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一夜的赶路、海上的颠簸,虽然让她疲惫不堪,但是她的眼神依然清亮。
而东野鸿看到她,显然非常意外,“哦!凝儿回来了?怎么?大败了我东野海军之后,良心不安,回来认罪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陛下,我回来,只是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哦?千里迢迢赶回来,就为了问朕一个问题?”东野鸿戏谑地勾起嘴角,“说说看,朕可不保证一定告诉你答案。而且……无论答案能不能告诉你,你都回不去西凉了。”
她挺直背脊,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而是郑重地问:“请陛下告诉我,我的父母是否是我的亲生父母?”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笑。“为什么这样问?”
“陛下只需告诉我答案,不用问我问题。”
他起身走下来,“和水无涯去了一趟西凉,你的脾气倒像是长了不少,口气也强硬了许多。水无涯和你在西凉拜堂成亲了吧?”
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让东野凝上当,她依然用那双看似沉静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他,没有回答。
被她看得很不舒服,东野鸿咳了一声,背转身去。“好,既然你不惜丢弃丈夫涉海跑回来,朕就告诉你,你的父母……与你的确没有血缘关系。”
东野凝虽然一直在猜测这件事情的答案,但是乍一听到,依然震惊不已,像是被人打了一棍似的,愣了很久,才又追问。“那我的亲生爹娘是谁?”
却见他古怪地笑。“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
“陛下!”东野凝陡然提高声音,“您还要瞒我多久?为人子女,若这一生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至死都不会瞑目,难道天道人伦,陛下就不能体恤吗?!”
他哼了一声。“就是因为体恤你说的天花道人伦,朕才不能告诉你。凝儿,朕不会把你关起来,但是这一败让东野颜面扫地,朕也不能放你出来大摇大摆的行走宫中,所以从今日起,你还是住回你的雀阳宫,寸步不能离开。”
东野凝朗声说:“陛下明知道东野军会败,还要派贺连岂忧去攻打西凉,这次的失败,其实在陛下计划之中吧?却要我来背黑锅。”
像是被人点破心事似的,东野鸿一瞬间眸光锐利起来,又顷刻化为狡黠,“这也是水无涯告诉你的?哼哼,这样的人,朕当初真不应该给他机会逃跑。倘若他再落在我手上,我必然让他做一辈子东野的阶下囚!”
“机会转瞬即逝,您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的嘲讽却让东野鸿笑了。“怎么?难道水无涯不要你了吗?这次跑回来,有没有和他商量过?”
见她陷入沉默,他立刻了然地点头。“哦,原来是私自跑回来的。这更好了,朕相信水无涯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只要他企图来救你,朕就绝不会让他再逃跑第二次!”
闻言,东野凝立刻心头揪起,也强硬地回应。“陛下若是如此,就是逼得我再次和他联手!这里是东野没错,可以有更强的战斗力,但是如果遭受损失,也会远远大过西凉那一仗的!”
东野鸿再度眯起眼,“凝儿,你居然也学会威胁朕了?怎么,你那点微弱的驭风能力,在朕的面前也敢班门弄斧吗?!是不是水无涯和你说过,朕身陷与北陵的战争之中,所以没有力气分身对付你们两个人?但是我希望他别忘了,东野有湛泸剑,向来百战百胜,从无败绩!”
东野凝却问:“那么,陛下和北陵作战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湛泸剑?湛泸剑真的还在东野吗?!”
此话一出,东野鸿的脸色倏然大变,大声喊道:“来人!请风羽公主回雀阳宫休息!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出宫一步!”
东野凝知道自己这趟跑回来是很愚蠢的行为,如果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在西凉住下,也许可以就这样平静的过完一生。
但是水芳蓉在不语殿门口和水无涯说的话,却一直在她心头缠绕。
他来东野是怀着什么企图?接近她,是为了情,还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不愿意相信水无涯对自己是虚情假意,细细回想,从两人最初的认识,一直到他带着重伤的自己涉险跑回西凉,冲破种种艰难险阻,以月为凭,结为百年,还有西凉海面上的联手退敌,心心相印……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留下那封信的时候,其实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她知道自己回来,皇叔便不会轻易放她走,但如果她写诀别,只怕他会更快回来找她,她不想他以身犯险,所以她能安慰他的,只有这一种方法。
在别人眼中垂涎不已的驭风奇能,其实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因为她一点也没有因为拥有这种能力而觉得幸福和快乐。
一切的痛苦和烦恼,都是因为这种能力,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才出现的。
而赐予她这份能力的父母,又在何处?
