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坪大的豪宅,没什么多余的摆饰,只有必要的家具。也不是没做过空间设计和规画,可就是让人觉得空旷又清冷,也许设计师本来的蓝图不是这样,但那个男人太独断,太我行我素。什么设计师?他的地方他说了算!任何一件没有机能性的家具装饰,想当然耳不会出现在这屋子里。
很安静,她得蹑手蹑脚地移动,在客厅里拉长耳朵就能知道房里的动静。
床上的男人依旧昏睡,本来放在他额头上的冰毛巾被他甩掉了,古铜色的脸没有昨夜那种异常的红晕了,不过看起来反而没什么血色。
熬个粥吧,梁深云忖道,冰箱里有她昨天洗好冰在冷冻库的米,煮起来很快。她把掉在地上的毛巾捡起,重新打湿拧干,贴平放在男人额上。
男人拧起眉,睡梦中不安地挥手,毛巾又掉到枕头上。
“云……”
梁深云静静地看着他。
他平日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喃喃呓语,喊着她的名字。
她感觉自己像看着他在水中灭顶,她知道她可以伸出手,却又踟蹰于她的原则与他们之间无形的桎梏。
那是爱吗?不!不是,那只是可怜。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也没有陪着他就此沉沦的勇气。她只是一再施舍,一再心软,像不停地给他鸦片,藉以止住他的痛,却治不了真正的症结所在。
终究,她仍是叹了一口气,柔荑握住他在梦境中茫然地寻找她的手。
男人睁开眼,神色像孩子般,还有些将醒未醒的呆滞,他总算意识到她的存在,意识到她真的活生生地、完整地在他眼前。他的手握得更紧,五指和她的交扣,掌心贴紧,双眼牢牢地锁住她的容颜。
她冰湖般的心,在他沉默而难掩脆弱的凝视下,悄悄掀起波涛。她以为自己能把持住,那不知打哪儿窜出的火苗却由她的血管钻进心窝处闷烧起来,害她狼狈地别开视线。
“你好点了吗?”她声音干哑。
男人没回答,在她以为他又睡着的当儿,使劲一拉,让她跌在他身上。
不等梁深云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臂一个猿抱──不知是她低估了病人的力气,又或者这男人连在病榻中也像头野兽,总之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被他压制在身下。
不,压制有禁锢的意味,虽然他总说要禁锢她,但此刻她感觉到的却是另一种让她脸红的钳制。他像耍赖的大孩子,像撒野的大狗狗,巴着她,脸埋在她胸前,睡了。
“喂……”她试着摆出平日会让他投降的严肃脸孔来,但不知是因为对生病的他心软,或者这男人越来越不怕她了,他咕哝着,蹭了蹭他的“枕头”,眉心拧着像睡得不舒坦,把她搂得更紧。
梁深云泄气。真的拿他没辙!
她只得躺了下来,任他当成大骨头似地抱着,一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眉心,梳过他有着薄荷香气,睡得凌乱的发。
冷酷无情又横霸?
嗯,难道她该说,狮子也有会撒娇的时候?梁深云敛了敛隐忍不住的笑意,只能要自己暂时别去想,这个可以横眉冷对千夫指,却单单只对她撒娇的男人;这个从没闹过绯闻,更让人不敢亲近的卫穹苍,其实是她的债主,是她的敌人,更是她那逃亡在外的未婚夫唯一的弟弟……
★★★
“女人果然还是不行啊!”幸灾乐祸的口吻,出自一张满口黄牙的嘴,边说着还顺手摸了一把倒茶水小妹的软嫩小手,十根肥如香肠的手指各戴着不下五枚金戒指,夹在两指间的雪茄看起来竟然还显得秀气。
“都说老佛爷神智不清了,才会把大权交给一个黄毛丫头,史丹佛大学毕业又怎样?我孙子可是哈佛MBA毕业,怎么样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女人,真不知老董事长在想什么,竟然只让他担任区区一个副理,每天看那个女人脸色,他说东,她偏要往西,结果呢?”肥厚大掌用力拍了两拍。“公司给搞成这样。嘉佑说早听他的还有转圜的余地,但那丫头简直自信过头,她真当自己是什么商界女神龙啊,哼!”
“嗳,老佛爷当年接手公司时,老总裁可是在旁边给了不少提点,公司多少董事也都是卖老总裁的面子,否则她一个女人能有那么大能耐?这下可好,又搞出个娃娃女王,真是贻笑大方!”
你一言我一语,三个女人成菜市场有什么了不起?这六头公猪瞬间让七十余坪大的会议室变得像庙会一样热闹,才真的算得上是厉害哩!
死老头。
梁深云在会议室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和一干干部鱼贯入内。
她向来圆润的脸蛋消瘦不少,总是浮着两朵红云的粉颊也苍白无血色,这两个礼拜来,她每天睡不到三小时,即便再累,在公司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她总是抬头挺胸、精神抖擞的模样。
真难想象十年前,她不过还是个穿着牛仔裤,热爱小可爱和花俏T恤,在假日时到连锁书店与快餐店打工的天真女学生。
虽然心里很呕,可是她输了这一仗,一败涂地是事实。而且更糟糕的消息她还没公布,只怕接下来数小时她就算任这些老早对她不满的老臣与干部奚落到灰头土脸,也终结不了自己继续跌得粉身碎骨的悲惨命运。
有人说危机就是转机,可是当你披荆斩棘,像头被斗累的狗,以为上一波磨难已经结束,下一秒却又置身风暴当中,甚至发现自己所经历的只是危机的前奏曲,但那威力已经令你站不住脚时,还能有多少勇气继续昂首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