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娘子背着背篓站在岔路口,指着山脚下一处被郁郁葱葱的树林给遮得半隐半现的院落,对盛允桢说道:“公子,那就是翠竹山庄,你沿着这条路下山,一直走就能走到。”
盛允桢想了想,终是开口说道:“敢问小娘子芳名?今日引路解渴之恩,他日定当报答。”
小娘子笑道:“我姓虞,你快去吧。”说着,她转身离去。
姓虞?这个姓氏可有些少见。盛允桢看着她沿着原路往回走,顿时明白过来,之前她说的顺路其实并不顺路,只是为了给他领路而已。看着那婀娜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树木之间,盛允桢的嘴角莫名就弯了起来。
不多时,明溪领着几个家丁匆匆赶了过来,见了盛允桢,立刻上前行礼,“公子,您、您不识路,怎么找到了这的?快,这有水,您先喝上几口。”
盛允桢已经不渴了,但还是接过了明溪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几口。只是这水囊中的水,哪及方才那小娘子给他吃的芦粟杆一半甘甜?盛允桢将方才遇到一个小娘子给他引路的事说与明溪听,又吩咐明溪,要准备些礼物送去这位虞姑娘的府上当作谢礼。
不料明溪一听就傻了眼,说道:“姓虞的姑娘?她既姓虞,又熟识这一带的地形,想来就是越女湾下游的虞家村里的人了。可是公子,这虞家村足有一两百户人家,他们可都姓虞啊,您问了她叫什么名字吗?”
这回轮到盛允桢傻眼了。他当时以为虞姓稀少,所以也没敢问那小娘子的闺名。再说了,女孩子家的闺名怎能让轻易让外人知道?可谁又知道,这越女湾居然有一两百户人家都姓虞呢?说起来,应该还是那位小娘子觉得为他引路的这件事无足轻重吧?
盛允桢摇摇头,只得作罢,跟着明溪与众家丁继续朝山下走去。但不知为什么,嘴里似乎还回味着刚才甘甜、清润的芦粟滋味,心头却泛起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与遗憾。
虞静姝回到家中,先将背篓放下了,然后走到她母亲的房里,问道:“娘,您身子骨可好些了?”
虞母说道:“你先倒杯水给我喝,躺了这许久,头晕得厉害。”
虞静姝果然扶了母亲坐起身子,又倒了温水过来服侍母亲喝下。
“你去镇上怎么样,绣庄老板可有苛刻你?”虞母又问。
“怎么会。”虞静姝娇嗔道:“绣庄老板听说您病着,还特意要给多我二钱银子。不过我没要,爹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自然不会收取不属于咱们的钱物。”
说着,虞静姝去外头将背篓拿了进来,把自己在镇上寄卖绣品之后换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给母亲看,“这回我带去的绣品一共换了一两八钱银子,给爹爹和弟弟买了些笔墨纸砚,再给您抓了两副药,又秤了些肉,晚上等爹爹和弟弟回来了,我炖个汤可好?”
虞母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女儿,却责怪道:“也不给你自个买点子花布做件衣裳,又为什么还要给我抓药?现在我吃着卢家送过来的草药,不也挺好的。”
虞静姝听了卢家二字,眉头轻蹙,却只是笑了笑,说道:“娘,这些是剩下的银钱,您收好。我去厨房忙一会,先把药给您煎上。”
虞母看着女儿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以前还不觉得,可这回她一病,就觉得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料理起家务可真真是家里、家外一把抓,而且她还长得漂亮,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可这姑娘大了呢,就得给她找婆家。这两年,虞母一直在替女儿相看。相来相去的,最后相上了隔壁村做木匠的卢家小子。
可虞父却并不同意这门婚事,虞家虽然清贫,但虞父是个秀才,不大看得上有了几个银钱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卢家,何况卢家祖上还是奴籍呢。但虞母觉得,既然卢家有钱,而且卢家小子又会一门手艺,女儿嫁过去了,至少不会捱穷。至于卢家祖上是奴籍一事嘛,只要卢家小子是自由身,那就够了。
可知女莫若母。虞母又怎会看不出女儿的不情愿,但这又有什么法子呢?眼看着女儿也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啦,再不说亲,恐怕就要被人戳脊梁骨啦。何况卢家还是很有诚意的,所以虞母一直在稳着卢家,也一直在夫君和女儿跟前斡旋。她打定主意,只要夫君和女儿的态度一软和下来,她就立刻应下这门婚事。
虞静姝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她一边看顾着小炭炉上替母亲煎的药,一边挥着锅铲,手脚俐落地做着饭菜。
不多时,外头响起了弟弟虞仲生的声音,“姊、姊姊……”
虞静姝才应了一声,虞仲生就从外头冲进了厨房,气喘吁吁地说道:“姊姊,你看。”说着,他拎起了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让虞静姝看。
虞静姝被吓了一跳,这一堆用草绳串起来的,白花花又软趴趴的东西是什么?好臭啊。待她看清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猪大肠?
