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之后,我再没碰过那把吉他。”
“为什么不,你弹得很好。”
他说:“音乐是为了让人们快乐,失去你,我已经失去快乐。”
她望着他,当他嘴里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酸得难以负荷。
他失去快乐了吗?那个明星男孩、那个时时刻刻嘴角都挂着笑容、那个考第一名当家常便饭、那个宇宙以他为中心运转的男孩……失去她,便失去快乐?
姚子夜俯视着沙发上的杜岢易,很难想像,一个男人可以睡得像天使。
她知道他一夜没睡,知道他盯着自己看了一整夜,她睡得很不安稳,每次醒来,却都发现他精神奕奕地望着自己。
他说:“失而复得让我兴奋得睡不着。”
笨蛋,他并没有失而复得,失去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时间总是会筛去一切不真实的东西,也许他们的那段太美丽,美得不够真实。
姚子夜换好衣服,打算离去。
得到她要的答案,并没有让她变得更开心或者更确定。
一个、两个、三个误会,造就出两个人的伤心,他们都抛不开过去,却阻止不了光阴往前推进,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奶奶常说——人哪,就是拿命运无可奈何。
他们的命运选择了不同的目标,注定他们就是要错过,也许他是她对的人,可惜,他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点,如果他们在成熟的二十八岁初识,也许就不会像懵懂无知的十九岁,一再错过。
拿起包包,她叹气,回眸,再看床上的他一眼。
轻轻打开门,意外地,门外摔进来一个男生,那样子,像是在门外睡了一夜。
他爬起身二话不说,拉起姚子夜的手,大声哀求,“小姐,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救救我们公司,现在经济那么不景气,我们公司好不容易能够异军突起,求你劝我们老板,千万不可以任性……”
姚子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看起来又不像神智不正常,这……她为难地看着这个比大学生大不了多少的男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身后传来狮子吼,她迅速回头。完了,他被吵醒,她别想走了。
“老、老板……求求你,回公司去好不好,公司正在发生浩劫,你再不回去,我们就要改朝换代,被别人并吞了……”
姚子夜搞懂了,昨天那些火爆电话和这个可怜男人说的话一串,她大概能猜得出前因后果,这个人,居然把公司大事摆在一边,跟着她到处乱跑。
“我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聋了吗?”杜岢易的声音冷冽。
“我、我、我从昨天晚上跟踪老板到医院,再到这里,再、再守一夜……”他越缩越小,一百七十几公分的男人快要缩成小侏儒。
“我是请你到公司当业务,还是请你当狗仔队?”
“老板,昨天汪副理和小青把合约搞砸了,陈经理好说歹说,去求人家一整晚,只差没用舌头给人家舔皮鞋,好不容易,对方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约定今天中午要到我们公司来谈合约,他指名……只要和老板谈,如果、如果老板又不在,这张合约肯定要报销,十七亿,很多钱耶,老板、老板……”
大男孩拉拉杜岢易的衣袖,甚至大胆地把头靠在他手臂上,连女生会用的撒娇都用上了,汪副理给他的指示是——不择手段,绑也要把老板绑回来。
绑?他哪有那个胆,他只会摇尾乞怜,当无辜的哈巴狗。
姚子夜忍不住发笑,对杜岢易说:“你去公司一趟吧,把工作丢下很不负责任。”
“不要。”
他摇头,狮子不见了,变成小白兔,鼓鼓的脸颊,很可怜。
“为什么不要?”
