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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色可妻 第9章(1)

  “……呃,是不是我家那批棉花出了问题,有什么为难处尽管提出来,大不了我让人把棉花搬回去,你就不用整天愁眉苦脸地担心不知道如何向我交代……”

  “住口——”谁管他家那批烂棉花!早就纺成棉、织成布,就差染色和上浆,绣上花样了。

  “我晓得你心里难受不好说出口,打咱们还在穿开裆裤时我就认识你,你呢,坏在性格不好又受不得气,凡事一站在理上就要打得别人趴下去,谁给了你气受,你就要还上千倍才肯罢休,一张霸王脸吓哭了不少胆小的小孩和女人,人家说你是活阎王你还乐得接受……”

  “你说够了没,再说我就让你永远开不了口。”一个大男人比婆婆妈妈还唠叨,家里卖水的不成。

  口水多,早晚吐两口唾液,水缸就满了。

  像是没看到好友脸色铁青,一副想踹自己一脚的样子,鱼思渊继续他的教化大业。“我家真的不缺这笔卖棉花的银子,你心境放宽,不要想太多,专心在本业上,绣坊才是你兰家立足的根本,根基稳固了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给你。”他太吵了。

  “给我什么?”不会是借条吧?!兰家绣坊终于被苏家小人逼得走投无路,要靠借贷过日子了?

  “银票。”

  “银票?”本来看也不看的鱼大少连忙低头一瞧,一看到面额上的数目,他惊得手发软。

  “买棉花的银两,你收着。”他不占朋友便宜。

  买棉花的银两……“是不是太多了?”

  他拿得有些不安。

  “不多,有多少棉花你替我收多少棉花,年底前给齐,我照市价多一成的价格给你。”亲兄弟明算帐。

  一听,鱼思渊倒抽口冷气。“吓,你疯了呀!收那么多棉花做什么,你开的是绣坊不是棉被店,而且我听说朝廷钦天监算出今年冬天不太冷,你卖棉被是蚀本生意,亏定了。”难道绣坊生意惨淡,他决定转行干别的?

  “尽管收,我有用处。”天气不冷才好,他新一批的棉布才卖得好,那可是具有吸汗排热的功效呀。

  “要我收也给我一个理由,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倾家荡产,落魄潦倒,你到底收棉有何用处?”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什么,棉花是棉被的主要原料,没听说还有别的用途。

  “商业机密。”他故作神秘。

  “我说苏家那奸人真把你逼惨了是吧!兰家绣坊的人潮比往年少了一半,每回我打你家铺子门口经过都鼻酸了老半天,真有困难就别客气,我手边还有些庄子、字画,凑一凑也能支撑一段时日。”人最怕丧志,一蹶不振。

  听好友发自内心的关怀,兰泊宁紧拧的眉头略微一松,薄唇往上一勾。“凭我们兰家多年的基业还没那么容易被击垮,你多虑了,苏晖明那条成不了龙的小鲛尚成不了气候。”

  只要以乱针绣绣花的锦布一推出,不求变化的苏家岂有招架之力,买得起织锦的贵人并不多,主要是平民百姓和商贾、仕绅,牺多咬死象,小本经营也能挣出一片天地。

  “既不是棉花囤积问题,又非苏家来找碴,那你喝什么闷酒,故意寻我开心呀!”害他操心了老半天,心口七上八下的,唯恐好友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被如此直白的一问,持着酒杯送到嘴边的大手明显僵了一下。“能有什么事,找朋友喝喝小酒,酌两口桃花酿,顺便瞧瞧你有没有被大熊拖进山里,是否健在罢了。”

  兰泊宁眼底的郁色浓如墨彩,深幽不见底,只有一片寂冷的暗,犹如覆盖一片黑雾。

  “呿!我们是什么交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就这死硬脾气,一有事就像撬不开的蚌壳,死也不松口。你真不是因为苏晖明那门子烂事而心中不快?”没能找机会回报一二,他肯定是恼得火冒三丈,日后寻思着该怎么还击,有仇必报才对。

