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无间王,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鬼怪甚至人类伤得了,就算她是星子,也不该有这份能耐,唯一能伤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力量……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果真在掌心处看见带有他法力的剑盾图样。
“你到底是谁?”
她的颈间,她的双掌……为什么?为什么?!
玄摇光怔愣的看着他胸口缓缓淌落的鲜血,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明明就没有任何东西啊,可是刚才那感觉却像极了她每回上战场,砍伤敌军的穿透感。
“你到底是谁?!”无间王低吼,乌瞳化为猩红,大气为之震动,整个空间发出嗡嗡声,仿佛快被巨大的能力充塞到爆炸,燃在白萝身上的无间业火也更加狂烈。
“啊——”
耳边传来白萝的哀嚎,玄摇光毫不迟疑地回过身,不管身子沉重得快要站不住脚,仍是死命提气跃上岩壁,压根不管业火是否会烧着自己,只想要将人救下。
这一幕,让岩壁底下的朱妲怔住。
她火红的眸直盯着这一幕,思绪与千年之前的记忆交叠。当时,她在白萝的怀里,当时,她看见火在烧;当时,她看见了玄摇光为了救玄夜爻而爬上石柱。
“王妃!”她不自觉的脱口喊,“王妃,不要,箭快来了!快走!”
她的思绪混乱着,又叫又跳,莫名的眼泪跟着淌出。
朱妲的哭吼仿佛带着波动,使无间王一震,引他看向被业火烧上的玄摇光,只见她眼眨也不眨地瞅着白萝,甚至还扬笑道:“白萝,撑着点,我就快到了!”
似曾相识的话化为一支利箭,狠狠射向他没有防备的心,痛得他凝紧眉,烦躁得快要发狂!
令人憎恶的星子,为何要惹烦他的心?烦死了……消灭她,一了百了!
紧握着手中短匕,打算朝她掷去,然而无间王错愕的看着丢不出去的短匕,不懂为何自己迟迟下不了手。
疑问的同时,一股锥心痛楚迅猛窜上脑门,他痛苦的捧着额,手中短匕掉落在地,受到撞击,它弹跳出长刀,柄底则滚落一卷卷轴。
他垂眼瞅着那鲜红的锦缎卷轴缓缓滚到他的脚边,缓缓拉展开,只见锦缎上头以金丝绣上——
为求千年约定,妾祈愿天承,
愿以十世造因,以善果换命,
换得一眼转瞬,求昼夜叠梦,
哪怕粉魄碎魂,也必与君逢。
娟秀中带着狂劲力道的字迹,他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心跳遽急,仿佛可以看见一张清雅小脸上透着不悔的执着,伏在案前,一字一血泪地落下祈愿;仿佛可以看见那人就算死也不闭眼,只为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谁?!
“一眼转瞬……求昼夜叠梦……”他喃着,神色虚恍。
就算白天黑夜不相逢……总有交换的时刻……我等,我等那时刻,哪怕只有一眼……也足够我熬过……千年等待……
他的眼眸无端刺痛,抬手轻抚,竟是温热的泪。
王爷……我碰不到你……我想抱你……我好想再抱着你……
玄摇光的脸和耳边的话声奇异地结合,他似乎看见了她被箭穿心而过,就定在石柱上,她试图要拔,却怎么也拔不掉……
“……摇光?”他粗嗄低唤。眼前看见的虚影,是这人的未来,或者是她的过而她眼里一直看着的男人是……是他?!
“啊!”一道道束缚瞬间崩溃消失,回流的一幕幕惨痛让他忍不住抱头嘶吼。
他是谁?!
他是西引鬼将军、西引胤征王、玄夜爻!
是他累得她必须十世造因,千年追逐!
