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们的船暂时停靠在苏州补给物品,两人趁机下船走走,游览苏州风情。
苏州之美,尽在杜荀鹤《送人游吴》的诗中呈现出来——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雷青堂走在苏州街上,他浓眉深目,形象俊贵,只可惜不苟言笑的冷僻气质,令经过身边的人惊鸿一瞥后便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多望。
一名俏丫鬟——不,是俏妇人跟在他身后,她脸庞圆圆,鼻梁上还挂着几颗可爱的小雀斑,眼睛大而灵活,而此刻这双活泼的眸子,正充满兴奋与好奇的四处张望着这个她初初到来的地方,从建筑到路边卖的东西,对她而言无一不新奇,跟在河北祁州的人文景物完全不一样。
她自九岁被雷家买去后,便从未曾离开过祁州,这回随二少爷到南方,倒真有机会增长见识了!
雷青堂背后跟着一个好奇宝宝,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不时慢下脚步等人,而这世上可没主子等丫鬟的道理,他倒是宠得不动声色,毫无怨言。
“小嫂子,小嫂子,您且来瞧瞧我的簪子!”路边的小贩对着她喊。
小嫂子?这是喊谁呢?她左右张望,不会喊的是后方的胖妇人吧?
“穿青色衣裳的小嫂子,这支簪子的颜色正好配您的青裳,带一支回去吧!”小贩继续喊,还边推销。
青裳?后头的胖妇人穿暗红衣裳,穿青裳的是自己,这是在喊她了!
但小嫂子胡喊什么,她可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什么小嫂子——啊!
她蓦然想起什么,摸摸自己挽起的头发。二少爷说的,得扮夫妻,她这会的装扮不就是个妇人,原本以为小贩叫错,心里正恼着,这时可没话说了。
只是她还不适应自己身分的转变,脸庞克制不住微微的发烫,偏神情还得故作自然。
大眼望着小贩手中的簪子,这支簪子木头做的,不算名贵,唯一特别的是这是一支绿叶造型的簪子,绿叶部分点漆生动,颜色又正好与她现在所穿的衣裳搭配。
“这怎么卖呢?”水玉兰有几分喜爱的问。心想只要不太贵,买起来做个纪念也不错。
“您瞧这手工多精细,价格也不贵,我算您四两就好。”小贩见她衣着不俗,衣料质地上等,便伸出四只指头的狮子大开口。
殊不知她身上的衣饰都是离开雷府前,春实实替她准备的。
水玉兰自己初见到这些衣料也吓了一跳,这哪适合下人来穿,是雷府主子才穿得上的,本来她不肯带上,可春实实告诉水玉兰,这是雷青堂拿了笔钱给她置办的,说是雷家出来的即便是丫鬟也是门面,出远门寒酸不得,这话让水玉兰反驳不了,只好带着这置办得像嫁妆似的名贵衣饰出门。
她这会听见要四两银子马上咋舌,开玩笑,自己一个月的月俸也不过八两银,而这簪子就抵她半个月的银子,当场吓得摇手。“我只是随口问问,没要买的。”说着想起自己是跟着二少爷走的,这下教支簪子给吸引了,万一跟丢了人,那可惨了,连忙赶着要去追人。
哪知这才转身就撞进了雷青堂的胸前,他胸膛坚硬,这一撞她鼻梁可吃痛了。
“二少爷,您不是走远了,什么时候回头的”她揉着痛鼻问。
他瞧她鼻子都撞红了,虽心疼可面上仍无表情。“你不跟牢,人丢了,我能不回头找吗?”
他这一说,水玉兰可没话说了,自己贪看东西而忘了主子,实在是离谱,她马上弯了腰的要认错。“奴——”
他立刻瞪视她。“咱们是夫妻,哪需计较这些,还不拉直腰将你要说的话收回去!”
他这一警告马上让她想起自己的身分,她扮他的妻,哪有妻子弯腰自称奴婢的,连忙站直身,嘴巴也闭上,少说少错。
他见她“长记性”了,晓得自己是谁后,这才板着脸的转向小贩。
小贩没见过浑身气质这么冷漠的人,原本带着的职业笑容霎时挂不住,身子不由得还打了个冷颤。
“你再说一次这支簪子多少银两?”雷青堂冷声问。
小贩面对他莫名一阵紧张,张口道:“四……”
“三……二……一两银。”在雷青堂犀利目光下,小贩自动一减再减,最后竟喊出成本价,一毛也不敢多赚。
“成,东西交给我娘子吧。”他丢下一两银给小贩。
小贩收下后赶紧将簪子双手要奉给水玉兰,可水玉兰讶然,四两的东西居然一两就能成交,可见这小贩多不老实,不禁升起一团火气来。“你怎么做生意的?我买就是四两,我家二少……相公开口一两就得,这中间差了三两,你这是黑心暴利,还是见我女人家好欺”小贩一脸的尴尬。“这……小嫂子,对不住了,我也是一时???…记错价钱了,不是有意诓您的。”小贩说,垂目偷瞄向她身旁的雷青堂,不敢说自己是被她身旁男人吓老实的。
不过说也奇怪,这男人就寒着一张脸,其实也没说什么,怎么自己就心虚的吐实了“哼,相公,咱们这一两拿回来吧,现在这簪子再便宜我也不想要了!”她生气的朝雷青堂说。
“确定不买?”雷青堂问,以为她喜欢的。
“我才不向骗子买东西,确定不要了!”