  兰泊宁摇头,但是一提到苏家奸人,原本消沉的眼又迸出森寒。“这笔帐我迟早会讨回来,且容他再蹦跶几日。”

  “嗯哼!早知道替你担心是白担心了,有活阎王之称的你哪肯吃这暗亏,肯定早留有后手,不过呀,你还是要留心苏晖明,有人看见他和知府大人走得很近。”

  不知是真是假,多点防心也好,自古以来官商勾结的大有人在。

  “他那边有我的人在。”为防万一,他也先做好安排了。

  “那就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日后我能帮上你的地方不多了。”向来笑看红尘的鱼思渊忽然发出感慨。

  “发生什么事?”他娶妻了,又有美妾数名,人生正是快意时,何来伤春悲秋,长吁短叹的理由。

  “你晓得我二叔在朝中当官,是不大不小的四品官,他认为我在读书上有不错的天分,让我年后上京备考,他可保荐我进国子监,来年便可入朝为官,叔侄连手在官场尽心尽力。”闲惯了的人叫他再背书考科举,他是苦不堪言。

  心无大志的鱼思渊是长子嫡孙,他父亲是现任的鱼家族长,掌管族中上万亩良田和百来间铺子,利润由族长占一半,余下则分给族中众人,十数年来无人有异议。

  而身为嫡长子照族规是不入仕的,等现任族长卸任便由他接手,一代一代都是这般传下去。

  没想到逍遥了二十几年,竟出了他二叔这个意外,硬是说独木难撑桥,朝中无族里子弟帮衬,若是他四品官职到头了,鱼家也要开始败落了,这话一出,族人纷纷转了风向。

  “你很适合走这一条路。”他那张嘴就是爱说教。

  “啐!适不适合因人而异,由你口中说出这话太讽刺,怎么不说以你的草莽之气该去当土匪的,卖什么布!你横刀跃马地往山头上一站,底下路过的商旅肯定不用你吆喝便乖乖地取出随行的财物,留下买路钱。”尤其是他此时这令人不寒而傈的神情,包准把胆小的吓得屁滚尿流。

  “草莽之气……”面色一沉的兰泊宁浓眉拧起,嘴唇蠕动着似在说什么,接着,浑身气息又冷了几分。

  “啥?你说啥书生?”他在咕哝个什么劲,难不成拨算盘的手想改拿文昌笔,当个大文豪?

  “咳咳!我是说……女人家是不是特别偏好胸有点墨、满身书香味的书生……”他学问也能见人的,虽未饱览群书也看过书千册,熟读朱子百家。

  鱼思渊面有疑惑。“见仁见智吧。有人爱财,有人好酒,有人贪色,有人喜读书,我家堂姊、表姊一堆,嫁的全是名门望族、大户人家,常听她们跟祖母抱怨男人有钱就花心,女人一个一个娶进门,早知男儿富贵无真心,宁嫁寒门书生郎,起码知书达礼的读书人不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他没说的是抱怨归抱怨,真让他堂姊、表姊们卸下珠钗绫罗着荆衣,三餐不得温饱过苦“子,她们是死也不肯的,就算丈夫左拥右抱迎新人,她们气在心里也不舍放弃优渥的生活。

  “我算不算有钱?”兰泊宁莫名冒出这一句。

  “算。怎么了?”他狐疑地看了好友一眼,怀疑他喝醉了。

  “如果……呃,女子在成亲前已有中意的人,那她在成亲后……会不会……”

  他说得含含糊糊,语焉不详,有几个关键字还没出口又吞回去,叫人听不清他究竟想说什么。

  “什么女子不女的……啊,我明白了,阿宁,你醉了没,趁天色还早,不如到挽月阁坐坐,你许久不见水灵月那个美人儿了,应该甚为想念。”他面露贼笑,以手肘轻推,盼能沾沾光一睹美人容颜。

  一提到年少轻狂的风流韵事,黑瞳一眯的兰泊宁大口饮尽杯中残酒。“我成亲了,你记住了吗?”

