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姜氏房里,卫珩发觉药材味道浓烈,他观察大姜氏,发现她脸色蜡黄,不禁有些怀疑,难道真的生病了?
卫珩是个谨慎的人,看着熟睡的大姜氏,他轻握她的手为她把脉,片刻后,确定她是真病了。
生病之人大概没什么力气使坏,换言之,大姜氏应是想支使他、给他添堵,等他表现出不耐烦,再安上一个不孝之名。
他的名声本来就不怎样,再加上一条不孝又如何?大小姜氏这是黔驴技穷了?
坐在桌边,他拿起一本书静静翻阅,半个时辰后,大姜氏醒了,向他招手。
卫珩挂起合宜的微笑走到病榻边。
大姜氏拍拍床,说道:「好孩子,来,坐下。」
卫珩依言坐下。
大姜氏先是叹口气,道:「老了,时日无多,不知道你祖父来不来得及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祖母放宽心,大夫说你只是染了风寒,养几天就会痊愈。」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些天我老是梦见姊姊,她怪我没好好照顾你爹,让他英年早逝,怪我你小时候没把你留在身边教养,现在又没有好好盘算你的亲事,唉……姊姊这是在怨我呐。」
「没的事,祖母别多想。」卫珩笑得温柔,心底却是恶寒阵阵,如果真被留在她身边教养,恐怕他会和父亲一样英年早逝。
「过去是我太硫忽,偏你婶娘又是个眼皮子浅的,才会做下那等有辱门楣之事,珩儿,是我对不起你。」
「祖母千万别这样说。」
「你怪我吗?」
「没,祖母该放宽心思,好好养病。」他一句句敷衍。
「好孩子,你虽不怪我,我是明白你祖父怨上我了。珩儿,你知道国公爷如今在什么地方吗?」
卫珩摇摇头,道:「祖父没与我联系。」
「真希望国公爷在京城里,好歹你的婚事也有个可以作主的人。」
这回卫珩不接招,只是好脾气地听着。
大姜氏说了好半晌,见卫珩不搭腔,转身对旁边的丫头说:「屋子里气味不好,打开窗户散散味儿。」
丫鬟柔声劝道:「老夫人,大夫说您不能见风,要不,我到外头折几枝鲜花来冲冲味儿?」
「这时节梅花未开、苿莉凋谢,院子里哪还有什么香花。」
「要不薰点香?」
她不耐地挥挥手,「下去、下去,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些,还说!」
丫鬟面带委屈地走出房间。
不久,倩儿走了进来,她是大姜氏的贴身丫鬟,已经二十几岁了,跟在大姜氏身边多年,对大姜氏忠心耿耿,宁可自梳也不愿意嫁到外头。
她摔着薰香炉,当着卫珩的面扳下一块苿莉薰香,还刻意把香料放在桌子上,不避着卫珩,一边软声哄着大姜氏。「老夫人,您别恼,这香极好,大夫说能安神醒脑,让您头痛得不这样厉害,就烧一小块散散味儿,也让您舒服些,行不?」
闻闻味道,卫珩再看一眼香料,没有问题。
大姜氏瞪情儿一眼,骂道:「自作主张。」
倩儿笑嘻嘻地,不在意被责备,转身退出门外。
大姜氏又拉起卫珩的手,不让他离开床边,继续说着他的婚事。
「我相中几个姑娘,余尚书家大房的嫡次女余柔儿,今年十五岁,那孩子我见过两次,是个再温柔端方不过的,只不过样貌不及李侍郎家的三姑娘,听说李三站娘……」
她叨叨絮絮地说着,说得卫珩头昏脑胀,第一次发现老女人的叨念有这么厉害的催眠作用。
昨儿个夜里,他在荣王府忙了一夜,才刚从宫里出来又被叫来侍疾,他累了,有些昏昏睡,心里想着要不要先离开……
卫珩冷眼瞧着潘秀,那是二房堂弟卫钰的通房丫头。
她身上的衣服凌乱残破,香肩微露,跪伏在地嘤嘤哭泣,那模样楚楚可怜、引人心疼。他再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几个人,有人对他怒目而视、有人忿忿不平,也有人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满脸漠然,像看戏的观众似的,静待下集发展。
大姜氏也不知用了什么友法,让自己暂时产生风寒的症状,至于香料是从他的铺子买来的,还没打开过,纸上盖着铺子印章,所以没有问题,那么问题便出在薰香炉里,里头应该原本就放着迷魂香,再加上苿莉香以及药材味道,让他一时分辨不出。
卫珩承认是自己疏忽,他太大意、也太小看二房的人了。
