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坐在锦榻上不发一语,直到好一会有内侍传话,说是庆平公主已经转醒,皇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卫崇尽,这事你该当如何处理?”
当皇上没头没尾抛下这句话时,卫崇尽在心底哼笑了声。
竟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甚至逼迫他!
“卫崇尽,难道你不知道当你将易珂从池里抱出时,你就毁了她的清白?”皇上沉声问着,掩嘴咳了两声。
“皇上,攸关生死时,究竟是男女大防重要,还是命重要?”卫崇尽抬眼,沉声反问着。
“放肆!易珂是朕最疼爱的公主,也是朕唯一的公主,清白等同命,一样重要。”
怒斥之后伴随的是一阵咳嗽,一旁的内侍忙给他顺气再赶忙递上茶水。
“难道要臣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沉入池底?”
他话一出口,皇上身边的内侍不住地朝他摇头,盼他能谨言慎行。
“你给朕住口,朕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东畔,公主又是为什么会掉进池子里?莫不是因为她……”皇上的目光移向了始终垂着脸的齐墨幽。
“皇上,公主既已清醒,何不问问公主为什么掉进池里?”卫崇尽紧抿着唇,双手紧舞成拳。
“重要吗?不管她是如何掉进池里,终究是你毁了她的清白,朕要你迎娶她。”
齐墨幽攒紧浓眉,小嘴也抿得死紧。
果真是这样,这才是最终目的,这是皇上的试探,也是皇上给的最后选择,他就是要卫崇尽当四皇子的马前卒!
“皇上,臣已经娶妻!”
“所以,朕破例,让你以平妻之礼迎娶易珂。”
“皇上——”
“臣妇叩谢皇恩浩荡。”齐墨幽细软的嗓音坚定有力地高喊着。
卫崇尽难以置信地侧眼瞪着她。
“卫崇尽,尊夫人倒比你识大体多了,都起来吧。”这个答案让皇上极为满意,既已谈妥了事,他也不再多留,得去探视易珂。“卫崇尽,平妻礼会交由礼部着手,你就不用多费心,只等着迎娶便是。”
在皇上离去后,暖阁里静寂无声,好半晌齐墨幽才淡淡地道:“回府吧。”
卫崇尽转头就走,走在宫道上,突见夏烨在前头候着,见夏烨正要开口,他冷着脸道:“现在别同我说话。”随即大步从他身旁走过。
夏烨微扬起眉,就见齐墨幽在后头小跑步地跟着,经过他时还朝他福了福身才继续追着卫崇尽。
“唉,这招也真是损。”夏烨叹道。
马车从镇国将军府侧门驶入,停在影壁处,卫崇尽随即下了马车,齐墨幽赶紧也跳下马车,一路跟着他回院落。
正在廊檐下打络子的采瓶和画瓶一见到两人,正疑惑着,齐墨幽已经使了眼色,要她俩先退下。
一进房门,卫崇尽回头怒声质问,“齐墨幽,你为什么自作主张?”
齐墨幽垂敛长睫,藏起委屈。“眼前只有一条路,与其等到皇上耐性用尽,倒不如一开始就点头。”不想成为马前卒,还得先过眼前这一关,只要能先保下他,什么事都无所谓。
“凭什么你认为只剩下一条路?你就不相信我有法子走出另一条路?”
说到底,她就是不信任他!
就算他当殿拒婚,皇上难不成还能拿他治罪?
顶多是对他生出嫌隙罢了,他在乎吗?
“卫家哥哥,你冷静一点,今儿个发生的事就是个局,这个局是谁设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必定已起疑,为了拉拢你,所以势在必行,与其硬碰硬,何不先应承下来?”难道她会愿意他另娶平妻吗?
她知道他也不愿意,但太多时候人在无法明哲保身时,只能退而求其次。
今日的阵仗和皇上的反应,明摆着是皇上要得到他绝对的效忠,尽管不明白臬上为何突然、要他表态,但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庆平公主是皇上唯一也最宠爱的公主,如今她落水被救起,这事肯定马上传到众人皆知,他要是不肯娶,等同要逼死庆平公主,皇上会允吗?
为保公主清白,只有两条路,不是让公主出嫁,那就是杀了毁她清白之人!
“你以为这种事应承之后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眯起眼,冷漠的眉眼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齐墨幽哪里见过他这般森然的神情,艰涩地抿紧唇,好半晌才道:“既要应承,势必要迎娶。”
“……你不在乎?”
“时势所逼,委曲求全也不是不可。”
卫崇尽轻点着头,扫了房内一圈后,嗓音薄如利刃地道:“迎娶平妻,可是要你这个当家主母亲自操办,你可知道?”
