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瑶呢?前一天晚上才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第二天却能若无其事地工作、谈笑,全无破锭。
她说的,很难过,但要努力看淡,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自我放逐够久了,现在也不过才三十多岁,往后还有多少机会,为什么要在不如意的记忆点上停止不前呢?
梁若瑶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齐辰志闭锁的内心,唤起了他心中还存有的热情。
他开始重新认识被他视为禁地的天使阶梯,最近也提出几个经营建议,对营运上有很大的帮助,包括前不久才和她谈过的新方案。
即使已离开多年,他还是有很好的商业头脑。他慢慢地有所改变,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想到这里,他感到胸口被猛力撞击了好几下,原本就一直存在的刺痛感更加剧烈。
一个令他害怕的念头一闪而过,他伸出方才握过梁若瑶的手,却已不再感受得到她的体温。
看着那道还紧闭的门扉,他觉得梁若瑶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在流失,或者,他可能再也握不到她苍冷的手,那该怎么办?
拜托!
齐辰志在心中暗自祈祷,祈祷她一定要好过来,千万不可以出事!
就在他觉得就要喘不过气来的同时,医生终于推开了门,从诊疗室里走出来,“先生,我已经帮病人仔细检查过了,也翻看过病历资料。梁小姐从以前就容易因为压力而分泌过多胃酸,导致消化系统受损。目前我们已经做了紧急的处理,也为她安排到早上的肠胃科门诊做进一步的治疗。”
“那么,她会痛到晕倒,也是因为肠胃的关系吗?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齐辰志仍然无法放心。
“关于这个部分,因为梁小姐有轻微的感冒情形,加上病历中有提到她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三餐不定时,摄取的营养也不足。您是梁小姐的朋友吧?希望您能多留意她的健康状况,特别必须让她有均衡的饮食。”
这么说来,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的身体就很不舒服,全凭意志力在撑?天啊,梁若瑶,你这是何苦?
医生接着说:“麻烦您先跟护士小姐走一趟,帮梁小姐办好住院手续,如果门诊检查并无太大的问题,就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了。”
他预付了一笔费用,要求院方安排她住进个人病房,拒绝一切访客。设想到她的身分,他再三叮嘱院方人员不得将她住院的消息对外界吐露。
确认能做的都为她做到之后,天已经微微亮了。
准备进入病房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者是齐维志。
他这才想起来,他答应过齐维志,今天要一起和过去合作过的厂商开会商议新的合作方案。
梁若瑶还没醒转过来,他实在很想推开这次的会议。他接起电话,“维志,我早上突然有其它的事要处理,你能不能先自己出席会议?”
听到齐辰志临阵退缩,齐维志连忙说:“可是,我已经先跟客户说我们两个会一起出席,而且他们对以前的合作留有非常好的印象,你这样临时爽约不太好吧?”
其实,要齐维志独自完成合作会议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毕竟他已接手经营了好多年。
只是,难得最近齐辰志变得积极,主动和他讨论了许多公事,他当然希望可以持续下去,所以才极力鼓励齐辰志参加会议。
齐辰志当然也知道,商场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但此时此刻却因为无法放下对梁若瑶的担忧,显得十分为难。
“记得早上十点以前一定要到公司来。”齐维志再次叮嘱。
收了线,他走入病房,询问在旁的护士:“她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梁小姐因为缺乏体力的关系,可能会昏睡得久一些,不过没有大碍的,请您放心。”
“你确定……她真的不会有生命危险?”
“先生,这点你可以放心。现在对梁小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休息,所以让她多睡一会,是没有关系的。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醒来了。如果您有重要的事,可以先去处理,梁小姐住院的这段期间,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不会有问题的。”
齐辰志盘算了会议时间,应该在中午可以结束,他抄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护士,“我有重要的事先离开一会,麻烦你请她在醒过来之后,务必打通电话给我。”
“我知道了,请您放心。”
真是幸福啊。
目送齐辰志离开后,护士漾起了羡慕的眼神。
她听说了昨天在急诊室发生的事。齐辰志为了梁若瑶的病情焦急地大呼小叫,甚至一夜陪在梁若瑶身边。不必说,男人会这样毫不保留地付出,一定是为了心爱的女人。
身为名模的梁若瑶虽然工作满档,但始终有个疼爱他的男朋友在身边守候,而她呢?因为医院长期人手不足,天天被叫来加班,几乎连认识对象的机会都没有。
齐辰志离开没多久,梁若瑶就醒过来了。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个人病房布置得十分温馨舒适,完全看不出来自己身在医院,直到她瞄到手上的点滴,心里才有点明白。
护士发现她醒了,连忙扶她坐起来,“梁小姐,你醒了,觉得怎么样?需要我请医生过来吗?”