  闻言,鱼思渊大笑。“成亲了又如何?并不妨碍你寻花问柳呀!早点把人抬进你家,莫让佳人苦苦相待。”

  “我兰家的家规是年过四十无子才纳妾,一妾三年未出方再纳二妾,三年后若再无子三妾入门,一妻三妾为终,不可再多。”生不出来就是生不出来,娶再多也没用。

  他讶然。“为什么我不知道有这一条,那水灵月怎么办?她好歹跟了你三、四年,早就是你的人了。”

  谁都知道挽月阁花魁水灵月艳冠群芳,才貌双全,只钟情于兰泊宁一人,愿与之比翼双飞,生是兰郎人,死是痴情魂,只求与他共结同心。

  “什么我的人,不过是银货两讫的交易,你真当欢场中有心?”兰泊宁笑他太天真。

  “可……可是你包下她,不让她陪客……”只伺候他一人,枕畔相依,难道没存着一分心思?

  “我嫌脏。”他一言以蔽之。

  与人共用女人太恶心,谁知她前一个恩客有没有得过病,刚好那日他遇到水灵月挂牌的头日,便丢下一万两将人包了。

  “你……你……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啊!不对,你家不是有位白姨娘,还有个庶弟?!”差点被他蒙了,哪来的家规,根本是他信口胡诌。

  一听到“暴殄天物”四个字,心情好不容易好一点的兰泊宁想到妻子也曾一脸痛心地说过这句话,当下脸色又阴霾一片。“我爹是过了四十岁才纳白姨娘为妾,因为我娘生下我之后未再有其他子嗣,她认为我一人独撑家业太苦了,便将身边的丫头开脸,生子后抬为姨娘。”

  “原来如此,兰夫人度量真大……咦,你怎么又两眼结霜了,该不会房事不顺,和新娶的小娘子琴瑟不和鸣……”鱼思渊本是带着揶揄口气打趣,没想到某人的脸色更黑了。

  “我……呃,只是开开玩笑,以你和嫂夫人的恩爱,肯定是如胶似漆,泡在蜜缸里……”喝!他又哪里说错了?!

  脸黑成一片的兰泊宁眼冒杀气,顿感寒意袭来的鱼思渊打了个冷颤,越说越小声,好像脖子上头架了一把大刀。

  “酒钱你付,我走了。”他丢下话,起身欲离开。

  “走去哪?”看着他掉头走人,鱼思渊傻眼。

  “回家。”他真想念那具软馥身躯。

  “回家干什么?”鱼思渊顺口一接,接完了又明白自己犯傻了,回家还能干什么呢。

  “抱老婆。”真的是抱,再无其他。

  兰泊宁不是不想和妻子当一对真夫妻,夜夜的压抑,每晚一上了床就是最痛苦的煎熬,明明软玉温香在怀却吃不着,只能干瞪眼。

  可她的身子尚未长开,他怕云雨之欢会伤了她,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

  再者他尊重她,她不愿做的事若勉强行之,只会造成她的反感,因此一拖再拖,拖到洞房花烛夜遥遥无期。

  不过这些时日的疏离不是因为怕伤了她,而是他自己的因素,他有点不敢正视妻子的脸,当初他娶她是因她能绣出“锦上添花”,并非对她有半丝男女之情,更甚者,他是瞧不上她的。

  可如今……唉!活阎王也有这一天,因为妻子而灰头土脸的,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喝得有七分醺然的兰泊宁走得摇摇晃晃的,在小厮的搀扶下走进家门,他一路来到自个儿院落,想进去,又却步,犹豫不决地站在影壁下吹风,让风吹在脸上醒醒酒。

  蓦地,一阵刺鼻的脂粉味扑鼻而来,伴随着一道桃红色身影贴近,刹那间,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做出反应,他侧身闪开,随即听见有人扑倒在地的惨叫声。

