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她记得白萝说过的战役,没忘记自己必须回西引一趟。先前来不及问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当然得先了解状况。“真的吗?”
“本王骗你做什么?”他缓缓勾笑。
“可是白萝说——”
“王,时辰到了。”门外的白萝出声提醒。
无间王随即起身,才刚下床就被扯住,他往后看,她正抓着他未束起的长发。
“怎么了?舍不得本王离开一会?”他勾唇,笑得邪谵。
“不是,我是想问——”
“你乖,本王去去就来。”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刻意回避她的问题。
玄摇光果真惊愕得松手,无间王眨眼间便消失在她面前,剩下她傻愣愣的还回不了神。
半晌,轰的一声,地面隐隐震动,玄摇光才猛然回神,不管身子还不适,咬牙下床,只是才刚推开房门——“王妃,没有王的命令,你不可以离开寝殿。”朱妲守在殿外,火红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朱妲?”如此近距离的看她,朱妲确实艳丽得教人望而驻足。
她徐徐欠身。“王妃有何吩咐?”不是错认,玄姑娘确实让她感到熟悉,身上也有一种使她怀念的气味,让她轻易唤出“王妃”两个字。
没有人吩咐,她就是想这么叫她。
她气不过,火眸一眯,即刻化身为火狐朝他扑去,毫不客气地往他颈间乱咬。
白萝也不闪,只是闷叫,“臭朱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玩!”
怔愣地看着他们,玄摇光只觉眼前的画面仿佛和脑海中的某处叠在一块,让她发笑。记忆中似乎曾经也有人在她身旁嬉闹,又是叫又是骂,可是压根不吵,反倒教她想念……
蓦地,暗黑无光的生死门外黑影闪动,阵阵哭嚎伴随着一股沉重的气压而来,几乎逼退她数步。
一眨眼,大批亡魂乍至,数量完全出乎想像,从门外到遥远的黑暗那端,全都是看不清楚的缥渺黑尘。
玄摇光看见,生死门前,无间王挺拔身形屹立,翻袖挡下如刃逼近的浓重黑暗冤念。
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紧锁那道背影,看着暗黑在他身边开始破开,而他扬开的双臂徐缓向前收拢,待暗黑消失,生死门恢复了原本的宁静,不再听闻亡魂叫嚣,她的身子也轻松了许多。
受到净化之后,亡魂全化为白影,由鬼差一路领着往阎罗一殿而去。
玄摇光眯起眼,突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瞿应!”他是她派驻在北方国境的边防大将军,怎会出现在生死门前?
被勾提的亡魂蓦地停下脚步,毫无生气的面容缓缓有了情绪。“将军,你为何会在此?难道……你真死了?!”
“我……”她心口发痛,顾不得解释自己的状况,忙问:“如今战况如何?”
“女帝调派鬼将军麾下的三支大营,全军覆没。”
她胸口登时一窒,浑身泛起恶寒。
“将军不该对北岩军心软的……”瞿应叹道。
这声叹息,逼出她眼中的泪。北岩一战,虽然她占住了一半北岩国土,但她一时心软放过了战俘,怎知他们竟会卷上重来?
她只是不想多添亡魂,岂料她的心软竟然害边防大军全灭……那么,皇城呢?北岩军是否攻进皇城了?可有人保护皇城?!
这时前方的无间王缓缓回身,看见跌坐在地的玄摇光,乌瞳翻红。
“摇光,谁准你踏出寝殿的?”
“我……”她一开口,声音沙哑,抿了抿唇,喉头已是一片酸涩,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无间王见状,略带责怪的看了朱妲一眼,才蹲下身,长指掠过她冰凉的面颊,抹去滚烫的泪。
“跟本王走。”他将她打横抱起。
玄摇光被他一路带回无间宫殿,强制压躺在大床上,她随即挣扎起身。
“我可以回人间吗?”