被禁足在雀阳宫三日后,有一位“客人”来看她。
东野湘一见到她,就激动地拉住她惊呼。“我的天啊,你真的回来了?!我听说你从西凉回来时,还以为是他们胡说。”
“进来时没有人拦住你吗?”东野凝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兴奋,而是淡淡的。
“没有,我说我来找你,门口的人就让我进来了,怎么了?”东野湘很不解的样子。
她淡淡一笑。“看来陛下是派你来传话的。”
“传话?”她依旧一头雾水。“传什么话?”
“将外面的情况告诉我。比如,贺连岂忧战败之后怎么样了?”
“他啊,别提了!”东野湘鄙夷地用手一挥,“这个叛徒!打不过西凉,战败回来之后,居然妄想勾结南黎对陛下施压,将东野割裂。还好陛下英明,及时把他抓住了,如今他被关在大牢里,我看他这辈子不仅荣华富贵没能再享受,就是太阳也未必能看得到了。”
对于这个结局,东野凝有些吃惊,但一细想,这一切似乎又印证了水无涯的猜测,也许,最初选择贺连岂忧成为东野军的首领,为的就是将他拉下马来。
这深深的皇宫中,每个人心中都藏了很多的秘密,大家各自戴上面具,彼此交往,就像一处处精心安排的大戏。
当东野湘一直在她耳畔不断说着这几日对她的种种关心和忧虑时,她的神情始终保持着平淡,直到东野湘推了推她,才回神过来。“凝,你怎么了?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能用风的?”她忍不住问。
东野湘顿时花容失色,吞吞吐吐地说:“我、我……”
“不必否认,我听到过你和别人提起,我想,既然我的事情不再是秘密,那我起码要知道,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了。”
东野湘垂下头。“我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只是听我父亲说过这件事,大概……五六年前吧。”
五六年前?那就是她入宫没有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你才会和我做朋友?”她笑得有些凄然,“想知道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是三头六臂?或者,从我身上,是否可以得到一些好处?”
她带着冰冷嘲讽口气的话,让东野湘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凝,我……在你心中,是这么坏的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来。”她仰起脸,怅然地说:“我猜不出来人心。”
东野湘颤抖着,倏然抬起双手捂住脸,低低啜泣起来,转过身就要跑出寝宫。
就在这时,东野凝忽然像是被她的哭声触动到了,也转过身,将她一把拉住,紧紧抱住这位唯一好友的肩膀。
“湘,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两个女孩儿就这样忽然间抱头痛哭,惹得外面的宫女和太监都在寝宫门口探头探脑,生怕出了什么大事。
哭了好一阵,东野湘才又抬头,用手背抹去眼泪。“我不瞒你,当初接近你,是我父亲的意思。他说你的来历奇特,又有操控风的能力,我们俩年龄相当,要我多和你亲近亲近。可是,这并不是我和你做朋友的唯一理由,在我心中,你是一个最好的朋友。”
东野凝长舒一口气。“那么,请你告诉我外面真实的情况,尤其是西凉,这两日有什么动静吗?”
“西凉我也不是很清楚,起码目前没有听说他们有任何动静,那个水无涯……你们成亲了吗?”
东野凝点点头。
东野湘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招认。“我和你说实话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他,但是听说陛下许婚在前,我就不敢妄想什么了,只希望你们能幸福。没想到后来又出了这么多的事情,那你……还能回西凉去吗?”
“我不知道……”沉默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到文英阁去找一本书。”
“什么书?你说出书名来,我去找。”
“《兰心诗韵》。”
当《兰心诗韵》重新摆在面前时,她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书,一页页细细去读。
每一句诗词,每一页纸,她都不敢放过,但是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之后,她依然没有从中看出任何名堂。
到底那个北陵的女人,和水无涯,想从这本书中找出什么秘密呢?
