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城这边,也有人关心着柳笑风的死活,那人在意的不是他的生,而是何时死,才有举城缟素,为他举办轰轰烈烈、盛况空前的葬礼,有一城的百姓哭行送葬。
实在拖太久了,居然还不死。
她等这一天一等就是十九年,那个贱人的儿子虽然不久于世,可依然在她眼皮底下蹦跶,叫她等得好恨。
一切都是她的、她的!是她先遇上那个人的,芳心暗许,一见钟情,他原该是她的男人。
谁知竟是一眼相误,错付真心,在她满心欢悦等着他来迎娶时,他却娶走了她的姊姊,宣称此姝为他心悦之人。
呵!好大的错愕生生打脸,将她打得溃不成军,几乎疯癫,怎么也不敢相信日夜的期盼成了自做多情。
夺夫之恨、夺夫之恨……
容貌依旧,但眼角多了几条细纹的顾云烟仍美得惊人,由她细致光滑的面皮看来,可见十余年前是多么风华绝代、美艳娇俏,是顾府二房最为骄傲的一朵娇花。
当年她艳冠群芳,无人能出其右,十一、二岁起便求亲者众,她众星拱月,如星子般闪烁,美貌成佳话,为顾府带来无上光采和荣耀,几乎一枝独秀,美名远播。
但是没人知道顾府长房更深藏一朵遗世独立的幽兰,如果顾云烟的美是张狂外放的,如同开得极艳的牡丹,顾云霞便是养在空谷中的洁白小花,不沾染尘土,清灵出尘。
她们的美各有千秋、不分上下,都是令人目光一亮的绝色美女,只是顾云霞生性腼腆,不爱出风头,又被爹娘娇养着,不喜成为他人注目的对象,故而少有人知晓她的美貌不输柳城第一美人的隔房妹妹。
然而美得过于自信便是自大了,在众多吹捧中长大的顾云烟以自身的美丽为傲,她认为这世间容貌出众的男人都属于她,只有她挑他们的分,没有一人能逃过她的美、不为她倾倒,她是男人都想得到的倾城佳人。
可是柳向天却舍她而就顾云霞,无异是往她脸上打了一巴掌,让她痛得不能醒,以为在梦中。
她不恨柳向天,对他爱到深处无怨尤,却恨极了从中作梗的姊姊,连带着也容不下姊姊所生之子。
“还没消息,不过传出有人在天水城附近看见他的身影。”一名婆子上前回话,那人是城主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二房的人,姓牛。
“又去见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了。”顾云烟掩嘴轻笑,但笑意不达眼,带了一丝凌厉的冷意。
“八成是,他每年都会去一趟,停留个三、五天,然后又体力不支,灰溜溜的回来。”几乎没变过,每一回都是被扛着回来,而后至少卧床月余才又缓过气来。
“这次时间有点久。”她以拇指指甲剔着中指指甲,莫名地感到烦躁和不耐。
“是久了些,不过想是时候不多了,想多聚一聚吧!”再不相好一番就没机会了。
“就他们两个?”她仰头大笑,笑得发间的珠钗、金步摇为之颤动,好像听了令人捧腹的笑话。
“姑娘,您别看他们表面不和,谁知道是不是暗通款曲已久,您看少城主每回都吵着老夫人要退婚,可哪一回成了?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牛婆子一双老眼看得准,没点什么怎么老往那儿跑,节礼也从不曾少。
少年情思摸不透,反反覆覆费疑猜。
顾氏抚着髪间细发,笑得有如小姑娘。“牛妞,我已经不是姑娘了,乘风都长得比我高了。”
“在奴婢心中,您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烈焰女子,奴婢的姑娘。”牛婆子本名牛妞,是顾府的家生子,比顾氏大三岁,早年是服侍她的大丫头,后来嫁给府里的管事,之后两夫妻一起陪嫁过来,丈夫管着主子的嫁妆铺子。
“烈焰吗?过去的事我都记不得了”她陷入回想,嘴角一抹酸到叫人心疼的苦涩。
“姑娘……”她太委屈了,为了一个男人舍弃满身光华,那人还不知珍惜手中至宝。
她一叹。“还是喊我夫人吧!”
“是的,夫人。”牛婆子从善如流,姑娘怎么说怎么是。
“你说那死崽子会在哪里?”居然连柳老夫人出动暗卫也找不到,实在太怪异了。难道真死在外面了,死得无声无息?
此时的顾云烟一脸深思,她不以继子的死为乐,也不乐见他的快活,在即将得偿所愿的同时,她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好像自己输了。
说不上来,却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明明她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为什么感受不到半丝喜悦?
因为她得不到那个男人的心吗?
顾云霞死了快二十年,他还是放不下她,连她生前所住的云霞小筑也不准人去,仍然保留着,未有过任何变动,时时缅怀,无法忘记,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
有那么深情吗?为什么是顾云霞?
不能是她吗?她比姊姊更爱他,与他更相配,为何他眼中没有她,始终留恋早已逝去的芳魂?
她恨,她能不恨吗?
