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县令大人再度来到巧绣庄。
无论他怎么想都认为是岳十娘看错了,孟银衫自小生长在银杏村,她爹是打猎失踪的孟百刚,跟官字扯不上边,她不可能是皇上要找的人。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岳十娘邀功心切,看错了。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在巧绣庄前停了下来,马车门打开,一个姑娘俐落的跳了下来。楼天临这会儿认真觉得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看见银衫出现在眼前。
他确实想了她一夜没错,困扰他的,除了对她渐生的情意,还有她的身分,若她真有梅花胎记,那么她究竟是何人?
“大、大哥……”银衫才下马车就见着了楼天临,意识到还有车夫在,她连忙改口。楼天临抬眼平静的看着她,朝她从容的微一颔首。“来见岳老板?”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装得那么镇定,就像在跟街坊邻居打招呼似的,明明他心跳怦然,一见到她的秀颜就觉得脸热。
“大、大哥也是来见岳老板?”银衫有些结结巴巴,脸上烫了起来。
事实上,她昨天听到了一些话,导致她此刻见到楼天临,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昨日她在衙门等着的时候,秋香来给她上茶,那会儿路明正巧有事走开,秋香便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她在大人的书房里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她和金金、来宝借住在衙门的时候,都是秋香在给他们送饭、帮着照顾来宝的,那几日两人已混得很熟,成了好朋友,因此,秋香把她当好姊妹,要说的肯定是秘密。
所以,听到秋香这么说,她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秋香是看到了什么?以至于要压了嗓子跟她说?难道……难道是看到了春宫册子之类的吗?
虽然县令大人和春宫册很难联想在一块儿,可他是成年男子,身边又没有妻妾伺候,看看春宫册也无可厚非……吧?
好吧,虽然她理智上这么想,可想到他看春宫册,她心里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瞬间袭来的口干舌燥,她润了润嘴唇问秋香,“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秋香掩着嘴,小声地说:“我看到大人在纸上写满了你的名字。”
当时她像触电一般,吓得差点打翻手里的茶盏,慌乱的问道:“为什么写我的名字?我、我犯了什么事吗?”秋香小力的拍了她一下,白了她一眼。“你这缺心眼、脑子不开窍的,哪里是因为你犯了事写你的名字,肯定是太想你才写你的名字,一边想着你,一边不知不觉在纸上写满了你的名字。”
她愣愣的看着秋香。
“喏,我把纸偷来,大人写了很多张,不会发现少了一张。”左右一瞧确定无人,秋香迅速从怀里拿了张折好的纸塞进她衣襟里。
像做了小偷似的,她心跳加速,回到家中自个儿的房里方才敢把纸拿出来看。她对县令大人的字迹非常熟悉,一眼便能确定那确实是县令大人的字。
纸上写满了她的名字,看着看着,她不由得心动神驰,看得痴了。
确定了之后,她没法思考,脑子里时而乱糟糟,时而一片空白,甚至,她还没把饭给煮熟,弟弟妹妹们吃了不对劲,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分心。
那张纸害她整夜都睡不好觉,想着他对她的种种好像早透出端倪,是她刻意的忽略,刻意的不去深想,刻意的……不想触碰爱情。
她原本是相信爱情的,但她相信了十多年的郭启轩却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她受了伤害,没能发泄、没能质问便穿越而来,她觉得自己好冤枉,也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如果有,怎么能如此伤害她?如果没有,那么他们一起经历的岁月又算什么?他是因为她对他付出太多才没法提出分手,还是因为对她还有一丝感情才迟迟不提分手?
既然相知相守漫长岁月的郭启轩都不能相信了,她又怎能相信不知根底的县令大人,何况他高高在上,她根本配他不上,若是动了情,不免要受到伤害,再说了,这时代的男人能够三妻四妾,她能接受吗?
总之,就算是窥得了他的心意,她也要佯装不知,她对自己说不要想其他的,多想无益,她只要想如何撑起一个家,如何养活她娘和弟弟妹妹就行了。
可是,怎么知道不管她如何说服自己,在跳下马车见到楼天临的那一瞬间都瓦解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一声大过一声。
“嗯。”楼天临的眼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一块上去吧。”
她这样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想到岳十娘说,她不开窍,他就要主动,他便懊恼不该开头便沉湎,都怪他长期面对京城那些仰慕崇拜他的花痴女子们惯常摆出高冷不回应的姿态,如今要传达自己的真实心意便变得颇为不易了。
“大人——”银衫脸红心跳地跟在楼天临身后,没话找话地说道:“那个……昨日我去过衙门了。”
她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他有没有发现少了一张纸啊?会不会发现了,也拷问过了,秋香也招了,且抖出给了她……不,应该不会,秋香说写满她名字的纸有好几张,他不会无聊到写了几张都数吧?
“嗯。”楼天临没回头,淡淡地道:“你还的银子,我看到了。”
银衫顿时迷惑了。他的语气怎么这样?她还银子,他不高兴吗?
确实,她这么急着还银子确实显得生分了些,可他们也不是她能借了不还的关系啊……正在想时,前方的楼天临却冷不防地说道:“你的字还是那么丑。”
银衫一愣,一时没意会到他在说什么,她心跳有些加速,润了润唇问道:“大人……何意?”