昨日小楼露重,夜深不觉酒浓。凭栏方知飞雪冷,任锁狐裘沉箱中。醉卧画堂东,夜凉花落惊风,辗转终宵无梦。今夜孤影无长伴,借问明朝何处逢?举杯影无踪。
这阙词让东野凝印象很深。那时候的东野兰位高权重,盛极一时,被四国敬仰,他也会有这样的惆怅和孤独吗?
那么今时今日的她,岂不是该有更深的孤独?
就这样又苦苦地熬了两日之后,东野湘带来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
“凝,你知道吗?我们真的要和北陵联姻了!”
“和北陵联姻?!”她有点晕,“怎么联?是陛下娶北陵的公主,还是我们的公主要嫁到北陵去?”
“是陛下要娶北陵的女皇!”
她直觉这件事很不一般,急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初我们两国有过几场交战,但是东野一直都没有大胜过,后来两国议和,据说北陵女皇居然向陛下求婚。有传闻说北陵女皇相貌很丑,所以陛下一直没有答应,但是这两日,两国已经内定了此事,只差张榜昭告天下了。”
“那北陵女皇若是嫁过来,北陵呢?”
“据说女皇嫁过来之前,会先传位给自己的弟弟,否则北陵皇室也不会答应的。但是两国的关系会比以前紧密许多是毋庸置疑的。四国之中,本来就以我们东野和北陵最强,最善作战,这一次联姻,实力无疑会再上一层,看来陛下是有一统四国之心啊!”
东野凝听得心中大急,若真是如此,那西凉岂不更危险了?如今她又没办法回到西凉去,水无涯那边是否得到了这则消息?他又该如何应对?
晚上,皇宫内院为这次联姻事成特地召开庆宴,东野凝被特令可以出席。她本不想赴宴,一是那些皇宫中的女人们难免会对她问东问西,或是指指点点,她懒于应付这些;二是她现在没有半点吃喝玩乐的心情。但是一想到参加宴会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关于西凉的消息,又或许可以从东野鸿口中得到什么,所以仍是硬着头皮去了。
刚进入御花园,她就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原本热闹的园子陡然安静下来。
忽然间,遥遥地响起东野鸿的声音。“是凝儿啊,来,快过来坐在朕旁边,听说你回来这几天一直没有吃好,今夜可要好好尝尝这些北陵厨子的手艺。”
东野凝只好走过去,坐在他左手边,面前立刻有人摆上食物。但东野凝无心饮食,她倒了杯酒,端到东野鸿身边,说:“陛下,听说您要大喜了,我敬您一杯。”
“还是凝儿懂事。这满院子的人啊,没有几个赞成朕娶那个北陵女皇的。”他笑咪咪地接过酒杯。
东野凝低声说:“陛下的婚事,是为了情,还是为了利?”
东野鸿的手一顿,抬眼看她。
她继续说:“若为了情,我恭喜陛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若为了利,陛下,这并不是帮助东野强大的方法,北陵的赤多人真能靠得住吗?”
“呵呵,看来凝儿去了西凉一趟,长大不少,会思虑国事了。”将杯子端在唇边,他倏然地小声回话。“朕是为了情。”
她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下一刻立刻说:“如果陛下是为了情,那普天之下的有情人,陛下是否都希望他们和您一样幸福?”
东野鸿狡黠地笑了。“你说的是普天之下的有情人,还是你和水无涯这一对有情人?你怕朕和北陵联手后,水无涯那边会招架不住吧?”
抿紧嘴唇,虽然没有回应,但是她紧张的神情却将心意表露无遗。
“如果水无涯是个男人,应该懂得如何以男人的方式和我对话,而不是靠你这个女人对我劝诱。就如同他心中如果还有你,就应该光明正大的到东野来把你抢回去一样。”
她急切地还要再说什么,突然间,夜空中响起一道嘹亮清越的笛音。
这声音高亢幽远,像是从很远的海上传来,又像近在身边。
所有人都是一震,东野凝只听到东野鸿讶异地低语。“是南黎之笛?!”
南黎之笛?她对这个名字有些了解。据说南黎国有一种特殊的青尾竹,乃是南黎的国宝,用这种竹子制作笛子,声音可达数十里之外,东野只有少数几支这样的笛子,这时候陡然听到这种笛音,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去,看看怎么回事!笛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东野鸿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然后一挥手,“撤掉宴席,各位先请回吧,今夜会有些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