活着的人竟然比不上死去多年的一堆白骨,叫她如何不怨、不恨,就算表面处之泰然,她的伤在心底,永难抹灭。
“除了天水城还能去哪里,他那身子骨可走不远,天水城已是极限了。”别人十日的车程,他至少要走二十天到一个月,走走停停,还得不时下车看诊吃药,调养身子。
“也是,这些年也没看他去过哪儿,他连顾府都不去。”她指的是她的娘家。
因为没有儿子,顾府长房已搬去别院居住,由二房老爷接掌家主之位,虽未分家也形同分家,两兄弟间感情不和睦,有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各有解不开的心结。
顾二老爷气恼兄长的女儿夺走他相中的女婿,让他心肝宝贝伤心欲绝,即便小女儿最终还是嫁入城主府,却由元配沦为继室,逢年过节的祭祀都得在正妻牌位前执妾礼。
顾大老爷则过不了心里的坎,觉得二弟私心太重,同是顾家女儿,谁嫁不都一样,为什么凡事二房都要抢在前头,不顾兄弟之情。
最后的导火线却是顾云霞的死,长房二老怀抱丧女之痛时,二房却处心积虑想把女儿送进城主府,而在卑劣的手段下居然也成功了,姊妹先后同嫁一人,长房自然无法接受,他们觉得太不知羞耻了。
后来隔阂日渐加深,顾大老爷毅然决然的决定离开,几乎是被净身出户,没分走顾府的家产,只带走长房的东西。
所幸妻子的嫁妆还算丰富,给了女儿大半陪嫁后还有不少私房,两口子花用不多,还有富余,靠着庄子的出产和铺子的租金也过上不错的日子,甚至比在顾府还好。
不过因为长房的离开,顾老太爷很不高兴,因为他认为长房的私房是顾府的,两夫妻如今无儿无女,死后的银钱还不是归顾府所有,他俩这一走,银子还拿得回来吗?
不晓得要便宜了谁。
顾老太爷是担心媳妇的嫁妆被她娘家拿回去,顾府不得半点好处还落得弃子逼媳的坏名声,令二房在人际往来中遭受白眼、人脉尽失。
“夫人,少城主也太看重于府那小丫头了,像是被她迷了魂似的。”别人不清楚,她可明白,少城主平日看谁都不搭理,眼睛都长在头顶了,唯独他的小未婚妻还能亲近几分。
闻言,顾云烟不以为然的挥手。“他能着迷多久,能不能过门还难说呢,也就此时还能欢喜几日。”
“可是清凉寺的定一大师是得道高僧,他说续命再生的人能帮少城主度过死劫,您看我们该不该防一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凡事或许有意外,不可过于笃定。
“这……”柳笑风那身子骨还好得起来?
顾云烟是亲眼目睹过继子发病时的危急,平日看来与常人无异,可一发作几乎丧命,好几回都快断气了,命悬一线,是靠老夫人用宫中秘药,千年人参、灵芝什么的硬是救回来。
天生短命的人怎么可能因与另一个人结亲而转换命格,原则上她是不信的,但出自定一大师之口,她又有些不确定。
“牛婆子,我看也没你说得那么玄,谁知道续命再生的人是不是于府二小妲,也许搞错了,根本不是她,当年人家只是溺水而已,也不知道有没有断气,怕是有人想邀功报上去,以假乱真省得再胡乱找人。”旁边一个嬷嬷反驳道。
“杨姊姊,定一大师可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说过的话都很灵验,当初每个太医诊脉后都摇头,说少城主拖不过十五,你看现在少城主都十九了,很快就二十了,难道又要改口说他拖不到弱冠吗?”没人发觉他几回濒死最后都安然无恙吗?
头上插了一支亮晶晶的金簪,杨嬷嬷吸口气的扬高声音,“那就把人娶回来,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入了咱们城主府还不是插翅难飞,夫人说什么是什么,任由您摆布。”
顾云烟一听,有点意动了。“听来似乎不错,她的死活拿捏在我手上,婆婆磋磨媳妇是家常便饭。”
“会不会弄巧成拙?”牛婆子添了一句。
“一个小丫头还值得你担心呀!她今年也才十六岁,我们几个见过世面的还弄不死她?”杨嬷嬷说得两眼发光,好像要大展手脚,把人整得死去活来。
“可是……”牛婆子还是不放心,有引狼入室的感觉。
“别可是了,以少城主那身子成得了事吗?日后那位还不是当小寡妇的命,一旦……呃,那个了,有个人守着也不堕夫人的好名声,善待一两分也就得了,难道还要供起来?”杨嬷嬷舌桀莲花,说得头头是道。
“唉,别没事找事才好。”
杨嬷嬷睨了牛婆子一眼,取笑她心思重。“夫人,听老奴的不会错,咱们城主还恼记那一位,爱屋及乌,连她儿子也顾惜有加,您若把此事办成了,他还不高看您一眼,认为您是好后娘,并无私心,说不定因为这件事还多来您屋子几回,商量儿子的婚事。”
一提到心尖上的那个人,顾云烟竟把杨嬷嬷的话听进去,她频频摸着腕上三两重的金镯子和发上嵌五色宝石的祥云衔雀金簪。“找个人去问问,少城主是不是在于府。”
“这事老奴去办就好,夫人不用操心,若是人真在天水城,要不要顺便提亲,定下日子?”打铁要趁热,顺竿子往上爬,机会错过不再来。
“有必要那么急吗?”她还在考虑。
“夫人,别犹豫了,您等得了,少城主等不了呀!要是一拖再拖拖出了事,您说要挂白还是要挂红,于家二小姐是过门还不过门?她这寡是守定了,但夫人的名声就说不得了,人家会以为您故意不给继子娶媳妇,让他九泉之下无人祭拜……”呵呵,五百两银票就要到手了,还有一匣子珠宝首饰。
“夫人,三思而行。”牛婆子提醒。
“思什么思,再思就是一口棺了,夫人想想城主的想法,他是希望您贤良呢,还是当个恶妇,等了二十年总要豁出去一搏,我杨柳从小侍候您到大,还会害您不成?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不就是让城主心中有您?”
杨嬷嬷这一番话,顿时让顾云烟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