“也好,我瞧这簪子材质普通,不买也罢,再走几步前头刚好有家珠饰铺子,到那挑去吧!”因为雷青堂经常行走各处做生意,苏州这里自然也来过好几回,他对这条闹街熟,晓得领她去哪里买好货。
“好,咱们就去那铺子买,想必那里的东家该比这路边小贩老实多了。”她不满的狠狠瞪那满脸通红的小贩。
小贩揩了揩额上的汗,知晓雷青堂说的珠饰铺子是哪家。能去那挑货的还能是普通人家吗?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诓错人了,便乖乖奉回一两银还给人家。
雷青堂取回银子后,不再看小贩一眼,牵起水玉兰的手领她往前方去。“咱们走。”
她的手忽然被他温暖的握住,愣了愣。这……二少爷怎能牵她的手?这不合体统啊!
当她回神过来要挣开时,他己道:“就是这里了。”
她闻声,先抬头往面前望去,这一望,连手都忘了挣脱,还险些停了呼吸。“这……这是哪儿?”
“瞧不出来吗?珠饰铺子啊。”
她咽了咽口水,眼儿瞪得大大的。“珠……珠饰铺子,怎么瞧起来像座行宫?”眼前这气派的外观,豪华得就像皇帝行宫,这么个锦绣门面,里头卖的东西还能便宜吗?
自己方才是气那小贩做生意不实在,才故意说要到别处买,其实不买也行的,尤其这处……她不敢进去了,因为里头的东西她恐怕一件也买不起。
“进去吧。”他拉着她要往里走。
“等等,这里……这里没有适合我的!”她连忙阻止的说。
“不适合?你还没见过里头的东西,怎就知不适合了?”他问她。
“就……”她眼看“行宫”里的人,正要客气出来迎他们进去,她拉着他就跑。
“你做什么”他扯住拉着自己跑开的人,有些恼怒了。
“我……”水玉兰回头见铺子的伙计出来了,瞧他们拔腿就跑的模样,表情错愕,又见雷青堂那张阴沉的脸,登时明白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她让主子丢脸了,竟然在人家的铺子前逃走,明摆着寒酸不敢进门,堂堂雷家二少爷,怎会买不起,这教人得知,让他脸往哪摆?自己真是糊涂透了!
“二少爷,对不起,奴婢……不该……不该……”她咬唇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才好。
他盯着她无措的神态,蓦然一想,就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举动了,轻叹了一声。“来,跟我来!”
雷青堂再次拉起她的手,离开大街,往小巷里去,不久进到一间外观陈旧不起眼的杂货铺子内。
他们踏进铺子后,一名中年男子迎了上来,这人衣饰朴素,看起来面容和善,见到雷青堂后露出惊喜表情。
“哎呀,稀客稀客,雷二爷来到苏州,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呢?莫不是有大买卖要报与我知”这人高兴的问,显然与雷青堂是旧识。
雷青堂表面上是雷家在外接头的药材商,但其实私底下他另有自己的牙商事业,所谓牙商,即是居中仲介各种商品的买卖,这方面他做得有声有色,规模与势力遍及南方,但他为人低调,真正知晓他牙商生意有多大的人并不多,而这名中年人叫刘定东,是少数知晓他底细的人。
雷青堂为人虽冷漠,但做起生意来却是极为可靠稳妥,因此才能在短短几年内将牙商生意发展起来,这门生意利润丰厚,并不输雷家卖药材的收入,所以他不争雷家家主之位也是有原因的,靠着这个,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没必要非与兄弟争家产不可。
雷青堂含笑。“今日是来找你买东西的,至于大买卖日后有得是机会。”
“喔?雷二爷想买什么?”
他瞧了眼身旁的水玉兰。“买适合她的。”
刘定东这才留意到他带了个女子在身边,而这可是稀奇的事。认识雷青堂三、四年了,每次见他总是自己一个人,要不就带着总管朱名孝,何时见过他身边有女人的着实令人起了好奇心。“这位是……”
“她是兰儿,我娘子。”雷青堂自然的介绍。
刘定东讶然之后露出喜色。“我就说雷二爷从不带女人出门,今日身边怎会出现俏佳人,正纳闷呢,原来是带二少奶奶上我这挑东西,好好好,既是二少奶奶大驾光临,您要什么说一声,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您摘下来!”他对着水玉兰说。
水玉兰尴尬极了。扮二少奶奶这件事本就令她无措,况且这人明显识得二少爷,偏二少爷还是这样介绍,自己只能配合,但除了干笑也不知怎么应对了。
刘定东见她客气,索性转向雷青堂问道:“雷二爷想挑什么给二少奶奶呢?”他请拿主意的人说。
“都好,发饰、衣饰、坠饰,什么都行,她喜欢就好。”他语气播播,可明了他的人自然已经充分听出他的宠溺之意了。刘定东马上笑着点头。“知道了,只要二少奶奶满意就好。来人,先将梨花房的货带上来给二少奶奶瞧。”
他转身击掌高呼。下一瞬,原本空荡荡没人的铺子,突然在角落开了一道门,那处原来看不出有门的地方,这一开才知有玄机,再往门上瞧,有块小匾,写着“梨花房”三个字,而若再仔细将铺子瞧上一圈,会发现原来这铺里的暗门不只一道,顺着梨花房过去是一排的小匾,匾上刻着“茶花房”、“樱花房”、“牡丹房”、“芍花房”、“梅花房”等等,共有十几个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