她摇摇头,只询问了关于她的身体状况。
护士一一向她报告以后,将齐辰志留下的电话号码递给她。“你男朋友请你醒过来之后打个电话给她。”
她皱起眉头,一阵迷惘,“我男朋友?”
赖玮凡还会想到她吗?他怎么可能知道她住院的事?而且,他早不再是她的男朋友了,岂有再关心她的必要?
她回想起昨夜,在模糊的意识中她似乎梦到了父母被车子撞上的前一刻,那时她以为自己已成功将父母从危机中拯救出来,是因为她的手心里感受到的温暖。
那温度,是非常真实的。
难不成,昨夜真的有人陪在她身边?
她拿起手上的纸条,定睛一看,一连串陌生的数字并非赖玮凡的电话号码,而写在底下的名字让她内心有些震动,又相当不解。“不好意思,我真的对昨晚的事不太有印象,齐先生一直都陪着我吗?”
“昨天我不在急诊室值班,不过我听其他的同事说,因为昨天有车祸伤患,所有的值班人员都跑去支援,所以只能暂时让您在旁等候;但齐先生非常焦急,发了一顿脾气,要他们马上找到医生帮你医治。而且,他似乎,在诊疗室前等了一个晚上。”护士简略说明昨晚的情况后露出了笑容,开始赞美齐辰志:“齐先生真的对您很好,一直追问您的健康状况,深怕您有生命危险,甚至二话不说为您安排了病房,让您得到最妥善的照顾。刚才他离开之前还一直叮咛我,他处理完急事后,中午之前一定会赶回来,请您一醒过来就打电话给他。”
是他!
但,为什么?
两人虽有短暂的几次交心,却算不上太深的交情,他大可不必这么做。
话虽如此,她又无法隐藏内心不自觉升起的感动。
自从父母离开后,她就将心彻底地封藏起来,无论发生任何事,她总是微笑着,且完美地处理好身边的大小事,不让人找到一丝瑕疵。
众人习惯这样的她,压根没想过她也有脆弱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对她特别关心。
就连以前跟赖玮凡在一起时,他对她的生活起居通常也不太过问,反倒是她一直在照顾他的生活。
然而,她的脆弱,却次次被齐辰志撞见,甚至让他介入了?
在她的记忆中,总是她在为人着想,鲜少接受别人的帮助,特别是这么无微不至的。
不是他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吧?
他逃离天使阶梯那么久,可见受过的情伤伤可见骨,不一定能对她完全卸下心防,而她也才经历过一场最锥心的拉扯,内心鲜血淋漓、疲累不已,已无心思多去想些什么。
算了,别多想了。
她放下纸条,对护士说:“我知道了。但,齐先生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啊,不是吗?”护士有些惊讶,马上就认为这是名人面对他人询问感情状态时的习惯。“喔,梁小姐,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们并不会泄露出去,齐先生也有特别交代过,所以你不用担心记者会找来喔。”
她叹了一口气,因为身体上的不适,也不想再多做解释,“那我现在可以出院了吗?还是还要做什么检查?”
接下来,她跟着护士做完安排好的门诊检查,也听了医生的报告。自己的身体,仍旧是老问题。
从小,每当她压力过大,肠胃就会受到影响,产生剧烈的绞痛,没办法靠吃药医好,只能配合情绪的调适;但她已经压抑成习惯了,所以这根本就是个无解题。
拿了一些舒缓肠胃的药,她便办妥出院手续。
当她踏出医院大门,准备拦计程车离开;此时齐辰志结束会议,从另一头飞奔而来。
虽然她戴着太阳眼睛,他仍然一眼就认出她。
看到她独自一人,他脸色一沉,连忙冲上前,语带焦急地问:“若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护士呢?你的检查都做好了吗?”
“齐先生,昨晚非常谢谢你,我已经没什么事,就先回家休息了。”梁若瑶冷静地说,却在齐辰志的眼眸里看到热切的温柔,让她十分不解。
他的关心,她已经收到了,这样就够了,他还跑回来找她做什么?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不是有请护士小姐留电话给你?”
“我想没什么大碍,就不要麻烦你了。你不是有要紧事要处理吗?我很好,可以自己回家的。”
“梁若瑶,你到底在逞强什么?”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迅速将她拦腰抱起,往停车场走去。
“齐辰志,请你马上、立刻放我下来。”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她吓了一跳,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是公众场合吗?
