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怡然自得,从来都没有,你这话是在刨他们的心。”韩镇道。
“所以怡然自得的是我?”星星冷笑。
“没有人这样说,你不要恶意屈解。”
哈,竟然是她屈解,不是他们说谎,竟然是她在刨他们的心,不是她的心被砍上十刀八刀?
是他们的谎言失去她的信任,是他的青梅竹马让她心疼,可到头……还是她心胸狭窄、容不了人?
这是什么世界啊,果真两张嘴皮开开合合,就能论定自己想要的是非?
不想争执了,是她教会他们团结力量大,他们姓韩的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有什么错,真要寻错……不就是她笨到看不清人心吗?算了吧,反正再大的亏都吞了,其他的不过是小菜一碟。
“娘,对不起。”韩为、韩客冲上来抱住她。
“松手。”她哑声道。
“娘别走,我们做错了,娘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韩远拦在前面。
韩岁眉心打结,他重新握住星星的手。“别怪弟弟,是我作的主,是我决定说谎骗娘,娘离开韩家我没意见,但是带我走吧,让我赎罪。”
“我也要跟娘走。”韩远道。
“娘,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韩为、韩客抬起让人心疼的小脸看她。
恨恨咬牙,可恶!他们不知道这样很过分吗?不知道可爱是无坚不摧的武器吗?不知道她们这样做,让她有多为难。
她是谁啊?她有什么资格把侯府少爷往外带,他们这是在逼她举步维艰。用力吞下哽咽,对不起,她不是那种会为孩子牺牲一切的妈。
拧了眉目,冷冽的目光逐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她寒声道:“放开我,我不要你们了。”
娘说不要他们了?怎么可以啊……他们喜欢娘、要娘啊……
韩为、韩客哭起来,还不敢大哭,只是不断用袖子抹泪,韩远红了眼眶,韩暮把头抬得高高,不让眼泪滚下。
韩岁半句话不说,只是坚持地挡在她面前。
“走开,不要逼我。”
她从未用这样的口气对他们说过话,她的冷淡让孩子们害怕,他们宁可她愤怒,也不要她像陌生人那样看着他们。
使尽全身力气,她推开韩岁、推开韩镇,她再也再也不要多看他们一眼。
星星飞快走着,彷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得走得飞快,才能摆脱……
摆脱谎言、摆脱孩子、摆脱背弃自己的爱情、摆脱……那个让她爱上却又不能爱的男人。
她不知道古代女人是怎么办到的,怎能容忍丈夫同时爱上许多女人?
公平?心不变?这种屁话,她一句都听不下。
就算没了爱情、亲情,就算两人之间存在的只是共同责任,她也无法容忍分享男人。
如果这样叫做妒妇、叫做不贤,好啊,她通通认。
穿越到古代数月,任何事她都可以妥协,都可以用入乡随俗四个字逼自己低头,但是这件……对不起,她宁愿孤独一生。
她不要了,她硬气了,下堂妇啊……她有多大多好的理由可以把这几个月的事抹得一干二净。
回到灿星院,她翻出放着银票金锭的匣子,转身往外,却发现韩镇又挡在门前。
她视若无睹,从他身侧穿过,但手臂被握住,旋即被扯回他身前,他定眼看她,下一刻他抱住她,打死不放。
他晓得她是认真的,晓得这次不能卢一卢就能让她妥协,他晓得只要一个不小心,只要给她一点点机会,她就会跑得无影无踪。“你要去哪里?”
“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忘了吗,皇上已经予我一纸休书,放我自由身。”
“你是我的妻子,要休要离,该由我亲手来。”
“可以,需要我帮忙研墨吗?”
“我不会休你。”
“你不休?我休!韩镇,你被我休了,我不要你这个丈夫,我要找更新、更好用、待我更好的男人做丈夫。”
她试着挣脱他的箝制,但人家是将军,孔武有力,她一只小弱鸡,拿什么和人家比。
一气,她咬上他胸口,他疼,但也知道,再疼都痛不过她的心疼。
抱紧他,他任由她咬,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一句一句说:“别生气、别难过,是我对不起你,我保证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我不要你的补偿,我只要你放手。”
“对不起,我办不到。”
“清醒一点,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何况这样不是很好?你可以娶师妹为妻,既可以还救命之恩,又能与青梅竹马牵手一生,你好、我好、她好,这种人人都好的事,你在坚持什么?”
“我不会好!”他捧起她的脸,认真说:“失去你,我不会好,难道失去我,你还能过得好?”
是的,她也不会好,她会想他念他、会怨天尤人,会恨起三妻四妾……她绝对不会好,但是比起共享、比起妒恨、比起爱情慢慢变质成为憎厌……
“我能,我会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她坚持。
“真的不行吗?求求你,只是一个薛蓉,一个甜美可爱没有心机、一个永远无法对你造成威胁的女子,为什么容不下她?”