“知道。”不管是平妻或纳妾,当然都要主母操办。
“知道?”原来她都知道呢。他哼笑了声,撇唇笑得自嘲。“怎么,大夥心胸都这般开阔,为了大局皆能忍让,反倒显得我小心眼了。”
大夥?大夥里头,除了她还暗指夏烨吗?意指当初他迎娶她时,夏烨也为了大局而忍让了?
痛意袭上心头,她闭了闭眼,不让其他事务左右她此刻的判断。
“齐墨幽,你真心喜欢我吗?”他突道。
她皱起眉,不解他为何如此问她。
“真心喜欢一个人,会与人共享?八成是你错把恩情当感情了。”他说着,摇了摇头,突地笑了。“罢了,就这么着,婚事交给你操办,还有,一会圣旨要是到了,你去接旨吧,毕竟什么事你都代我决定,是不?”
话落,转身离去。
齐墨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浑身不断地颤抖着。
她做错决定了吗?
不,她没有错……保护他,是她最该做的,其他都不重要。
如卫崇尽所说,不到一刻钟圣旨便到了,齐墨幽接了圣旨后,被上头所订的日期吓了一跳,“竟然不到一个月……”她低声喃着。
如此快的速度,岂不是对公主的名声有损?所幸三书六礼全由礼部操办,她这头只负责聘礼和新房即可。
“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赐婚的圣旨?”秦姑姑难掩担忧地问。
“没事,在宫里出了点事,所以皇上将庆平公主许配给大人,让公主以平妻身分进门,一会我将待办的事写下,你们再一一去找人来处理。”
“小姐,您没事吧?”画瓶担忧不已地问。
“我很好,没事。”
“大人多了个平妻,小姐怎会没事?”采瓶几乎要跳脚。
虽说是平妻,比正室要矮上一头,可对方是公主,到时候小姐见她是要以主母的身分等她行礼,还是先朝她行礼?
“我说没事。”齐墨幽神色淡淡地道,进了房便开始将待办的事项一一写下。
于是她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院落旁的一处院子修缮好,两个院子再以穿廊衔接,加上腰门区隔。
这段时间,卫崇尽压根不见人影。
但她不担心,她差人到庆丰楼捎过口讯,告知他成亲的日期,只要他在那日回府即可,不得误了迎娶的吉时。
卫崇尽也没让她失望,成亲当日果然回来了。
“我服侍你穿喜服吧。”她一夜未眠,等着他归来。
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一套喜服,卫崇尽笑意甚浓,眸色更冷。“让你费心了。”
“应该的。”
卫崇尽没吭声,由着她替他更衣。“你知道外头传言都说成什么样子了?”
“听了一些,横竖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听过便罢。”她替他穿上大红的喜服,仔仔细细地绑着每条绳结。
“坊间流传是易珂请旨赐婚,还说她曾经砸过你的铺子,为了嫁给我不择手段,把她说成了刁蛮的公主,你认为呢?”
“都是假的。”
“何以见得?”
“相公识得公主已久,该清楚她的性子。”
“不清楚。”
“清楚也好,不清楚也罢,横竖相处久了也会明白的,公主总不可能因为外头的蜚短流长就不出阁。”说白点,有人故意造谣,认定公主性子刚烈,无法容忍名声被毁,可能毁婚。
但,怎么可能?庆平公主心仪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否则那天怎会被一张署名为他的字条给骗了出来?偏偏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定根本是庆平公主策画这出戏。
卫崇尽直睇着她微勾的唇,不懂这当头她怎么还笑得出来。“好个大度能容的贤妻,我上辈子是烧了哪门子的香,这辈子才会娶了你?”
先动情的人是他,强求的人也是他,输的也是他……他怎会把自己过得这般狼狈?还不如回西北算了。
刻薄淡漠的讥刺教齐墨幽心底抽痛了下,但她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变。“好了,给你穿好了,一会吉时到就赶紧出门吧。”
卫崇尽动也没动,一双平淡无波的眸直瞅着她半晌,“你开心吗?”他突问。
她愣了一会才意会他问了什么。“开心。”娶了庆平公主,就算有朝一日四皇子想对他动手,庆平公主应该愿意当内应,帮助他逢凶化吉,这是她做不到的。
他轻点着头,彷佛不意外这个答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目送他的背影,视野有点模糊,她轻眨着眼,深吸了口气,让画瓶进房替她挽发,让秦姑姑拿着宾客名单一一审核,扬起完美的笑容才朝外走去。
今日必须让在府里盯梢的人能好好地回去禀报,她势必要让婚礼完美落幕,绝不落人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