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庖人的手艺自然好。”
咦?她的鼻孔怎么湿湿的?流鼻水了?
公子爵放下手中的碗筷,瞪大双眼,张口欲言。
不好!他又要骂她了,他一定觉得她很脏,叶芙蓉急忙忙放下碗筷掏出帕子檫拭,“我不是故意的,这几日天气好,我才穿得少,难道因此不小心受寒了?”
“……你撞到了?”
“撞什么?”奇怪,鼻水怎会流个不停?头好像有点晕,她真的受寒了。
“你……”他不仅嗓音颤抖,手也跟着抖。
“嗯?”她的鼻水竟多到让帕子湿了一片。叶芙蓉疑惑垂眸,赫然惊见一片红,好多好多的血染红了她的帕子。
“怎么会这样?”她脑中一片空白,嘴角湿湿的,她在流口水吗?叶芙蓉惊得不敢求证。
公子爵霍然跳起身,冲到她身旁,抓着她的肩,用力摇晃,“快点回答本公子,你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她的鼻子与嘴巴不断淌血,触目惊心,看得他头皮发麻。
“没有,我哪儿都没撞到。”当她说话时,鲜血汩汩自她的嘴巴流淌下来。
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一直流血?病了不成?他为何满脸惊恐?她很可怕吗?
公子爵脸色死白,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
叶芙蓉试着对他挤出笑容,想告诉他,不要怕,她可能不小心病了,以至于模样可怕,等她病好了,便不会吓人。
她张开口想说,却已是说不出半个字,血流个不停,眼前的他,表情模糊,身影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黏稠。
咚的一声,她整个人往后仰倒。
公子爵眼明手快扶住她,偏偏他力气不足,撑不住她的重量,整个人被她往地上带,他心下大惊,急忙收手,以免受她连累,可手一抽回,彷佛拥有自我意识又快速伸出扶她。
然后,一如他所料。
他受她牵连,一同跌个四脚朝天,头昏眼花。
“好痛,丫头,你真重。”被压住的公子爵低声抱怨,他坐起身要推开她时,却惊愕的发视不是她的鼻子和嘴巴淌血,连她的耳朵也在流血,他吓得快魂飞魄散。
丑丫头就快死了!
他惊得六神无主,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吃力地将她自身上移开,拖着虚弱的身躯往外急奔。
他一拉开门扉,即见春风满面的嬗妃在两名宫女的簇拥下返回寝宫。嬗妃听见儿子寝房的门拉开的声响,抬眼望来,即见他满脸惊慌,她娇脸一沉,心头狠揪,“爵儿,怎么了?”
“母妃!”公子爵喜见母亲归来,跌跌撞撞冲过去。
他从小到大未曾快速奔跑,一个不小心左脚绊到右脚,整个人失去平衡,砰的一声惨跌,撞疼双膝,他咬牙撑起。
“爵儿!”嬗妃吓坏了,惊叫地冲向宝贝爱子,急着扶起他,“你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
服侍嬗妃的两名宫女跟着奔过去,帮忙扶起跌倒的小主子。
公子爵抓住母亲的双臂,急道:“她快死了。”
“谁快死了?”嬗妃双眸焦急搜寻,确认宝贝爱子安然无恙才放心。
心慌意乱的公子爵吞了口口水,干涩着声道:“丑丫头快死了,母妃,你快救她。”
“丑丫头?”嬗妃一时间不晓得他说的是谁,紧接着恍然大悟,正是进宫替爵儿挡灾的叶芙蓉。芙蓉出了何事?
公子爵刻不容缓拉着她回他的寝房,“母妃,快!”
