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胸前的安全带后,他迅速倾身,伸手为她推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对着她大喊--
“上来!”怕大雨模糊他的声音,他还对她招了招手,一点也不在乎雨水像洒水似地打湿他的车内,谁知道车外的小女人却仓皇失措将车门推回,然后透过车窗,困窘地对他摇摇头。
“会弄湿你的车的……”她低着小脸,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老天,三更半夜的,霍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遇到的人偏偏是她暗恋三年多的男人?
即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凄惨狼狈,虽然她很庆幸终于找到救兵,但她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她和霍刚虽是同事,却分处不同部门、毫无交集,虽然她偷偷暗恋着他,他却连她是谁可能都不知道,没想到老天却给她开了这样恶劣的玩笑。
她从没奢望他能注意到她,但也不想这么丢脸狼狈得让他印象深刻--
因为太过羞窘,她将小脸垂得更低,恨不得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你三更半夜的在马路上冒雨拦车,目的应该不是烦恼会不会弄湿他人的车子吧?”见她没有马上上车,他的眉头又皱紧了一些,然后再度推开车门。“快点上来,反正我的车子早就已经湿了。”他叙述事实,简直不敢相信她凄惨成这副德行,却还能在意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何况早在他按下车窗的那一瞬间,雨水就开始不停地打进他车内了。
她仍然不敢上车,他于是将车门推得更开,甚至当机立断的拉起手煞车,显然打算下车帮她一把。
看他推开车门,整个人瞬间被大雨淋湿了一半,她只好迅速上车,却不小心碰到扭伤的左脚。
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倒抽了口气,双手揪紧裙摆,而忘了该先关上车门,幸亏他主动靠了过来,带上车门,顺道也替她关上了车窗。
他盯着她因痛而苍白的脸,借着车内灯光,这才发现凄惨似乎不足以形容她的状况。
顺着她微微缩起的左脚,他才发现她的左脚脚踝肿了一圈,露在裙摆外的一双小腿有多处擦伤血痕,而且开始因为车内的冷气而颤抖。
他看着她颤着手拨开黏在脸颊上的长发,立刻将冷气转为暖气,然后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后座上的西装外套,迅速披到她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以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试图搞清楚她身上还有哪些外伤,然后评估到底该马上送她去医院,还是该载她到警察局。
这小女人看起来糟透了,她一定是遇到了大灾难。
“我在路上遇到机车抢匪,背包被抢,跌倒时扭伤了脚,我的钱包和手机全在包包里头,附近又没有便利商店和公共电话,我没有办法打电话报警……”脚踝的疼痛让她再也无力羞窘,只能苍白着脸解释,同时证实他的猜测。
“而且又忽然下起倾盆大雨,这附近全是办公室大楼,凌晨三点多早已是人去楼空,你寸步难行,路上却没有路人可以帮助你,就算有车辆经过也不见得会停下来,你求救无门,只能站在路边等待奇迹。”他为她说出接下来的话,简直难以相信她会这么倒霉。
她的灾难不难推测,却很难让人相信,会有人遇到这种事。
“对……”她颤抖点头,虽然想要保持沉着冷静,但是想起不久之前才发生的意外,仍是余悸犹存。
在他之前有五辆车经过,但只有他发现了她,并愿意停下车。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他当机立断作出决定,在放下手煞车之前,安全至上地为彼此系上安全带,同时又瞥了她的小腿一眼。
她的脚踝肿得就像颗特大号的港式月饼,双腿上布满被雨水冲刷过的血痕,需要马上接受治疗。
“可不可以请你先载我到警局备案?”她担忧地说,虽然感到无比困窘,却不得不转身面对他。“我的所有证件和住家钥匙也在包包里,我必须马上联络我的家人,以及挂失所有证件,我的伤口不严重,等备完案再去医院就好了。”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小脸,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说辞。
她的伤口或许不足以致命,却绝对足够折磨她了,但是她的顾虑也没错,天晓得抢匪抢了她的包包之后,会不会按照证件上的住址和钥匙,跑到她的家中行抢?就算没有,光是信用卡的问题就足以让她头大。
“你决定就好。”他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打了方向灯将车子再次驶入车道,接着在通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时,掏出自己的手机交给她。“先联络你的家人。”
“谢谢。”没料到他会如此体贴,她连声道谢,然后才颤抖按下号码。
电话是父亲接起的,她简单述说遭遇的事,请父亲提高警觉,然后便默默地将手机还了回去。
虽然她故意压低了嗓音,但他还是注意到,她并没有要求她的家人到警局协助她,而她的家人似乎也没有询问更多,因为她的通话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就结束了,她没有因此感到安心,反倒更加沮丧,脸色也更苍白了。
这个景况令他无法不去在意。
“霍先生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把你的车子弄湿了。”车内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默,筱堇揪紧披在胸前的西装外套,好不容易才鼓气勇气打破这阵沉默。“呃……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们……是同事。”
“我知道。”他理所当然的回应。
“你知道?”