  “表……表哥为什么不接住我?”好痛,她手肘、膝盖都摔疼了,鼻子撞了地也痛。

  “我为什么要接住你,你没脚吗?”他说得冷漠,双手环胸,冷视着趴地不起的女子。

  “因为我对你心生爱慕,特地花前月下来相伴,咱们郎才女貌影儿成双,鹣鲽情深共数深秋。”柯丽卿眼儿轻眨,卖弄文采,浑然不知那一跌跌得她妆花发乱,乍然一看如女鬼奔山,吓死人了。

  “拿面镜子给你家小姐瞧瞧,人要有自知之明才能说大话。”兰泊宁吩咐她的婢女,心里对她的不知羞耻感到厌恶。

  柯丽卿的丫头一瞧见自家小姐吓死人的尊容,颤抖着手取出一面小手镜递给她。

  “我是长得不出色,但胜在才华洋溢,腹有诗书气自华……啊!这是谁?!杜鹃,还不赶快过来替我梳妆整发。”怎么会出这种纰漏,她明明做了最好的妆扮啊。

  不信自己会失手的柯丽卿匆忙打理外貌,可一见心爱的表哥要举步进入屋内,她顾不得仪容尚未整理好,快步地冲上前,笑颜嫣然,故作遗憾的一叹。“表哥何不与卿儿漫步月光下,再娶再嫁实属寻常,卿儿不介意表哥先前已娶过一房,既然她已经走了,表哥再定盟约也是情理之中,我……痛!你放手,我的手腕要断了……”他的表情好可怕,像要杀了她。

  “你说谁走了,快说,不然我扭断你手骨。”不会是她,不会是她,她……怎么会走?

  痛死人了,她呜咽地抽泣着说:“还有谁,不就那村姑,她自觉羞愧,回娘家等休书了。”

  “胡说,胡说!什么休书,我这辈子都不会休了我的静儿。”他说的是静儿而不是妻子,表示蒲恩静在他心中已是无可取代的重要,深深地进驻心底。

  不愿相信的兰泊宁心慌地奔入屋内,只见正在收拾箱笼的缃素、绮罗,却看不见妻子和她的两名陪嫁丫头,他顿时更加心急如焚的赶去了静思堂。

  “你说媳妇儿呀,她回娘家了。”哟!现在知道急了,那之前做了什么?全是一堆混帐事。

  “你怎么让她回去了?至少要问过我一声!”他才是娘子的丈夫,妻以夫为天不是吗?

  兰夫人一手端着茶碗,一手以杯盖拂去浮在茶上的茶沫,神色自若的啜一口。

  “上哪问你?你忙得不见人影,三过家门而不入,我都以为你不要这个妻子了。”

  “谁说我不要了,我只是……只是一时脑子没想明白……”他讪然道。

  “现在转过来了吗?”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省心。

  兰泊宁耳根一红,干咳几声。“孩儿去接媳妇回家。”

  “家?”她嗤哼,轻轻放下茶盏。“这个家还是家吗?有丈夫跟没丈夫一样,你说她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我守寡是不得已,她守的却是活寡呀!”

  “娘——”他发恼地胀红脸。

  “还有,别急着去接人,这会儿出城到了卧龙镇都半夜了,你不睡也别扰人好眠,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妻子是你自个儿的,若不用心善待,就算接回来了还是会走。”哼!不吓唬吓唬他,这小子不会改错。

  “我明天一早出发。”他声音含在喉咙里,很闷。

  “别空手去,丢了我们兰家脸面。好了,好了,去睡吧,一身的酒气,我要是媳妇儿,看我理不理你。”她装作不耐烦地挥手赶着一脸懊恼的儿子,心里笑开了。

  兰泊宁闻着身上的酒味,拢起的眉头拧起一道山丘,他尽快地净身换衣,一夜无眠的呆坐,静待东方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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