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瑛睡得全身骨头都散了,可是不想起床,还想继续睡着,便翻了一个身,不过有个像羽毛的东西从脸上滑过,痒痒的,她伸手抓了抓,放下,又来了,再抓,可是一放下,又来了,实在讨厌,还是睁开眼睛弄清楚哪个捣蛋鬼,没想到撞进赵珵深情缠绵的眼中。
「终于醒了。」赵珵唇角轻轻上扬。
下一刻,徐华瑛彷佛惊醒似的跳起来,然后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接着闭上眼睛,单单感觉他灼热的气息、他强而有力的怀抱,原来,幸福如此简单,但总要走过千山万水才能领悟。
怔愣了下,赵珵欢喜的反过来将她抱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半晌,情绪平稳下来,徐华瑛轻声的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但是又很害怕,万一找不到呢?我不想去吴国,就算是去当公主的我也不愿意,那儿又没有我爱的人。」
「再说一遍。」他开心得嘴巴都阖不拢了。
徐华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羞答答的脸红了,将脑袋瓜埋得更深了。
赵珵也不强迫她,自顾自的说道:「我更害怕,若非我自以为是,认定他们进了岭南才会采取行动,他们也不会得手。」
「这不是你的错,对他们来说,进入岭南再采取行动是最好的,但是在我们有防备的情况下,掳走我的难度更大,还不如提早动手,让我们措手不及,毕竟事先安排好藏身之处,你们要找到我,就像找一块掉进湖里的玉佩那般困难。」她实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看着他,「你如何找到我?」
「你看外面。」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过了一会儿,一只苍鹰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冲进屋内,却又突然转身飞回天际。
徐华瑛看得两眼发直,不自觉地推开赵珵,整个人趴在窗边。
「它是黑子,就是它找到你的。」
「它是如何找到我的?」
「薰香球上的琉璃。」
徐华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开始黑子寻不到你的踪迹,我担心你遗失薰香球,或者他们已经将你带离开了,可是你不见时,萧凛便马上通知官府封锁通往吴国的出路,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你送出去,最怕的是薰香球不在你身上,不过即便如此,黑子也不可能侦察不到,幸好三日后黑子就发现你了。」
「我不想坐困愁城,想为自个儿寻找出路,因此在庄子上四处打转,发现他们在庄子的守卫相当严密,我想从那儿逃出不太容易,只能另外想办法,倒没想到此举会让你发现我的行踪。」
赵珵的神情转为严肃,「他们可有透露掳走你的原因?」
徐华瑛点了点头,声音放低,「我亲娘是吴国的艳姝公主。」
他难掩惊诧,「吴皇的孪生妹妹!」
「你知道艳姝公主?为何在吴家界时不曾听你提起?」
「艳姝公主是吴国的楚忌,吴国上下皆避口不提艳姝公主,其中有几个传言,一是想抹去吴皇不当继位,二是害怕别人挖掘出艳姝公主被孪生哥哥逼得投靠大梁皇室的丑闻,我是因为外祖母才知道艳姝公主。」
「长公主……难道长公主一直知道我亲娘是艳姝公主?」
「这我不清楚,不过若是外祖母养了你好几个月,不会不知道你的身世,说不定……」赵珵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皇上只怕也知道此事,要不,皇上为何要他娶瑛妹妹?可是艳姝公主是敌国公主,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若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允许威武将军跟敌国公主生下孩子,毕竟这很有可能成为敌营攻击皇上的把柄……慢着,他记得先皇曾派皇上随徐家军到岭南待了一、两年,先皇才又派外祖母来接皇上回京,难道瑛妹妹不是威武将军的孩子,而是皇上的孩子?再加上皇上对瑛妹妹的态度着实古怪……这下子他总算解开瑛妹妹身上的谜团了。
见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徐华瑛心急的追问,「说不定什么?」
「这不重要,不过你是艳姝公主的孩子又如何?他们为何要带你回吴国?」赵珵下意识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彷佛害怕她又会突然不见。
顿了一下,她轻轻推开他,仔仔细细从头道来,「……我实在搞不懂,凤凰印记有这么重要吗?只要有一颗爱百姓的心,愿意聆听忠臣建言,吴国就会兴盛,何必非要有凤凰印记的人坐上那张椅子?」她没好气的撇了撇嘴,「那张椅子硬邦邦的,坐起来多累人,我才不要。」
前一刻,赵珵只觉得她真是可爱,可是到了最后,意识到她透露出来的讯息,他的脸色就变了,「你身上有凤凰印记?」
徐华瑛咬了咬下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几近耳语道:「不在左胸前,在右脚脚底。」
「难怪他们找不到。」
「他们肯定没想到,但若是我被掳到吴国,他们迟早会发现。」她也是因为洗澡时搓洗脚丫子,意外发现右脚脚底有个胎记,她还花了不少心思研究,想看出个名堂,可是没看出个子丑寅卯,只觉得这玩意儿毁了白皙无瑕的脚丫子。
赵珵后怕的又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没事,没有人可以将你带走。」
「我亲娘是敌国的公主,我会不会有事?」