“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他要贴着她、黏着她,直到……直到她的婚姻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直到时间转变,把他们带回从前,直到爱情回来,她愿意和他重来一遍。
年轻男孩一听到杜岢易的话,马上嗅出当中的转机,哈巴狗从老板身边轻轻一跳,跳到漂亮姊姊身边。
“小姐,我知道你不欠我们这群臭男人,你真的不必为我做什么,可是我们公司有一千多个员工,如果同时失业,就会有一千多个家庭受到重大改变。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没老婆没小孩,大不了去7-11捡过期便当来嗑,至少还可以多活三到五个月,那些有家累的就可怜了,你有没有听过父母带着孩子去烧炭自杀?有没有看过失业爸爸每天带公事包,到公园打劫失智老人?那些不是报纸上的社会新闻,它即将会在我们的身边真实重现,小姐、小姐……”
眼看哈巴狗就要黏到姚子夜身上,杜岢易想也不想,一拳把他打到门边,揍得他的眼镜歪斜。
“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孩把歪掉的眼镜拉到头顶上当发箍。“皇上教训的是,小的只是想请示娘娘,娘娘可不可以大驾光临本公司,让小的竭诚为您服务。”
姚子夜笑翻了,他的员工还真的懂得派什么人来劝他回去。
她转头。“去一趟吧。”
“你跟我去?”杜岢易扬起浓眉。
“我能不去吗?失智老人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你的员工打劫,太惨。”
“好,我们去。”说着,他再度忘记身边的女人又称有夫之妇,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他走几步、没回头,向后抛去一句,“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年轻男孩一拍掌,回神。
“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子夜忍不住笑,低声在杜岢易耳边问:“你请的员工都像这样子?”
“员工?弄臣吧,你现在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
***
四十分钟之后,他们来到杜岢易的公司,满大的公司,二十几层楼,每个员工都很“尽忠职守”,据弄臣先生说,他们的老板是有名的希特勒,不够努力的人,自己会去把头挂在城墙上,不必劳烦皇帝老子拔刀。
坐电梯一路攀上顶楼,见到杜岢易到来,马上有人大喊,“抹茶拿铁五杯、义式七杯、美式三杯。”
“这么好,老板一来就叫饮料?”她就没本事营造出这种工作气氛,她的办公室很安静,属下连大口呼吸都觉得对她不尊敬。
“他们在打赌,赌我有没有本事把老板大人请回来。”弄臣先生在她耳边低语。
“看来你赢了。”
他点了点人头,说:“我赢七千三,待会儿,分娘娘一半。”
“什么一半,全部给我缴出来!”杜岢易出声,大眼睛往后一瞪。
“这么小声也听得到哦。”弄臣先生鼓起腮帮子说。
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走过来,他们只打量了姚子夜一眼,没多话,就请杜岢易到里面办公室谈。
杜岢易想也不想,拉起她往里走,但姚子夜在对方脸上看见为难,她懂,那是商业机密,就算是老板带来的人,他们也担心泄露。
她抽回自己的手,“你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不要,我看不见你。”他一口气回绝。
“你把百叶窗拉起来,就可以看见我了。”她坚持。
他看了看姚子夜,再看看他的副理们,回身亲自找了一张舒服的椅子,放在会议室外的透明窗前,拉开百叶窗,看看她,又不放心地走出来,在弄臣耳边恐吓。 “娘娘要是不见了,你就永远在我眼前消失!”
“是,就是娘娘要如厕,小的也不会让娘娘只身前往。”他在姚子夜身边站定,摆出一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情。
杜岢易握握她的手,认真道:“等我出来,我会尽快把事办好。”
“我知道。”她点头,安他的心。
他进去,坐下来,两个副理分别在他两旁入坐,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大眼睛一瞪,其中一个副理乖乖起身,坐到他对面。
他做错事吗?姚子夜不懂。
“哈哈,汪副理犯了老板的大忌了。”弄臣扬着眉,笑翻。“最好老板狠狠修理汪副理一顿,以解我心中郁闷,都是他无能,才害我在饭店走廊睡一夜,很多人走过来问我,为什么睡外面,我还要可怜兮兮跟人家解释,我是被生气的老婆赶出房门,多丢脸。”
“他犯下什么大忌?”
“老板的右手边不可以给别人坐。”
“什么意思?”哪有人霸道成这样。
“娘娘也觉得很怪癖对不对?但我保证,如果你听到接下来的故事,就会被老板的怪癖深深戚动了。”
“什么故事?”