生死门因他的痛苦咆哮而震动起来,就连远在渡道另一端的十殿阎罗也为之撼动,囚禁在地狱中的亡魂也全被这股力量吓得四处逃窜。
转轮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被无间空间所吞噬的记忆,竟能恢复。
无间王痛苦的抬眼,只见已经被业火灼身的纤瘦身影正在往下坠。
“不!”他伸出长臂,气流将她卷至他怀里,他立即灭了无间业火,白萝也得以脱离苦难。“天啊,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他惊颤不已,看着被业火烧得遍体鳞伤的女人,又怒又怕的不敢碰她。
千年了……可千年后,他竟然认不出她,甚至想毁灭她……他到底做了什么该死的事?!
“摇光……摇光……”霸气残虐不再,喜怒无常的无间王张皇失措,心间沉浸在刚获得她却又差点失去的两极地狱。
他的记忆被封锁得牢固,但是——他气怒质问:“白萝!你明知道她是谁,为何还要将她送回人间?!”
无力软倒在朱妲怀里的白萝,无力地闭上眼。
到最后,终究是功亏一篑了……
“王,白萝受了业火之苦,就算要论罪,也得晚一些吧。”转轮王出声求情。
无间王横眼瞪去。“你也一样!本王不信你不知道她是谁!你说了,她十世造因,这十世轮回,如果没经你的手,她要如何轮回?!为何要瞒着本王?为何要让本王差点毁了她?!”
如果不是他看见掉落在地的锦缎,如果不是锦缎的出现,冲破了他记忆中的层层禁制,她是不是真的要从此消失在天地之间了?
“……所以,属下阻止了,不是吗?”转轮王轻叹。
可惜还来不及将她送回人间,挽回失控的命盘。
无间王神情一凛,想起自己的作为,想起他三番两次要置她于死地。如果不是转轮硬是将她保下的话,还等得到他恢复记忆吗?
如今他才发现,厌恶愈深,只因爱意愈沉,恨意愈浓,就代表着蛰伏的爱意正欲破蛹,而他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
只差一点点,他真的要永世抱憾,坠入癫狂大狱了……他不禁心惊。
“王,先替玄姑娘疗伤吧。”转轮王再度提醒。
“怎么疗伤?她又不能进混沌池……”无间王难得乱了头绪,慌得连救人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她非冥府鬼差,不比白萝能承受业火,何况她是星子魂……业火要吞噬星子魂太容易了!
“王,玄姑娘是困在恶鬼腹中遭受酸蚀,再加上无间业火灼烧,可这两样伤势只需王的法力就够替她疗伤。”他轻叹。“只是……恐怕她的阳寿势必更缩短了,就算替她疗伤,伤势也不见得能够完全消失,再者……她并不适合待在无间,无间的浊气只会让她提早消失。”
先前尚未恢复记忆时,王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她的命,如今恢复记忆,整个冥府气流都变了,不再紧绷得像是要将空间撕裂,如今想来,当时也许是无间空间操控了王的思绪,只为了掩盖记忆。
“消失?”稳住心绪,无间王瞅着怀中人黯淡的星芒,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就要消失了吗?就在他想起她之后,她就要彻底离开他?
不!他绝对不准!
***
火!炽烫的火像是要焚毁天地般,烧得她不断抽搐,发出哀鸣。
她不断的闪避,但那火却像是具有灵性般,持续追逐她,像是非要将她追逐到尽头,将她完全吞噬,逼得她无路可退、无路可退……
“摇光!”
蓦地张开眼,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俊颜,只是多了点温度,多了点表情,不再只是冷冷地屹立在玉德殿内。
“……感觉好些了吗?”无间王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反应。
玄摇光轻喘着气,那股几乎要将她烧成粉末的痛楚已经不翼而飞,她不解地注视着面露担忧的男人,总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
见她缓缓撑起身,他探手就要将她搀起,却被她闪开,探出的手只能尴尬地扬在半空中。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浑身沉重极了,总觉得快要呼吸下上来。
无间宫殿分为三座主殿,落在冥间中心点上,呈一直线排开,三殿有渡廊穿衔,而后殿则为王的寝殿,如今玄摇光就坐在寝殿大床上。
“你受伤了,本王将你带回宫殿静养……若是身子还不适,就先躺下吧。”缩回手,他心底微微发痛。
相隔千年的重逢,她竟拒他于千里之外,一切还都是他罪有应得,教人怎能不欷吁?