“因为我有洁癖,无法忍受你身上有别人的气息。”她不要竹叶添上花香,不要清新变得浓浊。
“为什么以前你可以容下后院数名姨娘,如今却容不下一个蓉儿?告诉我实话,是因为我与蓉儿的感情让你担心?还是平妻的身分教你不安?又或者害怕,你没了娘家,她却有皇上撑腰?你必须告诉我实话,我才有办法解决,你这样胡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瞧瞧,果然吧……错的一定是她,是她在胡闹、是她容不下、是她心胸狭窄,从圣旨颁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就有这么多的错处,薛蓉要真的进了门,她会变得多巫婆啊。
胸口的疼痛转为酸楚,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在里头一下一下捅过后,又浇上醋汁。
垂下眼睫,啪答……凝在眼底的泪水坠入地面。
她不看他,只是幽幽说道:“因为我是朱星星,不是孙芹,这点,我从来没有隐瞒过。
“孙芹在接下休书之后走投无路,面对破庙里的乞丐眼底赤裸裸的慾望,选择撞柱而死,留下贞洁清白。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画图、会英文、懂物理数学?你好奇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思怪想?很简单,因为我是数百年后的一缕魂魄,却莫名地穿越到这个时代,进入孙芹的身体里。
“我敎给韩岁他们的东西,是我们那里每个孩子都要学习的基本知识,我给他们说的故事,是多数孩子都听过的床边故事。我有许多观念与你们冲突,我常告诉自己要入乡随俗,但是对不起,在我们那里的一夫一妻制度,是我不想随俗的部分,我为一个男人守住坚贞的同时,也期待他对我坚贞。”
她抬起惨白的小脸,漂亮的眉型拧成一条线。“听清楚了吗?我是朱星星不是孙芹,就算没有皇帝的口谕或休书,我也不是你的妻子。我要走了,看在过去几个月的情分上,看在我为你照顾孩子的分上,请你不要挡我,不要逼我妥协我不想妥协的事。”
她讲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无法想像那样的故事,但即使如此……他郑重摇头。
“不管你是朱星星或孙芹,你都是我的妻子。”
抬眉,四目相交,她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不容置疑,他坚持他的话、他的态度,不管相隔数百年或上千年,不管她想不想入境随俗。
星星气了、恨了,无力改变让她愤怒。
他慢悠悠说:“你有权利生气,但是生完气之后,把你的一夫一妻制忘记。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不妥协,独独这件事,你必须让步。”
他的话不多,他的态度很平静,但她清楚,他是认真的,认真的不会放过她,认真的逼她接纳。
突地,她觉得好恶心……他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他怎么可以作主她的世界?
她一把推开他,冲到床边的盆子大吐特吐起来。肮脏、恶心、下流……
她气坏了,他知道,他想为她顺背,却让她推开。
“走开,不要碰我!”
“星星。”
“走开!我不想看见你。”说完,她又忍不住转身去吐。
“你好好想想,等你不生气了,我再来看你。”
她痛恨被控制,她会生气一辈子,她会看见他就觉得恶心想吐……
他离开,没多久一群府卫里里外外将灿星院把守起来,苍蝇进不去、蚊子出不来,他不想拿她当禁向,但他想不出别的方法。
餐桌上,孩子们像往常般依次坐好,只是一个个垂头丧气,时不时看向门口。
韩镇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拧眉道:“吃吧,你们娘不舒服。”
是心不舒服吧?沉稳的韩岁皱起眉心,他后悔撒下弥天大谎。
“爹,娘在房里用膳吗?让阿为、阿客去陪娘吧。”韩暮建议,那两个小萌包,娘一看见他们就会心软。
韩镇摇头,这次事情没有他们估计的那么容易。
韩远憋过半天,才软软地开口问:“爹一定要娶平妻吗?”
韩暮跟进,“咱们家子嗣够多了,不需要再娶新妇开枝散叶,爹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吧。”
“如果父亲为难,儿子可以代父亲向皇上进言。”韩岁被选为大皇子的伴读,这两天就要进宫,他可以寻机会在皇帝面前说话。
大哥的话让弟弟们浮上希望,没有平妻,娘就不会生气了吧。
韩镇心中微叹,这些孩子……星星没白疼。
但是,抱歉,不行!板起面孔,韩镇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手。”
一句结论,把他们的希望打碎,又是垂头丧气,看着满桌子的菜,食不下咽。
星星屋里伺候的大丫头匆匆忙忙跑进屋里,看见韩镇,二话不说跪地求饶。“侯爷,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不见?怎么可能,灿星院里里外外有几十名府卫守着,星星没有武功,跑不出去的。
倏地,韩镇起身,几个孩子也跳下椅子跟上,脸上的焦虑清晰可见。
他停下脚步,转身道:“放心,你们娘不会走的,好好吃饭,吃完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抛下话,韩镇快步往外走。
他明知道星星跑不掉,明知道她没事,也明明猜到她会在哪里,可就是忍不住慌乱担忧。
运起轻功,片刻功夫,他来到灿星院外,一群府卫跪地,等着被发落,韩镇看也不沿他们一眼,径自往屋里奔去。
他停在卧房门口,挥手让丫头出去,凝神细辨后,缓缓地松口气,这是她的习惯,受了委屈就躲起来,在小小的空间里自我安慰。
关上门,走到衣柜前,轻轻打开两扇门。
她果然躺在里面,抱着衣服,蜷缩着身体,把头埋在中间,是不是……这样子哭了,就不会有人看见?