“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想让你好好的休息。但很显然的,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大概会继续坚持下去。”梁若瑶身为模特儿,身高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个头比一般女人高上许多,但在高大的齐辰志怀中,仍像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抱上了车,让她坐在前座,接着驱车驶出了医院。
两人沉默着,一股奇异的气氛环绕车内。
莫约二十分钟的车程,齐辰志驶入了小巷弄中。
停车之前,他耐心地对她说:“我知道你一整夜没吃东西,但是,大病初愈,别吃太重口味的。这间餐馆我常来,口味很清淡,却非常美味。吃完东西,我就送你回家,好吗?”
“齐先生,你知道你的行为非常大胆吗?”她冷冷地看着他,“要是记者看到了,该怎么说?”
“就算是身为朋友,也应该表示关心,不是吗?别想那么多了,我肚子也饿了。”他下了车,并为她打开车门,走入藏身在巷弄中的小店。
店内装潢十分简洁,空间并不大,几张简单的复古桌椅与装饰,充满
怀旧感。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似乎和齐辰志熟识已久,他没有特别交代什么,两人很快就送上了他惯吃的菜色。
他为梁若瑶添了一碗地瓜稀饭,“他们家没有菜单,这些都是我常点的菜,若没有你想吃的,我们可以再点。”
“够了,谢谢。”她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热舒缓了她的不适,也减轻了久未进食所造成的晕眩感。
见她没有其它回应,他轻声问:“昨天在天使阶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人不舒服?”
“因为……那是工作。”
“所以呢?”
“所以不能有任何差错。”
“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压抑?”
“我已经……”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让你看到太多次自己失控的样子,我不想带给你任何困扰,就像现在这样。”
“我从不觉得那是困扰。”他梭寻着她的眼眸,“但是,我刚刚的行为,是不是真的让你觉得不舒服?”
她刻意闪避齐辰志的眼光,深吸了几口气,想沉淀有些紊乱的思绪。
老实说,他毫无预警地将她抱起,的确让她吓了一跳,因为没有人对她那样做过,也没有人敢那样做。
在他抱起她的那一刻,她可以反抗,可以大叫,但她却什么行动都没有。
扪心自问,她似乎不讨厌那样的感觉,反倒有一种被呵护的踏实。
但那又如何?
在他的眼中,她只是个和他一样的情场失败者,对她的关心,也不过只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
于是,她依旧用平缓的口吻说:“齐先生,我真的非常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你做得够多了,我也感受到了,我们都应该回到各自的生活了。”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在表示关心吗?”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向来不羁的眼神早已卸下,“这两天,是我近日来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昨晚,你在急诊室里痛苦万分,我却是仓皇失措。在你断断续续所吐露的过去中,我才知道,你承受了多强大的悲伤,而且,也一直在压抑着自己。难道你每一次开朗的笑容背后,都藏着一个不想被看见的伤口吗?”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带着伤口活下去的?连你都是。”她故作无事地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对,你说的都对。但我没有恶意。”他几乎要说出真实的心意了。
“只是不希望你独自承受这一切。”
她沉默,喝了一口粥。
他为她夹了一块白斩鸡,继续说:“你知道我的过去,也知道我并不快乐,对很多事,我一直在逃避。但我现在改变了很多,是因为你的缘故。”
她?和她有什么关系?
最近她的考验太多了,她几乎没有余力去为别人做什么,又岂顾得到他?“我不记得我帮过你什么。”
“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去了哪里吗?我又去了天使阶梯,和维志一起与其他客户商讨新的合作方案。”
“喔。”她淡淡地笑了笑,“恭喜你。”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没有办法想通。放下不重要的人,人生才能容纳更多重要的人事物。我接受你的意见,正慢慢修正自己,那你是不是也别排斥我,不要那么封闭自己?”
“齐先生,你想太多了。我没有封闭自己,我过得很好。”
他忍不住握住了她雪白的细手,“你不想让人看见脆弱的一面,是害怕被嘲笑?这你大可放心,我不会笑你,也想与你一起分担。你知道吗?今天早上两个小时的会议,对我来说,好像两百年一样的漫长。我担心你的身体是否能够痊愈,一想到你醒过来可能无力行动,我就急着想离开。”
他几乎就要承认,经过一夜的累计,这个女人的形影,以及那让人心疼的坚强,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梁若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回了手。
不行。
她已经没有余力再面对任何感情了。
笑容仍在脸上,但她的语气显得非常认真:“齐先生,请你送我回家。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