此话一出,眼前人立即黑了脸,紧眯的眼眨也不眨地瞪着她。
“转轮王说过,我阳寿未尽,可以再回人间。”
他哼笑,看着她益发黯淡的星光,那代表着她的寿命将尽。“你知道你还有多少阳寿?”
“不知道。”
“不出一个月。”原定的寿命较长,但因她身上有着无法除尽的恶鬼气息,说不定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
玄摇光神色不变地看着他,放心一笑,“够了。”
“够了?”他脸色更臭。“敢问将军想在一个月里干出什么丰功伟业?”
“我要彻底铲除北岩。”
“……你知不知道你魂魄上还有伤?”他相信她现在肯定不好受,可在这种情况底下,她竟然还想回人间征战?
和从前完全一样,眼里只有众生,真是……傻得令他光火!
“没关系,我并不觉得很难受。”
“可本王很难受。”千年没有她的日子,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不痛,但是如今不同,他清楚记得她死在祭坛里,被箭定在石柱上的可怕光景!
他的心还淌着血,寻思该如何保全她,然而她的心竟都在他人身上,令他很不是滋味。
玄摇光不解地看着他。
“你忘了本王爱你?”
“呃……”不是忘了,而是以为不过是他在捉弄她啊……
无间王瞅着她,猛地往床上一倒,顺道将她扯入软床中。
“你怎么了?”
“……本王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他紧闭双眼,仿佛就连开口说话都疲惫。
“不要紧吧?”
他揽眉不语,像是在忍受剧烈的痛楚。
玄摇光想了下,忽地用双臂将他紧紧搂拢,希冀能分一些体温给他,给他些许温暖。
无间王蓦地张眼,看着她连脸都贴上自个儿的胸膛。
“……你一个鬼魂,哪来的体温?”他好笑的瞅着她,既感动又想笑。
“我没有吗?”可是,她觉得自己跟活着没两样,好比现在,她的心好痛。
她的心,因为那些战事爆发而痛着。
“那不过是你的既有感罢了,只因为你是新魂,才会还有活着的感觉。”他没将她拉开,反倒把她收拢在怀里,弓身将脸贴在她的头顶。
玄摇光抬眼瞅着他苍白带青的脸色,墨黑青筋浮满俊颜,像是痛苦难遏。“你现在很不舒服?”
他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缓声安抚,“你以为本王是谁?不过是点小事,反倒是你,你以为自己真是神吗?以为你在人间就能够阻止这一切?”
“我……”
“听着,战事是天命,自有定数,谁都改变不了,就算你在西引也一样。”
“……战事不会停吗?”
“那已经不关你的事了。”
“不能阻止?”
“生老病死,是老天定下的游戏规则,谁改变得了?谁会存在何处,皆有其用意,就好比你已在无间,就代表人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他面不改色地扯谎,说得理直气壮。
“你不可能承担一辈子,更不需要为了那些事而内疚。”
他没想到,原来这颗星子对人间是如此重要,有她在,才能镇压征战,她一下无间,整个人间都乱了。
玄摇光先是垂睫不语,突地又咧嘴笑开。“谢谢你安慰我。”
虽说他的话语中,不带半点打气和安慰的字眼,可她就是知道他拐着弯在安慰她。
在她最难受的时刻,有个人可以在身旁给予安慰,这对她而言,已是最大的满足。
她的心慢慢平静,箍在心问的内疚似乎消失了不少。
无间王瞅着她无城府的笑,也轻勾起唇。
“本王累都累死了,哪来的闲情逸致安慰你。”
玄摇光笑着,眸中有泪光闪动。“我不知道原来王肩负着这样的重责大任,无间要是没有你,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哪比得上你?”他哼。“你这西引鬼将军,满脑袋都是苍生百姓,就算要你以命换取天下太平,你大概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有可能办得到吗?”她忍不住问。
“玄摇光,你把本王说的话当成耳边风吗?!”他敛笑,瞪她。“你明明不爱杀戮,明明已经功成身退,为何还非得要往火堆里跳?”