“拿开、拿开,家里又没人吃这个,你还跑去买?”她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连忙问道:“等等,你哪来的钱,怎么有钱去买这个?”
“不是我买的,是卢大哥给的。”虞仲生气冲冲地说道:“我原和他说了,家里没人吃这个,可他却说这好歹也是荤腥,还说咱们娘病了这许久,家里肯定没钱了,定是许久没沾过肉了吧,还教我别嫌弃……”
卢大哥?虞静姝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虞仲生打量了一番姊姊的脸色,犹豫再三,终是说道:“姊,不是我说,这个卢大柴啊,或许心地不坏,可为人也太粗俗了……姊,你真要嫁他啊?”
虞静姝烦闷地叹了一口气。
“姊,我知道娘也是为了你好,卢大柴家境殷实,姊你要是真嫁了过去,以后肯定是衣食无忧的。可是姊,你就真的看得上他吗?”虞仲生和姊姊很是亲厚,也一直替姊姊的婚事捏了把冷汗。他才不愿意自家如花似玉的姊姊嫁给卢大柴那样一个自大又粗鲁的人呢。
“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虞仲生又问。
闻言,虞静姝白了弟弟一眼。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还没有喜欢过哪个男人呢。若真要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起码也得是个看上去不讨厌的人吧?
不知为什么,白日里在山上遇到的那位公子的身影,便悄然浮上了她的心头。嗯,他个子高高的,生得很俊俏,而且衣着看起来华贵,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最难得的是,他十分守礼,她与他同路了这么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从不曾正式抬眼看她,而且言辞之间彬彬有礼、态度谦逊,是个教养良好的人。
不知不觉的,虞静姝的嘴角边就浮起了些许笑意,脸也有些发热。
“姊,你在想什么?”虞仲生好奇地问道,还伸手在姊姊面前挥了挥。
一阵恶臭顿时袭来,熏得虞静姝几欲作呕,她顿时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还往后退了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虞仲生,你快把你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不不不,还是别浪费了,送到村东头的七叔公家里去吧,他一个孤老,原也吃这个的。”
虞仲生一听,是这个理,连忙又拎着那副猪大肠走了出去。
虞静姝追上去,冲着弟弟的背影说道:“欸,送完了东西以后,你先去河边把手洗干净了再回,只要留得一丝气味在,你就别回来了。”
虞仲生远远地应了一声,拎着猪大肠飞快地跑了。
虞静姝叹了一口气,回到厨房继续做饭。她先是手脚麻利地剁了瘦肉泥做了一道鲜百合香葱蒸肉饼,然后又煨了一罐荸荠瘦肉枸杞汤,再清炒了个豆角,一个蒸南瓜。
不多时,虞父也从学堂里回来了。虞静姝听到了声响,连忙上前接过了父亲肩上搭着的搭连,又打了热水过来请父亲洗手净脸。
很快,弟弟虞仲生也回来了。虞静姝教弟弟支了张桌子在母亲的病榻前,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吃了一顿饭。只是为着女儿的婚事,虞父和虞母总有些不对付。虞父是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隔壁村的木匠卢大柴的,所以最近和虞母有些冷战的意思,但又因为妻子病着,他也不好说重话,所以虞静姝的婚事就这么被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