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为何取名菊园?」放眼看去,秦姌月并未看到菊花,倒是垂柳遍布,当然,若是名为垂柳园,意境就不是那么美了。
「听说这儿的菊花酒很好喝,不过,我觉得你的桃花酿更胜一筹,以后我给你建一片桃花林,你酿桃花酒卖来这儿。」
就阎子骁所知,菊园表面上没有跟任何一家权贵扯上关系,东家只是皇商,但是靠山不硬,不可能如此招摇还能在皇都立足,所以他猜想,这儿真正的主子是皇上,因此任何权贵都撼动不了。
秦姌月斜睨了他一眼,「你终于承认我的桃花酿好喝了吧。」他已经喝了好几坛的桃花酿,可是坚持不承承认好喝。
阎子骁不敢相信的瞪直双眼,「我没有说过桃花酿好喝吗?」
秦姌月咬着牙道:「你更想知道我如何找到桃花林的出口。」
「胡说,我不在意,那又不是我的桃花林。」阎子骁就是喜欢跟她耍赖,纠缠她,然后再找机会偷香,搞得她又气又无奈。
「我倒是忘了此事,从一开始你就在耍我。」
「你认错人,怎能怪我?」
「阎大公子就是个爱耍赖的」
「好好好,我就是个爱耍赖的。」阎子骁指了一下湖边的方向,「我去见个人,你先去湖边等我,赵成在那儿。」
这种时候秦姌月绝对是个听话的丫鬟,即刻转身走向湖边,反倒是阎子骁,先是一怔,接着失声笑了,还以为她会质问他为何不带上她,不过,这不就是她吗?顶着一张丑颜也能随意自在,难怪谁看她都不像个丫鬟。
其实,秦姌月就是一个自我感觉很良好的人,更别说阎子骁老是对着这张脸夸她可爱,她如何能生出「丑八怪」的自觉?
秦姌月觉得这菊园真是个好地方,景色美如画,更重要的是占地广,即便随处可见高谈阔论的文人墨客,也不会有一般酒楼的吵杂。
前一刻,秦姌月还睁大眼睛寻找赵成的身影,下一刻,她硬生生的撞上某个人,然后踉跄一退,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方伸手位住她。
站稳身子,秦姌月抬头看向对方,目光一触及对方的脸,言语完全被抛到脑后。
「小姑娘,对不起,吓到你了。」云仲安担心的看着失神的秦姌月。
真奇怪,她与爹明明没有接触,但是当他站在她面前,她竟然觉得如此熟悉,不是因为娘在思念中倾诉的形象,也不是原主记忆中的画像,而是出自内心深处对此人深深的孺慕之情。
「你这个丑八怪,干啥一直盯着我家二爷?」大武凶悍的挤进他们中间。
二爷虽是武官,却有文人的风采,姑娘见了都会心动,得知老夫人想为二爷续弦,不少姑娘想方设法吸引二爷注意,盼能得到二爷青睐,因此最近经常可以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见怪不怪了,但没见过相貌如此丑的。
回过神来,秦姌月往后一退,抬起下巴,睥睨的看着他,「你这个没礼貌的小子,你说谁丑八怪?那你呢?难道你以为自个儿这张大饼脸好看吗?说别人丑之前还是先自个儿照照镜子,免得教人笑话。还有,为何我不能看你家二爷?他夫人都没意见,你凭什么过问?另外,容貌不是自个儿能决定的,那是父母给的,以后不准说我丑八怪,要不,我撕烂你的嘴巴!」
大武张着嘴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好可怕的丫头。
「听清楚了吗?」
大武很用力的点点头。
云仲安忍不住的笑出声,「小姑娘,对不起,大武最近遇到不少惊吓,才会如此失礼,不过你说得对,容貌是父母给的,他不应该批评。」
秦姌月在云仲安面前可是非常有礼貌的孩子,声音还自动调整到甜滋滋的状态,「我这个人见有不平之处,总是管不住嘴巴,还请……二爷见谅。」
「小姑娘莫出此言,是大武失礼在先。」云仲安恭恭敬敬的行礼表达歉意,秦姌月赶紧侧过身子。
「这不全是他的错,世人惯用容貌评价一个人,殊不知世人千百种,有人其貌不扬但心思纯正,有人面如桃花却心思歹毒,有人里外合一。」
秦姌月很困惑,明明是爹,为何不认得她?难道是因为她易容的关系吗?不会,阳哥儿不也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吗?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忘记了,但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假装忘记了?