「不要胡思乱想,不会有事。」
徐华瑛不安的又道:「赵哥哥,吴国若是拿两国议和来交换我,皇上会不会答应?」
赵珵不自觉的双手一紧,「不会,吴国不知道你身上有凤凰印记,应该不会这么做。」他虽是这么说,可是他无法保证皇上会怎么做,历代送公主和亲的事经常可见,将一个不能相认的女儿送回去换取和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站在皇上的立场,比起两国和平,牺牲我一个不算什么。」她很实际,坐在龙椅上的人看重的是利益,不是个人情感,更别说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良久,他坚定的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徐华瑛没有说话,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她不会这么做,他的舞台在大梁,为了她困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不值得。
「瑛妹妹相信我,若是争权夺利必须孤独终老,我宁可与心爱的人相伴到老。」
无论他能否说到做到,他的真心就足以融化她的心。
「赵哥哥,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事。」
赵珵低下头,在她发心印下深深的一吻,「我才要谢谢你,让我遇见你。」
此时,不必再有言语,两人的心紧紧缠绕一起。
三日后,在徐文睿率领的徐家军护送下,赵珵一行人终于抵达岭南的将军府。
虽然徐华瑛早猜到徐长风的伤势不会太严重,又得到徐文睿的证实,但是看到向来威震八方的父亲能窝在床上养病,内心深处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自然涌流,眼泪便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
「丫头,怎么哭了?」徐长风心急的想过去安抚她,可是动弹不得,只能胡乱的挥舞双手,「别哭别哭,告诉爹是谁欺负你,爹去揍他。」
徐华瑛走到床边,双膝跪下,「爹,瑛儿差一点见不到您了。」
「爹没事,不哭不哭,会变成丑八怪。」徐长风用指腹轻轻为她拭泪。
徐华瑛破涕为笑,带着鼻音娇道:「爹又骗人了。」
徐长风不是一个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哄女儿的法子永远只有这一招,不过这一招还真管用,总能教徐华瑛止住泪水,不过他并不知道,管用的并非他的吓唬,而是他的存在能够让徐华瑛平静下来。
徐长风伸手将她拉起来,要她坐在床沿,细细打量她,「怎么变瘦了?是不是在荣国公府过得不开心?」
徐华瑛摇了摇头,转移话题,「爹为何会遭到吴囯的游击军偷袭?」
「爹太粗心了,原本想算计敌人,却反遭敌人算计。其实爹的伤势不重,只是摔下马,军医要我在床上养一段日子,免得留下病根。」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直接说清楚,「我在沅水奚被吴国人掳走,他们告诉我,我亲娘是吴国的艳姝公主。」
怔愣了下,徐长风缓缓的点点头,「没错,你亲娘是吴国的艳姝公主,是个勇敢又聪慧的姑娘,若非为了隐藏你的存在,她不得不以身涉险引开杀手,也不会中毒,早早香消玉殒。」
「看样子,那位卢达大人所言不假。」
徐长风微微挑起眉,「吴国的左相大人?」
徐华瑛点了点头,将卢达告诉她的事情仔细道来。
「吴皇对你亲娘真的毫无杀意吗?」徐长风冷笑一声,「这不过是他的借口,若是连个手下都管不住,今日他有本事坐稳那张龙椅吗?」
「他身上有凤凰印记。」
「你以为单靠凤凰印记就可以坐稳龙椅吗?这不过是让那些守护传统的老臣闭上嘴巴的一种说法,吴皇胆敢跟大梁叫嚣,仰仗的是吴皇还在皇子时建立起来的游击军,这位吴皇一直都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徐华瑛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如此说来,若他知道我身上有凤凰印记,他有没有可能杀了我?」
「吴皇杀戳太重,引发不少民怨,最近这几年确实传出不少流言,说是当初坐上皇位的应该是艳姝公主,要不,凤凰印记如何会消失不见?若是你也没有凤凰印记,吴皇就可以堵住那些老臣的嘴巴。」
徐华瑛松了一品气的拍拍胸脯,「还好他们没有发现。」
徐长风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丫头机灵,懂得先发制人,他们来不及深思,以至于没想到凤凰印记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她不解的问道:「吴皇的子嗣为何没有一个有凤凰印记?」
「说不定真的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我倒觉得是上天要他摆脱对凤凰印记的执着。」
徐长风想了想,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的丫头见识不凡。」
「可以告诉我亲娘的事吗?」
「你亲娘不爱说自个儿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哦!」徐华瑛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又说不出哪儿奇怪。
「走了那么远的路,又被吴国人掳走,你肯定累坏了,先回房休息吧。」
进了将军府总管安排的院落,她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为何爹说起亲娘像在交代功课,没有陷入回忆之中?提起心仪的女子,不是应该充满思念之情吗?