不久前,他在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清醒时就发现自己衣衫半褪,怀里躺着一个妖娆的女子,定眼一看,竟是卫钰最疼爱的通房丫头。
他还没做出反应,像是看准了时机,屋门霍地被推开,大小姜氏和卫钰一起闯进来。
卫钰怒气冲冲、赤红着双眼,一把拽住潘秀狠狠搧了一巴,二话不说拖着她往厅里去,连衣服都不让整理。
大姜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他摇摇头,说道:「珩儿,你这般行事,让祖母怎么给你寻一门好亲。」说完气愤离开了。
扶着她的小姜氏也跟着走了,她怎么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只好从头到尾低着头,深怕自己忍不住得意地冲着他哈哈大笑。
卫珩冷笑不止,这回的手法比起上回确实进步而细致多了。
他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把衣服整理好,才缓步进花厅选了张椅子坐下。
他进来的时候,就见潘秀不断磕头。「老夫人、二夫人,不是我自愿的,是大少爷逼迫我,我只是一个小丫头,无力反抗啊!」
「说!你们勾搭多久了?」大姜氏愤慨不已,胸口起伏不定,那表情好像真的快被他活活气死似的。
卫珩似笑非笑地望着大姜氏,她不去当戏子着实可惜,至于小姜氏……尚待磨练,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从老太爷寿辰就、就……」潘秀抽抽噎噎,哭得更厉害了,一双眼睛红肿不堪,看得旁边不知情的丫头们也为她掬一把同情泪。
这时候,她的下身突然流出鲜血,看得人悚目惊心。
大姜氏见状,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卫钰立刻跳出来,「祖母快去找大夫吧,秀儿肚子里已经怀上我的孩子了。」
小姜氏用力捶他几下,骂骂咧咧地道:「你傻啦,她不知廉耻和珩儿暗通款曲这么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还说不一定呢。」
卫钰闻言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指着潘秀沉痛地问:「看在过去我待你不薄的情分上,说清楚,孩子到底是我的还是大哥的?」
潘秀压着肚子,神情痛苦地望向卫钰,满眼的凄凉,泣声道:「四少爷,是秀儿对不起您,秀儿辜负了您的一片真心。」
「孩子真是大哥的?」卫钰楚不起这个打击,向后踉跄几步。
潘秀没挑明了说,但那表情神态已经把矛头指向卫珩。「求老夫人饶命,秀儿真的是迫不得已……」
大姜氏冷哼,问道:「你肚子里那块肉果真不是钰儿的?」
小姜氏瞥了卫珩一眼。「我说过,钰儿还没订亲呢,哪会这般不懂事,就算再宠爱也不会让通房怀上,原来正主儿在这呢,你这个下作的贱蹄子,竟敢混淆真相。」说着冲上前,一巴掌狠狠甩上潘秀的脸。
潘秀受不住,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姜氏寒声道:「让大夫来,这两条命不能算在钰儿身上?」
卫珩看着唱作俱佳的一屋子人,笑得更冷了,不能算在卫钰身上,所以要赖在他头上?
握紧拳头,卫珩目光凛冽,很好,敢算计他,就要勇于承担后果。
卫珩染指卫钰通房的消息一传出,莲香立刻唤来卫爱,同是虎贲卫的楚槿二话不说拉着莲香,请她引路到潘秀的屋子。
她让莲香进屋搜查,自己则挑选一株离窗子近的小野花,低声寒暄过两句后,问道:「潘秀流产了,知道怎么回事吗?」
「知道啊,她喝了打胎药,药渣埋在玫瑰花丛下。」
楚槿头一转,看着那丛玫瑰,好极了!
「这段时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有,潘秀到处跟人说,她很快就会当上四少爷的姨娘。」
听到这里,楚槿有些明白了。
之前她还想不透呢,卫珩是府里的大少爷,就算真的和一个通房丫头有首尾,能有什么大错?了不起是名声难听些,根本不会危害到什么,大小姜氏何必费大把力气来栽赃他?到最后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原来那孩子压根不留,既然留不得,何不顺便替自己谋点小福利?