“故事是丫头公主告诉我们的。老板在高中时期深爱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从开学第一天就坐在他的右手边,直到毕业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莫名失踪了,老板想尽办法找她,都找不到。
“相不相信,他还牺牲色相为继父拍广告,以为自己够有名,就会找到女孩,没想到一年、两年、三年、九年过去……唉,女孩始终没有半点消息。有一次,丫头公主和老板吵架,问他还要用几个九年去等一个人?他说,他会用生命里剩下的每一个九年去等待,呜……娘娘,你听了有没有很感动?”
感动?不,不是感动,是伤心,她连等他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足够耐心,她哪值得他用生命里剩下的每一个九年去等待?
“你有没有听过情人座?有的男人把驾驶座旁边留给心爱女人,有的男人把沙发的一角留给特定女生,而我们老板,他右手边的座位就是情人座,只留给他心爱的女人。多浪漫唯美!”弄臣握紧两手,一脸崇拜。
原来他们都为对方保留了情人座,她的座位在他的右手边,而他的座位在她心间。
物超所值了,她不后悔从礼堂里逃出来。
“你看,老板专注的样子是不是很帅,我们公司里的女员工有多少人想尽办法,想坐到他的右手边,可惜,每个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我们老板,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
“所以娘娘,昨天我眼睁睁看着你和老板进了饭店,我那颗心啊,就怦怦怦怦跳个不停,我告诉自己,就算在走廊睡一个月也没关系,只要娘娘能让老板的心再度活起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是这样吗?看见她,他的心就活了起来?那么如果,她的离去是必然的命运呢?
音乐是为了让人们快乐,失去你,我已经失去快乐。
姚子夜透过玻璃窗看他,偶尔,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又有了过去的温柔影子,她也对他笑,那个笑容里有忏悔、有一整座喜马拉雅山那么多的抱歉。
两位副理出来,他们口中的大客户来了,她耐心地等着,和他一样的耐心。
她看见他在谈合约时不卑不亢的态度,看见他的笃定自信,那才是他,一个让人无论如何都难以并肩匹敌的男人。
合约谈成了吧,他们正笑着握手,当他送走客户,回头对员工宣布这个消息时,办公室里一阵疯狂欢呼。
杜岢易拉她进会议室,关上门,抱起她大大地转了三个圈圈。
他放下她,大声宣布,“我成功了!”
“恭喜你。”姚子夜笑脸盈盈。
“过去九年,我每次成功的时候,都希望你在我身边分享。”
“对不起。”她终于对他说出第一个对不起,在她明白,所有的错都出于自己之后。
“过去九年,我高兴的时候,都想把你抱起来转圈圈,可惜你不在。”
“对不起。”这是第二个。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他是个大方的男人,因为他确定,她会在自己身边,未来每一个九年。
杜岢易拉她坐在沙发里,那些很多很多却说不出口的话,知道该怎么说了,而且不管是前言或后语,他都下会让对不起在里面占位置。
打开嘴巴,他还没开始说,就听见外头一阵比刚刚更强烈的欢呼声。
杜岢易和姚子夜同时转头,发现门边、窗户边挤满了人,真是的,他们的眼里只看得见彼此,没发现跑出这么多个观众。
弄臣先生在玻璃窗上呵气,然后在上面写下三个字——情人座。
杜岢易转头,发现她正坐在他的右手边。
原来是这样,他的右手边,除了子夜,谁都不能坐。
他起身拉上百叶窗,门外的员工哀叫几声,全挤到门上的狭小玻璃窗旁。十秒后,一张大大的A4纸把玻璃窗封住,那张纸上写着——再偷看,全体减薪百分之十。
什么公司嘛,说减薪就减薪,全凭老板一句话,简直就是没制度、没法令、帝王专制的烂公司。
偏偏这间是大家挤破头才挤得进来的……烂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