了吗?”
“去过了。”
“感觉怎么样?”
“真的是东静。”莫烈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长大了,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七岁。”
“我更惊讶,因为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小鬼,脸上有婴儿肥,现在居然变成心型脸。”武焰吁了一口气,“感觉好奇怪,像走进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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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两人都没再开口,不曾间断的爵士乐恰好弥补了没人说话的尴尬。
武焰离开奥克兰后,莫烈没想过有天两人能再这样说话,然命运却让他们兜在一起,不只记忆,甚至在音乐上密不可分。
东静、武焰,与自己。
武焰是reaL中唯一真正认识东静的,所以能够理解他在别人眼中诸多半疯狂的行径。
他的住处,到现在仍有东静的照片。
他的女伴,一定有一、两个与东静相似的地方。
只要有较长的假日,他会南飞到奥克兰,他在那个地方,有屋、有船,他甚至买下了谢家当年的小别墅。
许久,还是武焰打破了沉默,“东静……也许是来报复你的。”
莫烈一怔,“你知道?”知道东静有孩子的事情?
“我无意探你隐私,不过,安琪拉是个大嘴巴。”他一脸无奈,“我们刚红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了,我怕你尴尬,一直没提。”
莫烈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你觉得……算了。”
他真的疯了,怎么会差一点想问武焰“你觉得东静有没有生下那个孩子”,他想着东静,不是因为知道她怀孕了,今天不管她有没有孩子,他都会找她,她笑的样子、哭的样子、发怒的样子、撒娇的样子,占据了他的每一个记忆。
东静十七岁生日那年,他带她跳伞,坐着小飞机上升到半空,随着视线逐渐拉高,她又怕又兴奋,小小的脸上泛着一抹桃红。
高度稳定了,两人一起往下跳。
疾风中,东静突然大叫,“我、爱、莫、烈。”
那是他目前三十一岁的人生中,所听过最棒的一句话。
他答应过要爱她一辈子的。
这句话,只给东静。
***
东静在空姐的广播声中醒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原以为自己还是帆船之都那个十七岁的少女,略一回神,才想起自己已然是二十七岁的大小姐,呃,或老小姐。
飞机预备降落。
台湾,我来了。
台北,我来了。
最重要的是,莫烈,我来了。
刘格致已经替她在台北租了一间房子,地址跟钥匙早已送到她手中,“美丽新城”她不太清楚算好还是坏,不过看他这两个月这么努力消耗国际电话费跟她沟通细节的份上,应该不会太差。
到洗手间将自己整理过后,东静领了行李,算是正式入境。
不过,问题来了……奇怪,中正机场是变过了还是本来就长这样?怎么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来接她的人呢?
刘格致答应过有人会来接她的。
左顾右盼,左顾右盼,啊,看到了,“谢东静”三个字。
拿着板子的是个高挑的少女,小麦肤色的健康脸孔,很明亮,很可爱,“谢小姐?”
“我是。”
“车子在外面,我们走吧。”
吵嚷的机场内,两人并肩而行,随便聊些北京的天气怎么样,台北有些湿冷,今年紫色翻红等等话题。
出了机场,少女将她领到一辆银色跑车旁边,拍了车门两下,行李箱旋即开了。
少女替她放好行李,又拉开驾驶座旁的车门,“上车吧。”
东静微觉奇怪,“你不上来吗?”
“不了。”她指着后面一辆白色跑车,笑意盎然的回答,“我堂姊在那辆车上。”
好怪异,她是来接她的吧,为什么会有另外一辆车……正在想,少女又把她往里面推,车门关上,咻的一声,上路了。
东静忍不住往后看,却听到一个声音,“不用看了,那是武焰的女朋友,我请她进去接你的。”
这声音……不会吧?!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可是……东静缓缓的转过头,喔,果然是他。
怎么会这样?
