纂儿回道:“姊妹互相玩笑,没什么的。”
闻采黛冷哼一声,声音很小,可跟她靠得近的蒋氏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睁开眼,淡淡的道:“人也看过了,要是没事,就都回去吧。”
佟氏笑得有些干,“媳妇这不是想着有许多天没来向母亲请安,近年下了,各家的节礼就够我想破头,府中的事情一堆,忙到刚刚那会子才得空,便赶紧过来。”
纂儿暗忖,这八面玲珑的劲儿,难怪能管着偌大的辅国公府,就算邀功也邀得不着痕迹。
“要我说,你是不是越活越回头了?”蒋氏讲话不怎么客气。
佟氏凛了下,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媳妇愚蠢,请母亲训示。”
“各家节礼?你还好意思说,又不是刚掌家,府里往年那些定例都是假的?你手下管事娘子有八个,那八个都做什么去了要你费神伤脑筋?”她盼着小儿子回来陪她吃顿饭,却来了一堆不识相的人,还尽说酸话,小的不懂事也就罢了,连大的都不明白,都几岁人了?打坏了胃口也打坏了心情,要她给什么好脸色?
“媳妇这不是打比喻嘛。”佟氏的两颊有些热辣辣的,婆母这是吃了火药渣子啦,从见面就没给好脸色,她心里顾着埋怨,却忘记是自己先踩了人家的底线。
“人,你们也看过了,这里没有煮你们的饭,都回自己屋里吃吧。”蒋氏这是下逐客令了。
纂儿见识了蒋氏的不给情面和雷厉风行,也对辅国公府的人有那么些了解了。
初到辅国公府的第一晚,纂儿睡得很熟,但是生理时钟还是很准时的把她唤醒,还不是很熟悉的布置,看着仍有点眼生,她眨眨眼,眨掉最后一丝困顿,起了身,等金钏敲门要进来服侍,她已经换好衣裳了。
金钏有些惶恐,“姑娘怎么不叫奴婢?”
“我自己来习惯了。”她不怕人家笑她小家子气,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这样啊,往后我该叫你的时候就会唤你。”也罢,这里和住在竹屋的时候不同,就按着人家规矩来就是了,自己一片好意可不能害得人家砸了饭碗,领一份薪,自然要对得起那份金钱才是。
纂儿在金钏的服侍下漱了口,用热巾子抹了脸,喝了温白水,又让玉镯去取披风。
“姑娘要出门?”金钏看着飘起小雪的屋外,这种天气,怎么还会想出门呢?
“该去向老夫人请安了。”
“这种天气,老夫人一定会免了各房的请安的。”
“没关系,老夫人要说不想见人,我再回来就是。”
她的身分在辅国公府中地位尴尬微妙,虽说靠着闻巽这棵大树应该也能在闻家活下去,但他是男人,在家的时间有限,要是她和老夫人的关系不佳,让闻巽两面不是人,她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谁当家作主、该往哪边靠拢,她明白得很。
踏出十乐院,方才密密麻麻的的雪花已经停了,积雪不深,但是勤快的婆子们正拿着扫帚,细细清扫屋檐下的雪,有的已经扫完整条走廊。
山里的冷是隔三差五飘着雪,时大时小,寒风呼呼的吹,凛冽刚劲,京里的雪温柔多了。
蒋氏听到下人禀报纂儿来请安的时候,她正在喝早上第一碗的银耳红枣燕窝羹,她放下碗盅,问着廖嬷嬷,“这种天,没有人告诉她不用过来吗?”
“这是惯例,她院子里那些大小丫鬟怎么会不知情?可见有心了。”
“让她进来吧。”蒋氏倒是要瞧瞧这小丫头想做什么。
纂儿进来后,有礼的请安问好。
蒋氏见她冻得发红的脸蛋,既没让她坐也没撵人,只是不冷不热的问道:“是巽哥儿让你一早过来给我请安的?”
纂儿用很平常的语调回道:“巽哥哥什么都没说,是纂儿觉得老夫人是长辈,晚辈本来就应该要来请安问好的。”
“我不是喜欢吵闹的人,府里的姑娘、媳妇我也不让她们日日到彝秀堂来,你以后也用不着天天到
我跟前来。”要应付这么多人,实在心烦,她爱清静,人孤僻,不喜欢那些各有心思的人。
“是,纂儿知道了。”
蒋氏抬眼,眼神锐利地盯着跟着纂儿来的两个大丫鬟,“让你们去服侍姑娘,是看在你们经验老道,怎么姑娘要出个门,连手炉、斗篷都不知道要替姑娘备着?”