云仲安赞许的点头道:「小姑娘说得真好。」
「对不起,我的丫鬟是不是惊扰了大人?」阎子骁大步走过来。
秦姌月抗议的瞥了阎子骁一眼。
「不是,是我的小厮得罪这位小姑娘。」云仲安一眼就认出阎子骁,倒不是因为阎子骁的容貌,而是这位皇上身边的红人曾经来过西山大营。
「他说我是丑八怪。」秦姌月补充道。
闯子骁冷冷的扫了大武一眼,大武吓得立即缩到云仲安身后,他接着板起面孔转向秦姌月,仿佛责备似的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不是叫你别扮丑吓人吗?」
秦姌月一愣,这个男人怎么突然抖出她易容的事?
转眼之间,阎子骁又回复高贵优雅的摸样,对着云仲安行礼道:「小可是成国公府阎子骁,姌儿生性调皮,喜欢扮丑吓人,回去我必会好好管教。」
姌儿……云仲安仿佛听见一道温婉的声音在耳边唤着这个名字,可是很快就消失了。回过神来,他回礼道:「在下是威武侯府云家,行二。」
「今日小可与人有约,改日再宴请云二爷,告辞了。」阎子骁带着秦姌月转身离开。
临走前,秦姌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云仲安一眼。
回到靖国公后,秦姌月一直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爹是真的忘了还是假装忘记?若是后者,又是为了什么?因为要回威武侯府,必须忘了上林村的一切吗?不,爹不是这样的人,记忆中那个带着原主一笔一划练字的爹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舍弃妻儿,更别说威武侯府不过是没落的权贵,爹当初不要了,如今为何要回去?爹明明是去西北打仗,因为落入敌人陷阱,整支军队覆灭,最后是如何活着从西北回到京城?娘若知道爹还活着,但忘了他们,娘承受得了吗?
一个接着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秦姌月知道不应该胡思乱想,可是又无法控制,她有太多太多疑问了。
虽然跟着章清兰去了靖国公府就是为了寻父,但她没想到会找到父亲,至少不是来得如此之快……她知道阎子骁的本事,可是十日不到,他就让她见到父亲,若他事前打声招呼,让她知道有线索了,表明今日去菊园的目的,此刻她就不会这般混乱。
「你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阎子骁在榻上坐下,双手捧着秦姌月的脸,逼她直视他,「何事教你如此伤神?」
「为何事先不露口风,好教我有心理准备?」
「我不确定云家二爷是不是岳父,万一不是,岂不是教你空欢喜一场?」
顿了一下,秦姌月幽幽的道:「他真的是我爹。」
「我知道,阳哥儿像极了岳父。我随皇上去西山大营的时候见过岳父,因此见到阳哥儿的时候,总觉得他似曾相识。」
「娘说过,阳哥儿跟爹好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岳父平安无事,这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吗,为何你愁眉不展?」
「你不也看出来了,他忘了我。」秦姌月难以接受的摇摇头,「他如何能忘记我们?还是说,他不想要我们了,索性将我们忘了?」
「你别思乱想,我已经测试过,岳父对你的名字毫无反应,他是真的忘了,而非假装忘记,他在西北受了重伤,是李老将军将他救回来,他才回到威武侯府,很显然,他就是因为受伤才无法回到上林村。」其实他很庆幸岳父没有回到上林村,要不,他如何能遇到姌儿?