「姑娘,为何闷闷不乐?见到将军不开心吗?」春儿担心的看着她。
「没有,我在想爹娘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这是当然,将军就爱夫人一个,甚至为了夫人下了一道命令,将军府的丫鬟都要坐花轿嫁人。」
徐华瑛感觉自个儿好像被人家敲了一棍,豁然开朗,皇上借着她救四皇子给的赏赐,皇上要赵珵娶她,皇上派萧凛带亲卫军护送她,另外,娘亲很疼爱她,什么都由着她,但栽培她成为名闺秀却也不遗余力……因为她爹并非威武将军,而是当今皇上。
「姑娘还好吗?」
徐华瑛甩了甩头,想甩去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沉重感,「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想先洗个澡,睡上一觉。」
「我这就请人给姑娘备热水,待姑娘睡一觉起来再用膳。」
半个时辰后,徐华瑛躺在床上,脑子却还是静不下来,她真的是皇上的女儿吗?皇上连她都不敢认了,吴国若拿两国议和来交换她,他岂会不答应?她实然觉得前途不太乐观。
徐长风明明坐在床上,而赵珵直挺挺的立在他前方,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徐长风的气势远远凌驾在赵珵之上,赵珵恭敬得宛如在面圣似的……不,面圣时他还不会如此紧张。
「小侄听说伯父最喜欢雨前龙井,此次特地给伯父带来了,不如小侄亲自给伯父煮一壶?」赵珵殷勤的就要出去叫人准备煮茶的器具。
「不必了,我只想问你,你敢对天发誓,绝不教瑛丫头受一丁点委屈,也绝不让瑛丫头流一滴眼泪?」徐长风是个武将,不喜欢罗哩叭唆的,虽然赵珵是皇上给徐华瑛挑的女婿,他没有资格挑剔,但是他一直都把徐华瑛当成是他和妻子最宝贝的女儿,他们投注在她身上的情感不输两个儿子,所以面对赵珵时,他真的当自个儿是岳父。
赵珵毫不疑的举起右手对天发誓,「小侄若教瑛妹妹受一点委屈、流一滴眼泪,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徐长风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很爽快。
私事了了,徐长风马上谈起公事,「皇上要我想法子借游击军之手受伤,好让你护瑛丫头来岭南,目的何在?」
赵珵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皇上给伯父的书信,言明小侄此行差事,请伯父过目。」
徐长风拆看信件细细阅读,眉头深锁:「皇上为何急于此时对付明王?」
「明王在京中培植的人脉势力惊人,借着一场击鞠大赛毁了京城西郊校场一半以上的马匹,不少名门千金在奔逃之中遭到踩踏身受重伤,皇上因此下令三年之内不再办击鞠大赛,可是刑部一番彻查,最后能定罪的不过是几个校场的管事,皇上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若是一直不处置明王的问题,难保明王哪天亲自动手。」
闻言,徐长风无话反驳,却不能不提醒,「有吴国在后头盯着,皇上想要轻轻巧巧的解决明王的问题,只怕不容易。」
「虽然伯父面对的是吴国,但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了解巴蜀。」
「据我所知,明王还没有本事掌控整个巴蜀,否则他直接从巴蜀的世家大族攒银子就好了,犯不着冒险与吴国做生意。」关于巴蜀,前来岭南时,皇上确实有密令给他,但重点在于找到一条能悄悄进军巴蜀的路线,至于巴蜀当地的情况,他不敢伸手,毕竟他在巴蜀没有人脉,很容易惊动明王。