弯下腰,拿开盖在脸上的衣服。泪痕在她的脸上划出几道栏杆,真的这么为难吗?真的那么在乎一夫一妻,真的不管他怎么解释,都无法说服她的心情?
可是怎么办?他必须啊,必须迎娶蓉儿,必须实现承诺。
韩镇将她从衣柜里面抱出来,走到床边。
她醒了,发现是他,冷冷地撇开脸。
她恨他?他知道,但是再恨他都不会放手。坐在床沿,他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对不起。”
“只要你放手,我便原谅你。”
他没有回应这句,却说:“其实,我还有个孪生弟弟。”
星星凝眉,告诉她这个做什么?想转移焦点,让她把注意力放在大小双胞胎身上?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想研究他的遗传基因。
他没等她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是南辕北撤,阿筌和阿远一样,温和平顺,心思细腻,成天到晚笑咪咪的,不像我老是绷着一张脸,好像跟所有人都有仇似的,因此大人都更喜欢他。
“我身子强健、淋雨吹风都没事,而阿筌打娘胎出来就有不足之症,每年总会生个一两场大病。
“阿筌像跟屁虫老喜欢追在我身后,我做什么他便要做什么,他喜欢读书胜过练武,但是我想拜薛晟华为师,他便坚持要跟着,爹娘想,练武强身,说不定阿签的身子会好转,于是我、阿筌、皇上和殷祺成了师父的徒弟。
“阿筌不爱练武,进了师门却老是三天捕鱼两天晒网,他跟蓉儿是摸鱼双人组,常常被师父罚站,天长日久的,两个难兄难妹结下好情谊,直到发现时,他们都私定终生了,为此师父非常生气,将阿筌逐出师门,阿筌脸皮薄,还真的乖乖离开。
“那年我和皇上离开京城,远赴边关打仗,而阿筌弃武从文,他告诉蓉儿,他绝对不会输给我,一定会努力考上状元,让她当诰命夫人,师父见两人如此,便也松了口。”
输给他?他没把话外之意闽明,但星星听懂了,他师父看上的是他而非韩筌。身为师父,他当然知道韩筌的身子,没有父亲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提升女儿当寡妇的机率。
“父亲说阿筌很拚命,日日夜读到三更,连吃饭手上都要拿着书,他为了蓉儿竭尽全力,果然,他通过乡试,拿到解元,他的文章文采斐然,是当时呼声最高的一甲人选。
“他从会试考场出来时已染上风寒,但为最后一关殿试,他不顾身体状况,日夜苦赞,最终他考上状元了,他满心期盼着上薛家提亲,却没想到在进士游街那天,身子再也撑不住,他从马上摔下来……
“阿筌病了,来势汹汹,太医日夜在他床边守候,我从边关赶回,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却仍然坚定地将蓉儿的手交到我手中。
“星星,这场婚事是我对阿筌的承诺,也是我还师父救命之恩的方式,生而为人,我无法背弃自己的诺言,你能够理解吗?”
她懂的,一诺千金是古代男子的道德准则,要求他违背承诺,将薛蓉推于门外,比让他砍了自己更困难。
“蓉儿二十岁了,这些年我在外头打仗,战事诡谲,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从战场上退下来,我对蓉儿说,阿筌比我更在乎她的幸福,如果碰到能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就嫁了吧,但是蓉儿告诉我,这辈子只想嫁给我,可以每天看着阿筌的脸,幻想他仍然在身边。
“星星,蓉儿的要求那么小,我怎么拒绝得了,你相信我好不好?她不会与你相争,你们会成为好姊妹。”
这样的说法好像很简单,却禁不起推敲。
薛蓉成为他的妻子,要不要与他行夫妻之事,不做?惯会踩低拜高的下人们会如何对待这个夫人?做?她的感情洁癖如何解决?
何况她真的只要一张阿筌的脸,不想要阿筌的身子,不想要阿筌的温柔与激烈?饮食男女,但凡是个正常女人,都逃不过荷尔蒙与费洛蒙的催促。
如果他们有孩子了呢?为母则强,她能不想为孩子做些什么?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通,与其放任问题发酵,不如将问题抬在萌芽前。
“可以吗?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向你说的每句话都会兑现。”
星星沉默,因为他没给她选择权,不管她说可以或不可以,事情都会照着他想要的方向前进,她只有接受的分,没有反对的权利。
既然如此,说什么都叫做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