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没接话,面无表情说道:「若公主无其他事,臣告退。」转身,他俐落地朝御书房走去。
没想到领路的小太监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肥胆,竟敢拦在他身前,只不过脚步微顿间,一双白晳的手伸到他面前,接着两团柔软撞上他的背……
卫珩脸色铁青,咬牙,她非要这么做?
康华公主得逞,眉开眼笑的又用身子朝他蹭几下,制造肌肤之之亲的事实,一边数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确定目击证人够多,这才松开手绕到卫珩面前,屈膝为礼,笑逐颜开道:「多谢卫大人救命之恩。」
卫珩愤怒异常,但脸上半分不显,只道:「公主保重。」
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走远了,小宫女才开口问:「公主,现在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宫绣嫁衣啊。」掩不住的笑意浮上眼底,康华公主心想,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相貌堂堂的男人,尝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面圣完出宫,坐上马车,卫珩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正想着呢,康华公主对他的觊觎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回怎如此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设计他,原来张皇后的枕头风吹动上官谦的心思,原来上官谦对他也开始有功高震主的威胁感。
上官谦这是在测试他的忠心,看这门恶心亲事他会不会一心向主,硬是吞下去。
二房那些人受的教训还不够让世人警惕吗?大家还不知道他温润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性情?也好,这么想嫁给他的话他不介意,只要康华公主有足够的胆识。
至于上官谦……既然某人急着早点投胎,他又何必非帮着把人家的死期往后延?
卫珩咬牙,掌心用力,手上的杯子转眼化成碎屑。
「爷。」卫孝在车厢外头低唤。
「何事?」
「张尚书拦车,想与爷一叙。」张尚书便是张皇后的父亲。
来得这么快?看来所有事都计划周全,就等他一步步入瓮,可他们凭什么认定事情会照他们要的方向发展?他看起来就这么温良恭俭让,谁都可以踩上几脚?
「请张大人上车。」
「是。」
卫珩抓起软垫盖住碎瓷,身子挪移、坐在上头,刚坐定,就近见车帘刷地一声拉开,张尚书那张笑吟吟的肥脸迎上来。
拱手,卫珩口气清冷,「不知张大人有何事?」
「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赐婚,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张尚书细细观察卫珩表情,见他脸上隐含不快,看来他很不满意这桩亲事,也是啊,虽说是贵不可言的公主,可若这门亲事落在自家头上,他也是不乐意的。
康华公主确实被皇上宠坏了,宠得不知高地厚,随兴恣意,不必猜想便知日后定是个不安于室的,若卫珩表现出一脸乐意的模样,他才要担心防范呢。
「同喜。」卫珩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卫大人似乎……」
卫珩想也不想便抢下话,「皇后娘娘坏了我的局,我本属意玉仪公主,这下子……」他不把话说全,静静看着张尚书。
张尚书倒抽口气,他竟属意皇贵妃所出的玉仪公主,这是不是代表皇上真的要立大皇子为太子?对皇上而言,那不是醉话,而是酒后透真心?
「玉仪公主今年不过十三岁。」张尚书说。
「那又如何?不过是两年功夫,我等得起。」
见卫珩口气笃定,张尚书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传言非假,过完年皇上就要立太子了。
张尚书硬起口气,道:「不管怎样,皇上赐婚,卫大人已经和张家绑在一起,往后咱们是一家人,卫大人只能为二皇子效力。」
「你确定?」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张尚书,冷冽目光刺得对方全身发冷。
「卫大人是什么意思?」
「张大人难道不知皇上性情?皇上心意已定,便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更甭说比才智能力,大皇子远远超过二皇子,既然情势如此,我何必屈就?」
「可你和康华公主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又如何?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张大人真这样天真,以为她能够牵制本官?」他轻鄙一笑。「女人嘛,生孩子都是一脚踩在鬼门关的事,难免有个万一,到时候……」
「你敢!」张尚书怒目视。是谁说卫珩亲切温和,性子顺的,他哪是这种人?