「明王跟吴国做生意?」虽然朝廷并未明文规定权贵不准经商,但是与民争利这种事容易惹上言官,尤其是皇家子嗣,一不小心就会扯上谋逆,总是一副缺银子的样子最令人安心,因此明面上,一个比一个还清高,人人到了皇上面前先喊穷,无非要皇上认定自个儿没本事造反。
徐长风又道:「明王手里有一支商队,过去主要往返京城,近来频频前往吴国。」
「这支商队不只是为了做生意,更重要的是为了传递消息吧。」
「无论原因为何,只要明王能够跟吴国互蒙其利,吴国会帮明王牵制朝廷,皇上就不会轻易兴兵巴蜀。」
「若是可以跟吴国议和,皇上要收拾明王就轻而易举。」赵珵的神情转为凝重,吴国若动了以议和交换瑛妹妹的念头,皇上不动心思还真难。
「这一点明王很清楚,要不,他就不会帮助吴国的人混进京城,在击鞠大赛上闹出这么一出大戏,这不过是让他将自个儿的势力曝露出来。」
是啊,明知此举会引来皇上目光,甚至将隐藏的人脉显露出来,明王还是义无反顾地襄助吴国,这是为了向吴国展现合作的诚意。
赵珵逐磨过,若不考虑吴国,还是有法子,「其实,有伯父守在岭南稳住吴国,若是巴蜀的世家大族能够站在皇上这一边,取下明王也不难。」
「巴蜀的世家大族确实不易驯服,但并非他们有节操,而是他们懂得看脸色。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巴蜀的世家大族与吴国之间有密切的生意往来,若是吴国明摆着支持明王,这些世家大族就不会公然反对明王,若是吴国跟朝廷议和,他们就会站在朝廷这一边,冷眼旁观朝廷处置明王。」
赵珵顿时明白了,「难怪明王老紧紧拉拢吴国。」
「虽说明王已经搭上吴国,但吴国并未直接向大梁宣战,这就表明吴国并未完全支持明王。」
赵珵猜测道:「吴国是为了瑛妹妹。」
徐长风微皱起眉头,「瑛丫头都告诉你了?」
「小侄要与瑛妹妹相伴一生。」
徐长风想想也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改为问道:「皇上准备如何对付明王?」
「请伯父先送小侄进入巴蜀,小侄必须先确定巴蜀如今的情况。」
「你想要不动声色进入巴蜀不难,但要不引人注目行走在巴蜀,绝不可能。」
「伯父放心,只要进了巴蜀,自然有人会掩护小侄。」
「既然你有对策,明日天一亮我就让文睿护送你进入巴蜀。」
「后日。」
徐长风不解的挑眉。
耳廓泛红,赵珵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小侄还有重要的事。」
见状,徐长风终于露出两人相见后的第一个笑容,温声交代,「不能瞒着她,见不到你,她肯定知道你有差事在身,可是你没说,她会胡思乱想,该说的还是要说,但不能实话实说,教她为你担心。」
不能瞒着,又不能实话实说,这还真是难倒他了,但赵珵可不敢有异议,恭恭敬敬的应道:「小侄知道了,绝不会教瑛妹妹担心。」
「好孩子,瑛丫头可是我的宝贝,你要好好疼惜她。」
他已经变成好孩子了吗?赵珵忍不住嘴角上扬,不过,他可不敢在岳父面前太得意,他很郑重的保证道:「小侄不但会疼惜她,还会极尽所能的宠她,无论她想做什么,小侄都会支持她,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
徐长风的心情好极了,赶紧喊人搬一坛酒进来,他要跟未来的女婿痛痛快快喝一杯。
赵珵觉得此举不妥,徐长风如今还有伤在身,可是又不能扫了岳父大人的兴致,只能关着门陪他喝,三杯入喉就假装醉倒,从此,他在岳父大人心目中就烙上「缺乏男子气概」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