他的回答似乎让她非常意外,但他决定跳过这个让他也非常意外的话题。
“比起车子,你不觉得你更该解释,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人会在外头吗?”他单刀直入地问,目光始终笔直看向前方。
没料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她愣了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任职于同一间公司,他当然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此时此刻她应该是躺在床上睡觉,难怪他会觉得奇怪。
但是就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切,也不想要解释。
霍刚是公司最炙手可热的专聘口译师,拥有富二代的身分,却精通六国语言,擅长同步口译和交替口译,领域广及各国历史文化、政治经济、演艺运动、企业工业……等各类学术、技术交流会议,几乎可以堪称业界翘楚。
她欣赏他,而且还暗恋了他三年多。
但公司里有更多的女同事喜欢他,毕竟他是如此的出色迷人。
她欣赏他、喜欢他,但她从来不作无谓的幻想。
他是个表里如一的男人,从不介意表态只接受“简单方便”的男女关系,而她平凡保守,连场恋爱都没谈过,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不会是他感兴趣的类型,他也不会是她适合的人。
从喜欢上他那天起,她就清楚断定他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可能,但感情上却无法不受到他的吸引,纵使不可能,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她的“家庭状况”。
昨夜,当她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告诉她的父母她想搬到外头独居,她的父母却只是充耳不闻地忽视她的声音,然后以不容置喙的口气告诉她,她必须参加第九次的相亲。
八次相亲,八次沉重。
还有二十六年来,一次又一次的任凭摆布。
她就像个听话的傀儡,从来不敢让双亲失望,但她一点也不快乐,只觉得筋疲力竭,痛苦得快要窒息,尤其近来,她总是梦见自己被一张巨网紧紧捆绑,失去所有自由,甚至呼吸困难,不管她如何乞求呼救,她的父母却只是双双站在遥远的前方,冷漠地背对着她,彷佛永远听不见她的呐喊。
惊醒后她便无法再入睡,一如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然后她想起,下个礼拜她必须再出席第九次的相亲--
瞬间,她无法理智思考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不管闹钟上到底是什么数字,只想不顾一切逃离那场恶梦,或者是逃离她住了二十六年的家。
而她也真的做了。
她冲出大楼拦住刚好经过的出租车,随口说出她没去过的地方,然后下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尽量放空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去忧虑当双亲发现她疯狂的举动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谁知道她的放空,反倒让自己成了盗匪下手的目标。
也许爸爸早已发现她离家了,毕竟刚刚接到电话时,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的讶异,听见她出事时,甚至也没有太多反应。
爸爸一定认为她是自作自受。
也许经过这一次,他真的会对她彻底失望,然后彻底放弃她这个女儿。
一瞬间,数颗泪水无法抑止地滚出眼眶,她的心掺杂着痛苦、松弛、自厌、解放、悲怆、麻痹……等等错综复杂又激烈矛盾的情绪,让她不自觉地更加颤抖。
而窗外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窗外大雨,也意外照亮了她的侧脸。
霍刚才煞车停红灯,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些泪。
虽然她一身湿淋,就连小脸也是湿的,但是他就是清楚那是她的泪。
虽然她很快就拭去了那些泪,却双手颤抖地揪紧外套,眼神怆然,宛如无家可归的孩子茫然地看着远方。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有印象,甚至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是因为她不同于时下OL保守的装扮,不是因为她拥有特别白皙美丽的肌肤,而是当众人围绕在他身边时,她总是静静站在角落,偷偷地看着他。
当她看着他时,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恋慕,却从来不曾接近他,总是一触及他的目光就惊慌地别开小脸,像是胆小的小动物。
然而当他看着她时,她却不见得会发现他的视线。
她经常落寞地看向远方,眼神泊着孤寂,让他记住了她。
这个小女人在安静温婉的表情下,其实藏了许多许多心事……
窗外雨还在下,车内却是一片宁静,他不再出声追问任何问题。
她不是那种他经常来往的世故女人,她羞怯而内向,没有任何防护能力,所以他保持沉默,假装没注意到那些泪,幸亏这一路上没碰到太多红灯,他也相当熟悉附近的道路,很快就抵达了最近的警察局。
“警局到了,我扶你下车吧。”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解开安全带,甚至推开了车门。
“不、不用了。”她连忙喊住他,同时手忙脚乱的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这样就好了,谢谢你的帮忙,接下来我可以自己来,不麻烦你了。”
“你需要帮忙,你无法否认这一点。”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她扭伤的脚,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
他不是个善良的男人,向来最厌恶麻烦,但莫名的,他就是无法撇下她不管。
“可是太麻烦你了……”她的语气充满歉疚。
“我既然出手帮忙,就不差再帮一次。”语毕,他立刻下车,冒雨绕过车头替她打开了车门,看了她脚踝一眼。“来吧,有我帮忙,你绝对可以『尽快』挂失你的证件。”
“我……”
“看在同事的分上,在我的衣服湿透之前,希望你能够答应伸出你的手。”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略带玩笑,而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犹豫,害他几乎也淋成了落汤鸡,于是只好歉疚又慌乱的将手交给他。
“对不起,谢谢你。”
他没有响应,只是将她扶进警局,一路上不曾让她触碰到扭伤的脚踝而再一次痛白了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