卫钰臭名在外,尚未成亲屋里的通房丫头就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心疼女儿的人家哪肯与之议亲,要是再有通房怀孕的消息传出,他想找到好婚事就更加困难重重。
经过姜彩贝一事,已经有疑心关于卫珩的传言十之八九是假的,是二房为打压大房的手段,再加上卫珩官升两级,得新帝青睐,愿意和卫珩结亲的人家不少。
二房这是慌了心,想利用潘秀替卫钰洗刷名声,再泼卫珩一桶脏水啊!
心中怒火熊熊燃起,楚槿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这样愤怒。「潘秀和谁走得最近?」
「应该是张欣和李悦。」
「她们有没有提过大少爷?」楚槿细细问道。
「提没提不知道,但她们最近经常在屋里吱吱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谢谢你。」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楚槿目光微凛,不符合年龄的冷笑在她童稚的脸庞上显现。
大夫诊治过后,确定是小产,命人熬药让潘秀喝下,小姜氏作主,让她在隔壁屋子休息。
大夫提着药箱,跟在他身后的药童抱着一只木盆,准备离开,但两人前脚刚踏出门,就让卫爱拦下。
屋里气氛压抑,大姜氏望着卫珩,缓声道:「珩儿,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祖母这话太有趣,心却肚明的事儿何必多问上这一句?」他漠然的目光望着大姜氏,看得大姜氏不敢与之对视。
小姜氏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婆婆面前,指着卫珩鼻子说:「过去一家子老小都宠着你、护着你,但今天发生这等事,你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许离开。」
话出口同时,她已经在心底盘算着,要用什么管道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说清楚吗?行,请问祖母,为什么我在您屋里侍疾时会莫名其妙晕过去,为什么清醒时身边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女人?」
大姜氏冷哼,「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你来侍疾?你眼里从来没我这个祖母,老是疑心你娘是我害死的,让你侍疾,我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想撕破脸吗?也可,反正他已经失却耐心,不打算继续和他们虚与委蛇。
卫珩正打算替自己辩驳,没想到楚槿怒气冲冲地领着一票人进来,一进门谁也不看,视线只在卫珩身上转两圈。
确定他没事之后,楚槿简单而粗暴地说:「让我来回答老夫人的问题。」
「你是谁?」
「我是大少爷院子里的。」
「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发言?」大姜氏不悦皱眉。
楚槿挑眉,「老夫人不让我在这里发言吗?没问题,我到敬国公府门,对着路人把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
「好大的胆子,来人,把她给我打出去!」小姜氏大喊。
几个粗使婆子进门拉人,可脚步都还没站稳呢,就让莲香和卫爱,一人一脚给踹了出去。
「你、你……」小姜氏气得快要喘不过气。
楚槿没耐心等她顺过气,直接说:「我们院子里的小青、小屏有看见老夫人身边的倩儿姑娘过来,请大少爷到老夫人屋里侍疾,我想这一路行来,肯定还有不少人可证明大少爷是往老夫人院子来的,但时间紧迫,我没办法将他们全领到老夫人面前。」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言乱语!」大姜氏开口。
「我倒希望自己是胡言乱语,不过恐怕很难,我的人证、物证太多,老夫人想要一一反驳得先想好说词。」
大姜氏和小姜氏互望一眼,都认为应是虚张声势,这件事办得极隐密,就是她们身边的人知道实情的也没几个。
「小丫头不要乱说话,别把人摘干净,自己却沾了一身泥。」大姜氏寒声道,她的表情冷硬,目光凌厉,没有几个小丫头招架得住。
可她低估了楚槿,楚槿可是经历过千百年历史的老妖精,哪会轻易被吓住。
「老夫人这是在恐吓我?如果是的话就别浪费精力了。倘若老夫人不想看证据,我便直接把证据送到大理寺去吧,再怎么说卫大人都是大理寺的人,听说里头的老大人们最是护短,哪容得别人污蔑栽赃?」
大姜氏气得双手直发颤,小姜氏一个箭步上来就要往楚槿脸上甩巴掌,不料卫珩的动作比她更快,抓住她的手腕一个施力,捏得小姜氏骨头咯咯作响。
小姜氏痛得冷汗直流,卫钰连忙抢身过来,想救回自己的母亲。
他还没靠近呢,就听见楚槿冷笑道:「你就是那个敢做不敢当,宁可让自己戴绿帽,也不敢承认是自己下种的孬货?」