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嘛,她刚下飞机,头发乱乱的,裙子也绉了,而且因为这几天睡不好,脸色一定很差,眼神也不会明亮——她是特别来见莫烈的没错,但不是在她这么丑的时候。
至少等她睡饱,整理一下头发,保养一下皮肤,然后穿起招牌改良式旗袍,美美的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优雅的说“好久不见”……这下可好,第一幕就跟她想得不一样,要怎么继续演下去?
天,他没事跑来接她干么,把她的剧本至打乱了,可恶!
东静难掩沮丧,“你为什么会来这?”
莫烈简单的回答,“来接你。”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平稳的前进,没有人再说话。
台北的交通乱得很啊,东静觉得自己上次来台北好像是一百年前,转来转去,都没见到熟识的建筑。
终于,跑车在一栋高楼建筑前停了下来。
莫烈旁若无人的将车子停在大门口,下车,替她拿起行李,“走吧。”
“你的车?”就放在这里?
“不用管它。”
东静提醒他,“这里是大门口。”全栋住户要出入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
她扬起眉,十年……真的是很长的距离呢,以前的小绅士居然会有这么流氓的举动,嗯,沧海桑田果然没说错。
她要住的房子位于二十五楼,两房一厅一卫,家具与家电一应俱全,有一箱矿泉水,橱柜里还有一些即食食品。
“谢谢你送我,接下来的我自己弄就可以了。”
“东静……”
“对不起,你叫我什么?”
“东静。”
“我不记得我们有这么好的交情。”东静看着莫烈,嗯,比起以前,他的确冷漠多了,也凶狠多了,不过,她可不怕。
叫她名字,想得美。
莫烈一脸忍耐,“你一定要这个样子吗?”
一路上只说了两句话,然后倒头就睡,更正确的说法,是装睡。
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他知道是自己让她难受,可是,至少也要给他解释的机会。
东静转过身不去看他,“我没叫你来接我。”
“但你回到台湾了。”
“我十年前就“已经”回到台湾了,还住了整整两年。”她语带讽刺的说:“差点忘了,你比我早离开奥克兰,应该是不知道的。”
莫烈的眼神有种复杂的情绪,“但我没忘记过去。”
“很好,至少我们有一件事是一样的。”东静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也没忘。”
她没说,但眼神已然在指控着他的背信。
莫烈伸出手轻抚她的发,就跟以前她偶尔使小性子时一样,东静微一迟疑,拒绝的时机便已错过——因为重逢的第一幕戏跟她想得不一样,所以后来走调得很厉害也不知道该怪谁才好。
莫烈看着她,唇畔凝出一抹笑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脾气了?”
“自己还不是当土霸王。”
他以为她会忘记他乱停车的事情吗,敢讲她?
也不想想是谁害她变得这么张牙舞爪的,她是独生女,被公主似的捧着长大,朋友们也喜欢她这个东方娃娃,没想到第一次恋爱就遭受到这么惨烈的下场,她怎么可能还那般的天真无邪?
“你不要一直笑。”
“我无法控制脸部的表情。”
“好吧,你可以笑,但不要笑得那么……”好看。
东静终于知道自己暴躁的原因了——莫烈变好看了嘛,她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呢,笨。
虽然以前就有很多洋妹对他表示好感,但那时还很年轻,怎么帅也不过就是个学生样,可是现在不同了,经过岁月的洗练,他的五官更鲜明,身型更伟岸,眼神中还有那么一点冷漠与危险,不着迷的不是人,是神。
但是,她是例外。
她是来跟他斗法的,不是来跟他谈恋爱的,所以……
“你看起来很累,晚餐叫外卖吧?”
“好。”啊,糟,她怎么回答他了?东静差点要跳起来,“不,不用了,我很累,什么都不想吃。”
莫烈目光如炬,东静被他看得有点心慌。
“那你休息吧。”
莫烈走后,东静倒在床上半天起不了身。
这就是她跟莫烈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真是一点也不美。
一点也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