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握着酒杯的时候,他的手也是颤抖的。
好惨……
他怔怔望着自己的手。一年半前,他才遭受未婚妻猝然去世的打击,但他不记得自己经历过如此痛彻心肺的惶恐。
只有黎妙心,能令你不顾一切,对吗?只有为了她的事,你才会变成那个我不认识的田野!
他的未婚妻曾经这般指责他,就在他为了心心醉倒酒吧而抓狂的隔天。
在那之前,他们几次为了她而口角,在那之后,更是争吵不断,到最后,清美禁不住崩溃了,撂下狠话——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离她远一点,愈远愈好!
然后,清美出了意外,而他因此不能原谅自己。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未婚妻的爱,每当多与心心相处片刻,每当纵容自己贪恋她的笑颜,他的心,其实都隐隐在疼痛,脑海深处不时听闻尖锐的抗议。
他知道自己不该,很不应该,接近心心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一种罪,他却无法克制自己不犯罪。
到后来,他只能选择逃避,远远地,逃到邻近极地的北国。
他在最冰冷的天涯,思念在温暖海角的她。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无情,以为自己能斩断相思,但是……
田野转过头,望向窗外起伏的云海,以及云上,一轮凄清的明月。
为何回家的路,会如此遥远?为何去到她身边,会这么……
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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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飞机,田野一秒也不敢耽搁,马上打电话给黎爸爸,可是铃声一声响过一声,对方就是不接。
为什么不接?他紧张得心脏狂跳。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飞奔冲出机场大厅,跳上计程车,过程撞倒好几个人,连自己也狼狈地跌跤,又一骨碌爬起来。
一个大男人慌成这样实在很糗,但他丝毫顾不得颜面,只想早一刻赶到医院,赶到黎妙心身边。
他又拨电话给弟弟。
“哥!是你?”田庄很意外。
“心心出事了,你知道吗?”田野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我知道啊。”
“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抓狂。若不是黎爸爸打电话来哭诉,难道要继续瞒他到最后一刻吗?
“因为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啊!”田庄辩解。“我陪科主任去参加医学年会,昨天回台湾,才发现原来心心出了车祸,现在住在我们医院。”
“她怎样了?醒了吗?现在情况怎样?还好吧?”田野焦急地追问。
“哥,你冷静点,听我说。”
“那你快说啊!”
“她醒是醒了,可是……”田庄悬疑地顿住。
田野霎时忘了呼吸。“可是怎样?”
田庄叹息。“唉,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总之她情况还好,看来一切正常,只是……你是为了她回来的吧?哥。”
“废话!”田野不耐地吼,不明白弟弟为何忽然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心心格外不同,只有她会让你紧张到失去理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你当完兵回来,她却说要去高雄念书那时候吗?”田庄若有所指地问。
田野愣住,忆起在飞机上纠缠他的梦魇。“我记得……那又怎样?”
田庄沉默,短短数秒,对田野而言,却是漫长磨人的几个世纪。“我怕你回来见到她,会觉得不如不见比较好。”
相见不如不见,这是田庄给他的暗示。
田野不懂,他怎么可能宁愿不要见到心心呢?他千里迢迢从北欧赶回来,为的就是见她一面,确定她平安无事啊!
他怎么可能会不想见她?他思念她到几欲发狂,若是从此以后不能再见到她,他不敢想像自己的未来会是如何黯淡无光。
他的世界将犹如极地的冬天,进入闇黑的永夜。
他当然想见她!怎能不见?
田野自嘲,不再尝试理清弟弟话中的线索。田庄或许只是故意恶整他而已,一向如此。
等他见过心心以后,看他怎么教训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弟弟。
他暗自决定,听说自己最牵挂的女孩一切安好,高悬的心稍稍安落,仓皇的情绪也镇定些许。
到医院时,他还记得先到楼下商店街买一束她最钟爱的紫色郁金香。
“哥,你来了。”
在医院走廊,他第一个碰到的熟人就是自己弟弟。
田庄身穿白袍,脸上挂着副眼镜,斯文俊朗,气宇轩昂,每个经过他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田野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久不见,看来你还是一样受欢迎嘛。”
“还好啦。”田庄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早习惯成为异性注目的焦点。
“心心住哪间病房?”田野迫不及待地问。
“我带你去吧。”田庄领路,两人搭上电梯。“昨天我发现心心住在这里,今天就请高层帮忙,把她转到头等病房。”
“那太好了。”田野感激弟弟的体贴,他也正想心心刚动过脑部手术,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调养身体。“到时病房的费用再跟我算。”
“这个你就不用跟我抢了,心心也算是我妹妹,我也想照顾她啊。”
电梯抵达指定的楼层,门扇滑开,田庄踏上铺着地毯的走廊,田野跟在他后头,两兄弟穿过转角,来到一间位置幽静的病房前。
门扉半掩,房内传来黎妙心略带鼻音的声嗓。
“唉唷,我没事了啦……好闷喔,我想出去走走。”
她在对谁撒娇?
田野诧异地聆听,嘴角不禁勾起,虽然没与她直接面对面,但他能想像到她樱唇微噘的可爱模样。
“可是你才刚开完刀,应该多休息。”一道模糊的男声。
是黎叔叔吗?田野猜测。
“不管啦,我要出去透透气,你抱我……”
“真的要进去吗?”田庄忽地回头望他。
田野蹙眉。“当然要啊。”他不管弟弟奇异的眼神,迳自推开门。
首先映入眼里的,正是黎妙心纤瘦的倩影,她刚动过大手术,体力尚未恢复,容色苍白,穿着病人服的身子看来格外赢弱。
田野看着,胸口一拧。
“抱我。”她展开双臂,绽开娇媚的笑容。
那笑,令田野的心跳异样地加速,他目光锁定在她身上,随她流转,接着,落进一个年轻男子的胸怀。
他震住,呆看着那年轻男子笑着抱她,低头亲亲她额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病床旁的轮椅。
“毛毯。”黎妙心指向一方摊在沙发上的薄毯。
“知道了,我帮你盖。”男子顺从她指示,取来毛毯,覆落她腿上。
“谢谢,至康,你好乖。”她扬起脸,赏给他嫣然一笑。
“说我乖?你当我是你养的宠物啊?”名唤至康的年轻人故做不愉地挑眉,伸手揉揉她的头。
田野震撼无语,失神地瞪着这一幕,全身血流冻凝,阵阵颤抖。
这男的是她的恋人吗?瞧她对他自在地撒娇,明丽的双眸像是只容得下他的形影。
而自己,就站在病房门口,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她却一直没发现。
他错了。
郁金香花束颓然垂落,一股难以形容的落寞盘据田野胸臆,他恍惚地咀嚼着喉间放肆漫开的苦涩。
原来回家的路途并不遥远,从芬兰到台湾,一点也不远。
远的是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的眼里,却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