「你刻意抖出我易容,又喊我姌儿,就是为了测试我爹吗?」
阎子骁点了点头,「你易了容,你们父女又许久不见,岳父一时没有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他对此事并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听见『姌儿』时他微微失神,可是,他是对『姌儿』二字有异样,并非针对你。」
「这两者有何差别吗?」
「应该说,『姌儿』留在他的记忆中,但你这个人却不存在。」
难道是因为受伤失去记忆?这种事她听过,但是现实发生的机率很小,很难相信会就这样发生在自己面前。「你说我爹在西北受重伤,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只知道他身受重伤,回到威武侯府养了一年,至于详细情形赵成查不出来,威武侯府上下对此事一致封口,如今只能亲自向岳父打探了。」
「你真的要宴请我爹?」
「我不喜欢和其它人兜圈子,直接从他口中打探更清楚。」
虽是如此,但秦姌月不认为会如此简单,「你贸然接近他,他必心生疑惑,对你生出防备,你很难打探到消息。」
「几杯黄汤下肚,称兄道弟一番,防备心就没了。」
秦姌月想到他喝了一杯桃花酿就快醉了的样子,嗤之以鼻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泼他冷水,「我爹不容易醉酒,所以最爱逗我娘跟他喝酒……」她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画面是十八禁,不由得脸一红,赶紧推开阎子骁的手,侧过头。
「岳父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如此狡猾,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阎子骁亲昵的靠向她耳边,「我们以后也来试试看。」
秦姌月娇羞的转头一瞪,又赶紧开目光。
「我并不想灌醉岳父,真要醉了,还能打探消息吗?」
顿了下,秦姌月老实道来,「我很怕。」
阎子骁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她微微一僵,又放松下来,将面颊贴在他胸前,放任自己倚靠他。
秦姌月咬了咬下唇,怯怯的问:「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你怎么如此确定?」
「你已经刻在我的骨子里了。」
秦姌月脸红了,像在抱怨似的嗔道:「这句话你从哪儿学来的?」
阎子骁不自觉一僵,实在说不出口,因为阎河说姑娘都喜欢看话本,他就让阎河弄了一些回来,看完之后还嘀咕了一句「乱七八糟」,没想到一个不小心他竟然用上了,这真是太丢脸了!
秦姌月饶富兴味的抬头看着他,显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说话?」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问你。」阎子骁赶紧转移话题。
「什么重要的事?」男人的面子很重要,秦姌月可不想成为一个不识趣的女人。
「你可知道当初岳母他们在哪儿救了岳父?」
「知道啊,枫林坡。」
「枫林坡?那是什么地方?」
秦姌月从他身上跳下来,走到书案前面,看看他一直摊在书案上的舆图,阎子骁跟着起身走过去,接着她的手指落在陈县上方的一处,「这就是枫林坡。其实,这儿只是个小山坡,因为种了许多树,我们才称之枫林坡,这是我们上白灵山采药必经之处。」
阎子骁沉思,他可以确定当初岳父发生意外定与谨王有关,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怎么了?」
「岳父当初发生意外,只怕与谨王有关。」
秦姌月吓了一跳,「什么?!」
「你先别担心,我说有关,不表示他们是一伙的,岳父可能无意中发现什么事,遭到对方追杀,不过,若是岳父落在长平军手上,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我猜应该是遇到豫亲王府的侍卫队。」
「若是如此,我爹回到威武候府,豫亲王底必然不会放过我爹,我爹不可能还好好的活着。」
没错,除非……阎子骁看着秦姌月,想到岳父的反应,几乎可以确定刚刚生出来的念头,「岳父忘了过去的一切。」
这一点她先前就想到了,如今不过是更确定,因为失去记忆,爹才无法回到上林村。
阎子骁从后面抱住她,「别胡思乱想,至少先将岳父找回来。」
「先将我爹找回来?」