她蹙起柳眉,蓦地想起——“白萝!”
“放心,他没事。”
“是吗?”玄摇光想起火焚的一幕,仍旧打了个寒颤,打从心底排斥又恐惧那样慑人的画面。“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本王只是罚他,无间业火只会让他痛,伤不了他什么。”
“真的?”她这才微松口气。“可是,有必要这样罚他吗?他犯了什么错?”
“他错在隐瞒了本王一件事。”他垂敛长睫。“本王无法忍受被隐瞒。”
玄摇光听完。虽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但转念一想,应该没有人喜欢被隐瞒吧,况且他又是无间之王,所以还是不作声的好。
想要下床去探探白萝的情况,身体却异常沉重,教她几乎动不了。
“躺着吧,你被业火烧伤的伤势未愈。”坐在床畔,无间王大手一扬,她随即缓缓倒入软床里。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更觉得眼前的他……很不对劲。
他贴得很近,长指替她收拢长发,眸色不再噙着邪诡杀气,反倒是与她对上眼时,温煦勾笑,教她几乎停止了心跳。
浓扬的眉、深邃的乌瞳、似笑非笑的微弯唇角带着几分邪气,那样的神情,确确实实和石钢雕像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像?像到她每每瞧见他,总是移不开视线。
可是,如果不赶紧抽开,实在也太失礼了。
无间王对上她倾恋的眉眼,那噙着英气清朗的五官,还带着淡淡的姑娘家羞涩,唇角的笑意,教他很是不舍。
“你爱瞧,便瞧吧。”仿佛读出她的心绪,他笑得愉悦。
“……这怎么好呢?”她傻愣愣地跟着笑,心中却在疑惑,如果她没记错,他好像不太喜欢她盯着他瞧的,不是吗?“那个、我想我已经好多了,晚些可以再继续赎罪。”
让她想想,她总共赎了几次罪了?这几次的赎罪行动,又可以替那些亡魂造福多少?一想到她可以替那些人多做点什么,她不禁笑开了眉眼。
“……赎罪,也得要等到你身子好些。”无间王面有愧疚,不敢承认她先前所做的一切,根本与赎罪无关。
可也多亏她这单纯的直性子,完全没怀疑他的恶意,要不怎可能还愿意躺在床上,和他交谈?
这一点,她压根没变,还是当年教他心疼的傻丫头,总是想着如何能够不战而天下太平,又为了太平上战场,这样天生悲悯的性子,面对满坑满谷的尸首,恐怕还是一样伤悲吧……
“可以这样吗?”
“你当冥府如此不通人情?”
蹙起眉,玄摇光总觉得这样的冥府好像和她以往得知的有所不同。一般而言,冥府不就是要让人忏悔,才设下各种惩处的吗?
“好生歇息,想赎罪,你多得是机会。”他温声哄着。
“……嗯,谢谢王。”
“不用谢,本王只要你好好静养就好。”她每谢一次,他的心就发痛一次。
他记得她向来疼惜人命,这点,她千年不变,而他,变了吗?
她还愿意接受这样的他吗?
“你怎么了?”她不自觉的探手轻抚过他深锁的眉头。
那眸中掺着喜乐,又揉着爱怜、不舍、哀侧,心疼……情绪多得她无法理解,却被深深感染。
无间王黑眸闪动,大手轻包覆住她的手,扬起柔魅笑意。“本王没事。”
她眨眨眼,瞪着他的手。
“怎么了?”他笑睇着面有难色的她。
玄摇光只能干笑。该怎么告诉他,麻烦他放开手才比较下失礼?他靠得太近,手抓得太紧,她的心跳实在是愈来愈承受不住这样的接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