金钏和玉镯一愣,哗啦跪了下来。“奴婢疏忽,老夫人恕罪。”
“不论如何,她既然进了我闻家门,就是你们的主子,怠慢主子,这回口头告诫,要是还有下回,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个孽子,替她找事做!
两个丫鬟诚惶诚恐的齐声应是。
老实说,蒋氏根本没有意愿要替纂儿出头的,可看她一脸傻乎乎,没叫她也不敢往火盆边上靠一点,自己干熬着,越看越不顺眼,话就这么溜出口了。
“谢谢老夫人。”纂儿这一笑,明眸流转,顾盼生辉,倒像一朵袅袅婷婷、含苞待放的花蕾。
被维护的感觉真好,她对蒋氏从头到尾都没笑过一次的脸完全无感,反而朝着她笑了又笑。
“没事就回去吧。”年轻人的身子好,就这一会儿功夫,纂儿的脸色已经恢复,不过这傻丫头朝着她卖什么笑?但笑得还不难看就是了。
纂儿脸色平常地回了十乐院,丫鬟刚摆上早饭,闻巽便来了。
“听说你一早就去向我娘请安了?”他看起来很随意,打量着纂儿的气色,对着桌上的菜色很是满意,转头示意摆饭的丫鬟多拿一副碗筷来。
“我觉得应该这么做。”
“我娘没有为难你吧?”
她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等丫头们退到外面,她用口形无声地说,老夫人教我怎么和丫鬟们相处。
哦?他的眉往上挑了挑。
想不到他娘愿意和这小妮子亲近,也不坏,这么大一座宅子,她身边除了嬷嬷丫鬟,也没一个亲近的人,就算兄长和嫂子们都住同一个屋檐下,但除非有事才让他们过来,他又长年在外,实在也没法陪伴她。
把小丫头放在她老人家身边,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倘若她能讨得母亲喜欢,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明日还要出去一趟,年底怕是赶不回来,最快要到十五才能回。”他对年节的观念并不像一般人那么热衷,反而淡薄,因为对他而言,年节那些个大小掌柜们和所有的伙计都要趁假好好歇息,和家人同乐,他可不然,一堆的账册和大小掌柜要见,通常等到他能歇上一口气的时候,多是年后了。
“你还要出门啊?”他对她的好,她明白,要不是为了她,他又何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从一个临海城回到不老山,又带着她回京里,这几乎要绕过半个大晁朝的领土了吧,是她耽误了他的工作。
“自己一个人可以吗?”闻巽虽是这么问,但是她的适应能力他信得过,母亲也是,其实他并不担心。
“可以,纂儿可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喜婶和老夫人呢,反倒是你,出门在外比较辛苦。”
“你还知道我辛苦了,总算没白忙。”他哈哈笑道,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菜。
两人你夹给我,我夹给你,很快便把饭菜一扫而光。
用过饭,闻巽去找他大哥谈事,十乐院这边,针线房送来了六套冬衣。
送冬衣来的婆子说依照往例,府里的姑娘们每一季有四件新衣,纂儿初来乍到,老夫人吩咐多做了两套,算是彝秀堂的分例。
玉镯拿出一小块银角子打发了婆子。
纂儿看着那几套质料上乘,不是织锦便是皮裘的衣服,吩咐道:“把这些衣服都收起来,我出去一下。”她穿上披风,系好带子,举步要出门。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金钏还捉摸不到这位主子的性子,一早老夫人的话还在耳边,见她又要出门,急急问道。
“我要去谢谢老夫人,你们不用跟着我,我去去就回。”语毕,人已经在门外了。
纂儿说要去谢谢老夫人,却止步在彝秀堂的匾额前,在婆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磕了个头,接着转身大步走开。
虽然老夫人说不用天天去给她请安,但纂儿还是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来道出心中的感激之情。 婆子把这事回了正眯着眼打盹的蒋氏,她掀了眼皮,什么也没说,慢慢重新闭上眼,屋里就像方才那样寂静。
廖嬷嬷见主子没吱声,也不敢搭话。
只是蒋氏没料到接下来的每一天,不论晴雪,纂儿都会来磕个头,然后就回去了。
这个孩子……倒是个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