“平日没在练字吗?或是,练了还是一样丑?”楼天临语气不变,但是垂下眼睑轻笑。
他怎么笑都行,只要声音里不露出破绽便可,反正他走在前头,她也瞧不见他的表情,想像她听到他这话的反应,他便一脸的忍俊不住。
“呃,练了,就是练不好……”银衫的脸可红到发烫了,当时只想着留张纸条给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字不能见人。
楼天临淡淡地道:“若是不得要领就抽空到县衙里吧,楼某没什么长才,但指点你写字的能耐还是有的。”
他这是变相在对她提出邀约,就不知道她能否听懂了……罢了,想来她是不可能听懂的,对她得再直接一点才行。
自然了,在她面前,他得先改掉他面无表情的陋习,她不是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京城贵女,她没对他的仪表惊为天人过,所以他也别妄想靠皮相掳获她的芳心,他得跨出他很陌生的那一步才行,就是追求一个姑娘的步骤,同时他还得搞清楚一件事,皇上为何要找孟银衫……
再也顾不了谋定而后动那一套,他蓦地回身看着她,蹙眉沉吟,心思如波涛汹涌。银衫吓了一跳,差点撞上他,他出手扶住了她,免得她滚下楼梯。
“大人!”银衫瞪大了眼,心跳急速,他突然停住又突然转过身来,她真会被他给吓死。
楼天临牢牢地扶住她纤细的手肘,深深的吸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纠结。“你可是去过京城?”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他浑身不对劲,难道皇上和她曾结下露水情缘,因此才能见到她身上的梅花胎记?他很肯定皇上此生未曾来过白阳县,那么便是她去过京城了。
是在何种机缘之下,她见着了皇上?两人又是如何结下情缘的?皇上如今寻她,有何目的?
他会来此,是天爱搞的鬼,难道天爱也知道孟银衫的存在?孟银衫和皇上的关系是天爱默许的?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可能。
他对皇上很了解,皇上眼里只有天爱一人,皇上怕失了天爱的心,连后宫嫔妃一个都不肯临幸,又怎会去沾染民间女子?莫非是酒后乱性或是误食了蒙汗药之类的情节?
“京城吗?”银衫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去过京城,我从未离开过白阳县。”
虽然她没有原主的记忆,但综合周边所有人的说法,她自小在银杏村长大,一辈子没离开过白阳县,应是没有去过京城那遥远的地方。
楼天临默然片刻。莫非皇上瞒着所有人的耳目微服出巡渠州?
他神色一凛。“那么,你可曾在白阳县见过一位衣履华贵、英英玉立、眉清目朗,面相无比尊贵,气质宛若人中之龙的年轻男子?”
银衫不假思索的颔首。“见过。”
楼天临愀然变色,一颗心在瞬间提到了胸口,虽是他要问的,可现在他却不敢听那答案了。他僵了一下。“那人……是何人?”
银衫清亮的眸子往上瞅着他,恭敬地道:“就是大人啊,大人就是我唯一见过,衣履华贵、英英玉立、眉清目朗,面相无比尊贵,气质又宛若人中之龙之人。”
楼天临几乎说不出话来。是他?她说的人是他?
原来在她心中,他的形象竟是如此超凡脱俗。
他满心云开月明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是说,除了我之外。”银衫实诚地摇了摇头。“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楼天临眼里闪着光,双眸徐徐凝视着银衫,鬼使神差地说道:“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银衫心脏“咚”的一跳,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还来不及分辨,楼天临已转身继续上楼。
楼天临生平第一次告白,且是在脑子发热的状态下告白的,他没想好对策,话便脱口而出,他随即发现自己失态了,怕她觉得他轻佻,是个轻狂之徒,告白不成却闹了没脸,于是匆匆转身往上走。
说到底,他还没放下他才子的身段,还不习惯追姑娘,不习惯死皮赖脸的追。银衫跟在楼天临的身后上楼,她不知所以的心跳加速起来。
他说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要命,这句话够她想几天几夜了,还让不让她睡啊?
“楼公子、孟姑娘,里边请,我家东家正在等两位呢!”岳十娘身边的伶俐大丫鬟明珠在二楼楼梯口候着,虽然多了个不速之客,但她照常招呼,笑吟吟地领着两人到暖阁,另一个丫鬟随后进来上茶。岳十娘知道银衫今日会来,可她没想到楼天临也来了。
不过,她有些纳闷他们两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神色都有异,饶是她历练丰富也瞧不出个端倪。
岳十娘暗暗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一边笑着道:“实在不巧,不知楼公子今日要来,我和衫妹妹约好了要谈生意上的事,公子贵人事多,是否改日再请公子过来叙话……”
楼天临自行落坐,不显山露水地道:“不打紧,你们谈正事,等你们谈完了,我们再谈。”
他慢悠悠地吹着茶叶,茶水冒出的雾气挡在他面前,即便他眼睛盯着银衫看,也不易叫她察觉。
如今他已经觉得有银衫在的地方都是好地方,他根本不赶着回去,再说了,她身上若真有梅花胎记,那么他更要贴着她行动了。
“公子如此随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岳十娘心里亮堂,因为某个姑娘在这里,所以他才雷打不动。好吧,刚好藉此机会做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