嬗妃与公子爵快步走回房间,两名宫女紧紧跟随,一行人进入寝房,即见倒卧在地,孔窍流血的叶芙蓉。
初次见到这骖人场景的两名宫女吓得惊声尖叫。
嬗妃惊抽了口气,怒斥惊叫的宫女,“快去请大夫过来。”
“娘娘,可是要请马太医进宫?”被恐怖淌血的叶芙蓉吓坏的宫女颤声请示。
“不,不请马太医,这丫头身分低微,不必让马太医跑这一趟。”嬗妃马上拒绝,静下心抿唇道:“听说有位古大夫专为内侍诊治,就让他过来吧。”
“是,娘娘。”纵然宫女心下不解,为何嬗妃会要找受到其它大夫排挤,连宫人内侍都觉得古板无趣的古大夫。
“母妃,丑丫头会不会死?”公子爵的声音颤抖,非常恐惧。
“她会没事的。”嬗妃表面安慰,实际上她不认为叶芙蓉能活下来。她对另一名宫女怒道:“为何不见该服侍公子爷的两名宫女?你去把她们找出来!”
“是,娘娘。”宫女匆匆离开去找人。
两名宫女都离去后,只剩嬗妃、公子爵与垂死的叶芙蓉。
“爵儿,告诉母妃,究竟发生什么事?”
饱受惊吓的公子爵双眼瞪大,试着整理紊乱思绪,“原先她还好好的与儿臣有说有笑,然后她先行用膳,没一会儿工夫鼻孔便开始流血,紧接着是嘴巴,再来是耳朵……”重述当时的情景,他只觉毛骨悚然。
嬗妃心下一惊,抓着儿子的肩,追问:“你有没有吃?”
“儿臣还没吃,她就倒下了。”他心惶惶然,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丑丫头说倒就倒,原来她到膳房要来的食物被下毒了!
明白过来,他又急又气,是否要毒杀他的庖人,发现他还活得好好的,便料想他吃她所要回的食物,心狠手辣一道毒杀?
假的!庖人对丑丫头好,全是虚情假意!就她傻傻地不知情,不断夸他们好,该死!
公子爵气得想杀人,他要砍了那些庖人的脑袋,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骗丑丫头。
嬗妃激动的将他拥进怀里,眼眶含泪,声音哽咽道:“幸好老天爷垂怜!幸好你没吃!”
“母妃,马太医开的药有毒,宫女端来的饭菜有毒,现下连丑丫头跟庖人讨来的食物也被下毒,是否儿臣一日不死,他们便难以高枕无忧?”
嬗妃既恨且怒,目光如炬,恨恨道:“爵儿,他们越是要将咱们往死里打,咱们越是不能让他们趁心如意,咱们会活得比任何人更好。”
“丑丫头也会活得好好的,是不?”心慌的他要求母妃保证。
嬗妃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躺在地上的叶芙蓉,她让这丫头进宫真是做对了,若非芙蓉替爵儿消灾解厄,她早就失去爵儿了。
她语重心长道:“母妃答应你,定会竭尽所能救她。”至于救不救得活,端看芙蓉的造化了。
公子爵听出母妃言下之意,心头沉甸甸,尽管他老是骂丑丫头,却也不希望她死于非命。
“娘娘,古大夫来了。”宫女以最快速度请来古大夫。
一身陈旧但洁净的衣袍,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头一回踏进后宫妃嫔的寝宫,他有些局促不安,正要拜见嬗妃时,瞥见躺在地上七孔流血,一动也不动的叶芙蓉,当下顾不得行礼,急忙蹲下翻开看小女娃的眼睑及嘴巴,着手替她号脉。
嬗妃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一个据说医术普通,在后宫不被其他大夫及宫人看重的古大夫总是独来独往,宫人内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由古大夫诊治。
嬗妃认为没身家背景的古大夫之所以能在宫中当差,医术肯定不会是其他人口中的不怎么样,经年不被看重,又遭受排挤,古大夫心里定感到苦闷,他最欠缺的正是伯乐。
心急如焚的公子爵害怕古大夫会无情的宣布丑丫头已经死亡,他怕到双眼牢牢锁定满脸是血的丑丫头,冀求锐利的目光,能将她的魂魄钉在她体内。
宫女见古大夫不懂规矩,为讨好嬗妃而怒斥,“大胆!见到娘娘与公子爷竟敢不拜见。”
焦急的古大夫恍若未闻,急忙打开药箱,取出长针,迅速在叶芙蓉的周身大穴扎刺,护住她的心脉,“小姑娘竟身中剧毒。”
长针扎进她体内,黑沉的血流出,让在场的人看得面白如雪。
宫女见他不理会,提着胆子又出声斥道:“古大夫,你还不拜见娘娘与公子爷吗?”