她一怔。“……王怎么会知道?”
“本王岂会不知道你的过往?”
“说的也是。”他既然可以执掌生死,怎会不知道过去和未来?“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改变,让这世间再无战乱。”
她说着,对上他浅餐笑意的眉眼,那般生动的神采、拥有温度的注视,教她的心顿时怦怦乱跳,比初次见面时还不受控制。
“留在无间好吗?”他轻问,抚上她苍白面颊。
“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当然。”他会想办法制造一个空间,创造一个属于他们的家,一个真正可以保护她的堡垒,不再像千年前犯了致命的错。“无间没有战争,只有平静的祥和,在这里,你还可以替那些过往的亡魂赎罪,让他们能够拥有更好的来世。”
他说得满嘴的美丽谎言,明知道无间不会给她立足之地,还是想要先安定她的心,想等地爱上他。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她笑。
赎罪吗?其实,她心里是存疑的,但因为是他,她愿意相信。
这份信任从何而至,她不得而知,但就是相信。
虽然这里老是让她呼吸困难,有时浑身还会沉重不已,但她想,自己可以慢慢克服。
“可不是?”
玄摇光澄澈的水眸直睇着他,突地笑了。“王很寂寞。”不是疑问,而是万分肯定。
无间王一怔,没料到她会冒出这话。
“我不知道王以往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打从我来到无间,就发现王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追逐着我。”不过,她会发现,也是因为她一直看着他。
这么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一个人静静浸在无声的暗黑里,这样孤孤单单,和她相似极了。
他乌瞳微瞠,完全不知道自己竟下意识地追逐她的身影。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她有些难为情地笑。“因为我也是这样,身边虽然有很多人,可是从头到尾,我的眼只追逐着雕像……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无法融入其他人之中,不是自愿寂寞,但就是孤单。”
可奇妙的是,待在无间,她反而开始习惯黑不见底的四周,开始习惯这样清冷的氛围,最主要的是,她的身旁有他在。
“也许,我也挺喜欢王的吧。”她脱口而出。因为他懂她,很多话她不需要说出口,他都已经知道,而且……“我感受到王对我的喜欢了。”
如果不是喜欢她,又怎会费尽心思地为她着想?他眸里的担忧和不舍,她全都收到了。
无间王因这一句话而狂喜,可嘴上又故意调侃,“不是因为本王像雕像?”
“嗯……”她忍笑打量他。“也许喔……”
看着雕像十几年,说是移情作用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就算外貌与雕像一样,没有吸引她的特质也没有用。
“……你还真敢说。”他哼笑,很想告诉她,他就是本尊。
“好说好说。”她笑,小脸下意识的贴在他胸膛上。“好奇怪,我刚刚明明还那么痛苦内疚着无法阻止战争,可是现在这样抱着你,就觉得……我好像找到了属于我的地方,真的不必再担心战事了。”
无间王心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收紧双臂,将她安置在最安全的怀抱里。
“那个……”玄摇光想退开一些才慢半拍地发现,他们之所以会贴得这么近,是因为他的手就扣在她腰上。
“本王累了。”他淡道,徐缓闭上眼。
“……”瞪着他的胸膛,她现在才开始想到要害臊。
真的要这样睡?简直是在挑战她心脏的强度嘛!
不过,她喜欢这样相拥的滋味,只是有点害羞,觉得她的脸都快要着火了……不对,不只是脸,仿佛连她的身体都不对劲……
“摇光?”他蓦地睁眼,感觉到她身上不寻常的热度。
定睛一看,一张鲜红长形纸柬掉落在她身上,她倏地双眼一直,浑身泛红,身形飘离。
他不假思索地抓住纸柬,然而纸柬却像是她身体的一部份,紧黏着不放,他不禁低吼——“白萝,请十殿阎罗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