这话骂得够狠,卫珩没想到她一个大家闺秀骂起人来半点不嘴软,眼底笑意更盛,他甩开小姜氏的手腕寒声道:「乖乖坐着看戏,再敢妄动,我不敢保证你的手不会断。」语毕,他退开两步,把舞台留给楚槿,让她尽情挥洒。
小姜氏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卫珩一直在装,他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性情温和无害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她们都看错他了。
楚槿轻哼一声,问:「老夫人决定吧,是要我把证据放到您面前,还是送到大理寺?」
大姜氏忖度了下,还是觉得这事没有出任何纰漏,于是挺起胸膛说:「我倒想看看你能有什么证据。」
楚槿点点头,把药渣放在桌上,转身请方才被拦下来的董大去上前查。
「敢问大夫,这是什么药?」
董大夫皱起眉头。「是打胎药。」
「多谢大夫。」楚槿这才头对众人解释:「这些药渣是从潘秀院子里的玫瑰花丛下挖出来的。」
「谁晓得是不是你埋进去的」小姜氏插话。
楚槿翻了个白眼,这话问得够蠢,从事发到现在才多久的时间,就算她要熬出这堆药渣时间也不够。
她转身拉过李悦、张欣,「两位姊姊,二夫人不相信我呢,不如你们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李悦和张欣互推半天,谁也不肯先开口,楚槿倒是有耐心,也不催促,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
半晌,李悦推托不过,只得站出来说话,「禀老夫人,那药渣是潘秀交给我的,让我帮她埋掉。」
楚槿满意地点头,又看了张欣一。眼
张欣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潘秀告诉我们,四少爷容不下她怀了孩子,但允诺她如果肯乖乖拿掉孩子,再泼大少爷一身脏水,等四少奶奶进门之后,就会许她一个姨娘的位置。」
「胡说!你们这般信口雌黄,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小姜氏忍耐不住了,破口大骂。
张欣、李悦咬牙硬撑,她们明白,事情发展到这里,断无后悔之理,老夫人等人绝对不会放过她们,更何况她们已经吞下槿姑娘的药,倘若没吃解药就会七孔流血而亡,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槿站媳允诺她们,只要肯说实话,待事情一了就会给她们解药和一百两银子,让她们离开敬国公府,既然明白待在这里一生无望,槿姑娘又给她们指出一条明路,该怎么做,她们心里明镜似的。
「药是老夫人身边的倩儿姑娘到胡记药铺买的,二夫人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查。」
「你们这两个狗奴才,连主子都敢出卖?来人啊,把她们拖下去杖毙!」小姜氏气疯了,一心想着封住她们的口。
卫爱闻言,挡在两人前面,冷眼看着进屋的家丁。
「还等什么?」大姜氏大喝一声。
一个家丁硬着头皮上前,还没碰到人,就被卫爱一抓一丢,身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哀叫数声,完美落地。
前车之监摆在那里,这下谁还敢上前?
「造反了,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敬国公府岂容你们胡闹!」大姜氏气得把拐杖敲得砰砰响。
「急什么呢?最重要的证据还没看呢,怎么就恼羞成怒了?老夫人悠着点儿,若是一不小心有什么好歹,那可是大大不妥。」楚槿嘴巴忒刻薄,一句接过一句,都是在替她的珩哥哥出气。
大姜氏闻言更加火大,胸口起伏不定、双眼暴睁,恨不得抓破楚槿那张脸。
楚槿才不理会,要是真能把这老家伙给气到中风,珩哥哥往后的日子会更好过。
她点头示意,莲香领看药童把木盆拿到桌前,小姜氏瞧了一眼木盆里已经约略成形的胎儿,一阵恶心,跑到一旁干呕。
楚槿不理她,问董大夫,「大夫,请问这个胎儿约莫几个月了。」
「约两到三个月。」董大夫回答。
「大少爷自从国公爷寿辰之后没回府,距离现在已经大半年时间,我很好奇,潘秀姑娘是怎么隔空怀孕,能替大少爷怀上两、三个月大的胎儿?」
此话一出,小姜氏恨得咬牙切齿,她真的后悔了,后悔没和董大夫套好招,一步错整盘皆输。
听到这里,大姜氏再也承受不住,头一仰,晕了过去。
楚槿瞧卫珩一眼,只见他满脸满眼的笑,那个得意啊、骄傲啊,只是……他需要笑得这么妖孽吗?害得人家心脏怦怦怦直跳,要是她一口气顺不过来,变成像大姜氏那样,那可怎么办才好?
卫珩走到楚槿身边,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我累了,既然卫国公府容不下我,咱们别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