古大夫再次无视,一心一意抢救命在旦夕的小姑娘。
他的专注令嬗妃满意,她媚眼一横,示意宫女闭嘴。
宫女见状,连忙噤声退后,不敢再狐假虎威。
整颗心提到喉头的公子爵屏气凝神观看古大夫救治丑丫头,心下不住想:古大夫是否有法子救丑丫头一命?
古大夫额头沁满冷汗,急道:“水!小姑娘需要喝下大量的水。”
宫女尚来不及反应,公子爵已抢先一步,倒了一杯水递给古大夫。水是丑丫头亲自去取的,未经他人之手,不会有问题。
古大夫没接过,反而自药箱取出少许盐加入水中,再将长针扎进叶芙蓉体内,对着一身华贵的男童交代,“我扶着她,你将盐水喂进她嘴里。”
叶芙蓉悠悠转醒,视线有些模糊地看着围在身边的人,她先是认出脸色友白的公子爵,吸吸鼻子跟他低声抱怨,“我在流血。”
“本公子看见了,你快些把盐水喝下。”他眼眶发热,清清莫名沙哑的喉咙,亲自喂她喝水。
“我很不舒服……我想回家了……”
“本公子要你喝就喝,你少说那么多废话。”他恶声恶气凶她,轻手轻脚喂她。
“你又凶我……我要回家……”
“快喝!”公子爵不悦怒喝。
难受的叶芙蓉扁嘴,乖乖张嘴,盐水一进口,伴着浓浓血腥味,她立即反胃,血和着水全数呕出来。
公子爵被她呕了一身,呆若木鸡,这么多的血?或是水?丑丫头不会将体内的血给呕光吧?
宫女见状,急忙道:“公子爷,这等粗活由奴婢来吧。”
“不必。”回过神的公子爵眼也不抬,坚持亲自动手。
“别怕,她呕出来的水多于血,再喂她喝多点盐水,冲淡体内的毒。”古大夫看出公子爵的恐俱,声音平静,又稔起长针往她身上扎。
公子爵闻言,这才发现他的双手竟在颤抖。哼!他怕什么?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丑丫头,若她命中注定该死于今日,那么就……就……该死!他不要她死!可恶!
公子爵在内心低咒,照着古大夫的话,拼命喂丑丫头喝盐水。
气弱的叶芙蓉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她只知道,当她喝盐水时就会呕血,她讨厌满嘴血腥味,于是闭紧嘴巴,说什么都不愿张口。
“嘴巴张开。”
她摇头,拒绝妥协。
“小姑娘,你别怕,乖乖喝盐水,我会救你。”温文儒雅的古大夫轻声哄着。
“快点,本公子的手很酸。”他手痒的想要捏住她的鼻子,直接用灌的。
“我会吐……”
他开始不耐烦,粗声粗气,“吐就吐,哪来那么多话。”
相较于公子爵的恶声恶气,古大夫要和善许多,“小姑娘别怕,吐完就不会再吐了,你得排出体内的毒才行,明白吗?”