「在我头上算计,皇后娘娘错了,张家更是错得离谱,之前皇上提及时,我还劝皇上多等两年,待众皇子们心性确定后再决定。可既然皇后娘娘和张家迫不及待给自己树敌,我何必当这个好人?趁着准备嫁娶,皇上让我在家里休息几日,便往大皇子府邸多跑几趟,商讨商讨,好好拟一道摺子递到御案上,东宫确是该有个正经主子了。」卫珩毫不留情地朝张尚书搧嘴巴。
张尚书无话可说服,只能祭出恐吓。「尘埃未落定,劝卫大人不要太早站队,免得日后追悔。」
「信不信,只待我摺子呈上,尘埃很快就会落定?若无其他事情的话,张大人,不送。」卫珩端茶送客。
「你!」张尚书咬牙切齿,恨恨地看着他。
卫珩却一语不发,垂眉喝茶,笃定自信的模样让张尚书慌了心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马车,却听见卫珩扬声道:「走,去太师府上。」
文太师……那是皇贵妃的娘家!张尚书恨恨咬牙,双眼透出一抹锐利精光。
很好,他倒要看看,最后尘埃会往哪儿落。
楚枫、楚棠回家了,问他们考得如何,两个都不开口,只是笑得怪异。
楚槿再追问两句,楚枫居然回道:「姊姊不是说,得失心不要太重,能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无妨,干么追问我们考得怎样?」
楚槿被他堵得说不岀话,这才发现弟弟长大了,再不是那个成天黏着自己的小家伙。他有想法、有志向,不是她几句话就可以说服影响。
没爹娘的孩子总是被迫早熟,倘若楚家没有发生惨事,九岁的他怎会早早下场考试,说不定这会儿还赖在家里,和堂兄弟们玩斗蛐蚰儿。
之后,楚槿再也问考试的事儿,她把把劝告弟弟们的话拿来劝告自己,认真反省,她把话说得冠星堂皇,不想弟们承担太大的压力,私心里却还是希望他们能够金榜题名、重振楚家荣光,她真是个言不由衷、表里不一的坏姊姊。
从信州回来月余,暖房里的菊花已经卖掉九或,孙婆婆把村人集合在孙家,手把手教导他们如何用杂交法培养新品种,村里上下一片和乐融,唯有挑事的许家不能学。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没见到卫珩,去了寨子三、四趟他都不在,也不晓得在忙什么,不过他的忙碌她在信州是亲眼所见,骗不了人。
之前,她或许无法了解,卫珩为何如此热爱朝政,一趟信州之行让她明白了,那话说得再清楚不过,能力越大者,造越多人之福。
能为百姓做事造福,是件让人感到愉快、有成就的事,难怪他如此热衷。
「小槿,要出发了吗?」于杉进屋问。
穆颜病体渐愈,他考虑着要不要趁这趟进京把穆颜接过来,让他们祖孙相聚?能和外孙们在一起,心情好,病也会好得更快,是不?
「爷爷,再等等,我就快好了。」
楚槿把袋子背在背上,每个月底她都会到京城一趟,看帐本也看看经营状况,上回凌掌柜提起想把隔壁铺面买下,扩大经营,她没意见,只要对方肯脱手便买下,若主人不肯也不勉强,另外再寻间大一点的铺面开分店便是。
前天,凌掌柜让人带消息过来,说在东街看中一间铺面,很大,原本是经营茶楼的,而隔壁铺子也愿意脱手,只是两边都有点贵,想让她趁着收帐时顺便过去看看要选择哪一边。
「不急。」于杉回答。
女孩子家出门是该多打扮打扮,小槿什么都好,就是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辜负了她天生的好颜色。
于杉摸摸腰袋里的银票,这回进京,得给她挑几块布料,买些头面,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不过这事儿还得让她外婆斟酌,自己一个粗汉子哪懂得这些。
楚槿从屋里岀来,看见卫忠正在院子里竖梅花桩,章玉芬在旁帮着。
她很清楚,卫忠对章玉芬有情,但章玉芬对死去的丈去有义,不愿在感情上头多想,她总觉得可惜,私底下找了章玉芬谈过。
「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却无缘终老,我会希望他活得自在快乐。娘,别让过去限制您的未来,爹真的很好,小枫已经长大,我真心希望家里能再添一个弟弟。」
楚槿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服她娘,但小棠、小枫考完试回家后,她和爹之间的关系有着显着不同。
看着两人之间越来越好的默契,楚槿道:「爹、娘,我岀门了。」
章玉芬拍掉掌心的泥巴,说道:「等等。」她匆忙进屋拿帷帽出来,细细地替她戴上。
楚槿不耐烦这个,她如今骨子里已经是半个农妇,她早就想透了,端着身分不会让自己过得更好,她再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楚家千金。
「娘,我又不是千金小姐,何必这等做派?」她无奈道。
「谁说你不是,我们家小槿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大家闺秀。」
卫忠走过来,帮着章玉芬说话,「听你娘的,京城里旁的不多,就是盛产纨裤子弟,我们家小槿貌美如花,要是被人看去……不怕招惹麻,却怕你吃亏,我家女儿是谁想看就能看的吗?」
卫忠话里话外全是宠溺,原本不过是演戏,可一家人全都入了戏,谁也不拿对方当外人看待。
楚槿无奈,道:「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夫妻齐心,其利断金,知道了,我会乖乖戴上的。」
她的话惹得章玉芬脸红,掐她的小脸一把,说:「牙尖嘴利的,看谁敢娶你。」
卫忠道:「人人都想娶啊,可……甭想!我这关没那么好通过。」
楚槿在心底挑眉,是吗?不知道他的爷能不能通过?