「我们得为岳父找回忘记的一切,若有必要,就将岳母他们接过来……对了,我应该先帮岳母他们安排住处,可是住在城里,若没有成国公府这么大的地方,外祖父一定觉得住起来逼仄不舒服,还是去我在白河镇的田庄,那里跟上林村没什么两样,外祖父想种什么也方便,而且从成国公府快马过去不用两个时辰,见面方便,你觉得如何?」
秦姌月不发一语的转身反过来抱住他,将脑袋瓜埋进他怀里。
「我赶紧派人整理一下白河镇的田庄,再让赵成去上林村接人。」
「不急,总要先知道我爹发生什么事,才能我爹的情况告诉我娘。」
「好,先整理田庄,过些日子再接岳母他们过来。」
秦姌月不再言语,算是同意他的安排。
「父王,孩儿早就提醒过您,云仲安不能留,即便他什么都忘记了。」周明允还是第一次在周晟面前如此理直气壮。
周晟不悦的看了周明允一眼,「十五年前,云仲安只是威武侯府个不起眼的子弟,因狩猎发生意外,又逢先皇驾崩,朝中大乱,威武侯不敢追究,可是从西北回来之后,他的身价不同了,他成了李老将军的爱徒,威武侯越来越看重他,不少权贵也留意到他,有意与威武侯府结亲,我们不可能无声无息除掉他。」
云仲安这个人说起来命大,十五年前没死,刚回京的时候因为待在威武侯府养伤,他们也没注意到他,待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已经错失了结他的最佳时机。
「如今阎子骁与他接触,肯定是察觉到他十五年前的失踪与谨王有关,进而推测出他可能知道谨王的下落。」阎子骁在周明允眼中简直是九命怪猫,逃过一次又一次死劫,他找到谨王是早晚的事。
「他只是在白沙河见到谨王,并不确定谨王的下落,而且,他什么都忘了。」
周明允不以为然的撇嘴道:「他真的什么都忘了吗?若是假装的呢?万一……」
「那又如何?这已经表示他会三缄其口,不会与我们为敌,若我们不放过他,对他穷追猛打,迫使他跟阎子骁合作,我们才真的后悔莫及。」周晟越说越气,不聪明没关系,遇事就多用点脑子,偏偏这个儿子只喜欢蛮干。
「父王能保证他不会跟阎子骁合作吗?」换成是他,宁可跟阎子骁合作。
阎子骁这个人够狠,处事俐落,相形之下,父王畏首畏尾,凡事瞻前顾后,谨王也是一个样,整整隐忍了十五年,不但毫无行动,还眼睁睁看着皇上坐稳龙椅,甚至强大到西夏这只猛虎不能不议和。
他看得很明白,谨王能够在京畿躲了十几年不被觉,归功于皇上的心思全在西北,随着西北臣服,皇上掌握西北军权,终于可以专心处置谨王的事,只要确定长平军藏身何处,皇上就可以出动禁卫军剿灭长平军。
而父王竟然还不敢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如此情况下,父王想借着谨王得到大周半壁江山的愿望还能实现吗?
「你以为本王真的不管他吗?本王早就在威武府埋下眼线,云仲安若敢轻举妄动,本王会立得到消息。」
顿了一下,周明允不甘心的道:「孩儿还是觉得解决掉他比较省事。」
「说不定阎子骁在菊园遇到云仲安是巧合,若我们因此心急对位云仲安,反而引起阎子骁注意,阎子骁查出十五年前云仲安是去了白灵山狩猎,很快就会发现长平军藏在何处。」
「父王相信阎子骁会干出那种没有目的的巧合吗?」
周晟不耐类了,摆了摆手,「好好好,本王会注意云仲安,你别插手。」
离开紫竹斋,周明允越想越忿忿不平,父王就是看不起他,认为他没本事,若非祖宗定下规矩,有嫡立嫡,豫亲王世子的身分能落在他身上吗?
「世子!」罗晋担心的唤了一声。
「派人盯着云仲安,一有机会就解决掉他。」他要向父王证朋,他可以干大事。
一顿,罗晋不安的道:「世子爷,据说御医告诉威武侯,云仲安若是受到刺激,可能会想起过去的事。我们若不能顺利解决云仲安,反而让他恢复记忆,那就不好了。」
周明允回头瞪着罗晋,「为何我不知道此事?」
「卑职无意间遇到威武侯的小厮,请他喝酒,闪聊几句,才得知御医有过此言,不过,威武侯显然不愿意云仲安想起过去的事,不但不准知道的人提起此事,还在府里下了一道指示——不准刺激云二爷。」
「威武候倒是不笨,他可能已经猜到云仲安当初失踪与谨王有关。」
「卑职觉得还是别冒险对付他,以免弄巧成拙。」
周明允苦恼了,如果弄巧成拙,他们的苦心都白费了,可是云仲安留着也是祸患。
「所以,我们只能成功,绝对不能失败。」
「世子……」
「你看不出来我们的胜算越来越小了吗?」
罗晋无话可说。
「这是我的机会,我必须成功,否则,父王将来事成了,一定不会有我的位置。」
罗晋拱手道:「卑职亲自盯着云仲安,逮住机会就解决掉他。」
周明允摇了摇头,「你太过醒目,还是交给其它人,总之,绝不能让他察觉我们的身分……不如化成流民,每年入冬,北方总有不少流民涌入京城,万一不成,也不会让人查到我们头上。」
罗晋应声而去。
周明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紫竹斋,这次一定要向父王证明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