听大夫这么说,想要活下去的叶芙蓉终于妥协张口,喝着公子爵喂来的盐水。
公子爵心下颇不是滋味,丑丫头不听他的也就罢了,居然大夫随便哄个几句就乖乖听话,敢情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气归气,还是喂她喝,由着她吐了他一身。
一旁的嬗妃默不作声,果然如她所料,古大夫的医术并不如外传的不怎么样,在这宫中,她与爵儿人单势孤,眼看暗杀爵儿的事件层出不穷,再继续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被藏身于暗处的敌人得手。
古大夫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人。
嬗妃心念一定,朝宫女摆手,“你先退下,其它人若回来,要他们都在外头先候着。”
“是,娘娘。”宫女躬身退下。
嬗妃满意古大夫倾尽心力救治叶芙蓉,小丫头的脸色不再灰败,也不再直呕血水,她已有办法喝下盐水。
公子爵喜见她逐渐好转,慢慢放下心中大石,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慢慢喂她。
古大夫满头大汗,呼了口气,低喃,“总算救回小姑娘。”
嬗妃缓缓启口,“多亏古大夫妙手回春。”
古大夫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先前有多失礼,急忙叩见嬗妃,“下官拜见娘娘,方才下官急于救人,一时……”
“无妨,古大夫请起。”
“谢娘娘。”古大夫行了个礼,才站直腰杆。
“今日古大夫细心抢救本宫的人,本宫铭记在心。”
“下官只是尽医者本分,何况中毒的是个小姑娘,下官着实想不透,为何小姑娘会中毒。”
见古大夫义愤填膺的为丑丫头打抱不平,公子爵这才觉得这大夫倒不是太碍他的眼。
嬗妃微笑,“古大夫可真是医者父母心。”
“下官斗胆,不知小姑娘为何会中毒?”
嬗妃神色一黯,“古大夫经常出入宫中,关于后宫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应该多少听闻是不?”
古大夫一怔,“但她只是个孩子!”
“当她碍着旁人的眼,就算是个婴孩,有心人也不会心慈手软。”嬗妃眸底燃烧着恨与怒。
“那是不对的!”气愤的古大夫嗓子不由变大,难以接受有人连婴孩都不放过,气急败坏的他猛地瞧见骨瘦如柴,一身贵气的八公子与差点死掉的小姑娘,心下一震,这两个孩子身处宫廷,或许今日逃过一劫,明日呢?小姑娘会不会又中毒?他会不会来不及救治?
他越想越感不安,为他们的处境忧虑。
嬗妃自袖中取出一块丝绢,递给古大夫,“古大夫帮本宫瞧瞧这上头写的方子。”
古大夫疑惑的接过丝绢,才扫过一眼,便难以置信地不住摇头,“不对不对。”
“哪儿不对?”
“每一味药都不对,只要是稍懂药理的医者,都不会开这样的方子。”古大夫坦然相告。
“此话怎讲?”
“这方子上的药材若单独使用皆是补药,但若加在一起便相克,非但补不了身,还会害了命。不知娘娘是从何处取得这方子?”这方子错到令古大夫想看究竟是谁胡乱开药。
心下早有底,但听完古大夫的话,嬗妃仍愤恨的双手握拳,语气森冷道:“这是马太医开给爵儿的药方。”
气惊的古大夫心下大骇,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干干道:“这是不对的。”
身为医者,最重要的是救人,而不是害人,马太医当年习医时,该当了解医者的本分才是。
遭毒害多年的公子爵朝脸色惨淡的古大夫冷冷一笑,讥嘲道:“你说不对,可马太医却做得心安理得,依古大夫说,谁才是对的?”
古大夫声音颤抖,难以理解原谅马太医所为,“医者,不当泯灭良知,更不当以自身所学,投药害人。”
“古大夫,眼下的情景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两个无辜的孩子死于宫中,或是出手相肋?”嬗妃需要拥有能够信任的医者,而古大夫就是她挑选的对象。
古大夫愕然地望着她。
嬗妃浅浅微笑,等待他的答复。
大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下官自是不能抛下平生所学见死不救。”
嬗妃扩大唇角的笑容,“本宫就等古大夫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