「行了,早去早回,别耽搁得太晚,晚上我让厨娘炖冰糖肘子。」章玉芬道。
「好。」
夫妻俩送楚槿上马车,岀门之际,他们听见楚枫、楚棠朗朗的读书声。
刚考完过,两人却没松懈,抓紧时间增长知识。
卫忠曾说:「没见过这样好胜的孩子。」
顾先生登时不满了,反驳道:「谁说好胜,明明有企图心,这样的孩子才有前途。」
楚槿莞尔,这样的生活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心中仇恨渐渐淡了,她担心年深日久,自己会遗忘家恨。
车行辘辘,在村子时于杉还肯让她坐在身边,两人一起驾车,说说笑笑,临进京城,于杉不让了,非让她坐进车里。
楚槿弓起身子,回想和于杉的对话,她不懂,爷爷怎么会对她的亲娘那么感兴趣,不过若不是爷爷问起,她都不记得多久没想起娘了。
「我娘啊,再温柔不过了,爹爹非常疼爱娘,两人光是坐着,即使各做各的事不说话,也觉得气氛很甜。
「娘常告诉我,女人要的不多,只要一个真心疼惜自己的丈夫,一辈子便足够。爹听见就在旁边插话,说光是疼爱不够,还要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像他那样除了娘,眼里再看不见其他女人,没了娘,生活将失去滋味。」
她没见过比爹媳更相爱的夫妻,几个伯父身边还有一、两个姨娘,可爹爹说娶姨娘是轻贱媳妇的行为,他对娘只有尊重、敬重,断无轻贱之理。
大家都说,女人的娘家很重要,娘家越是尊贵,夫家越是看得起,丈夫才不敢造次,和伯母们相比,娘的家世最低,可爹却是最疼爱妻子的那个。
结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神话,重点是在对的时间,遇见正确的男人。
卫珩是她正确的男人吗?应该是的,她知道私下里他默默为她做过许多。
一对爹娘、一个武艺高强的车夫、顾先生、凌掌柜……他们全是借由卫珩的手来到她身边,后来的感情确实是相处来的,但也得经过他慎重细心地挑选。
她的兰花很好,但是他在后头使劲儿,才让她的名声扶摇直上,让她的铺子一开张就备受注目。
他为她做很多事,却从未让自己知晓,若不是她太敏锐,若不是寨子里的哥哥叔叔们太单纯,她也套不出话。
过去她对感情鲁钝,总以为他是看在祖父的分上对他们姊弟诸多关照,直到那句「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她才……敢光明正大爱他。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啊,直到现在她还形容不清,只觉得很高兴、很雀跃、很幸福,胸口涨得满满的,里头像是有一堆人在齐声大笑,笑得她想拉下眉头嘴角都困难。
「小槿,到了。」于杉停下马车,把楚槿扶下来,见她乖巧地戴上帷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爷爷,我今天要去看两处铺子,可能要忙得晚一点,您先寻个饭馆休息。」
「别担心我,我今天有事情要办,申时左右来接你,行不?」
「行。」
楚槿目送于杉离开,才进铺子里,凌掌柜没料到她会这么早到,连忙迎上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