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这谈资居然还能够从小官底层往上层流动,那就更是一件稀奇的事。
只是这稀奇事到底是稀奇在哪儿,却也没几个人说得出来,那几个模模糊糊的传言到了最后,就成了花街里的揽花楼来了一个新的花娘,据说有不得了的招数,能让男人“回春”壮阳。
男人间不过就是那样一回事,有了这样一个传说,不管灵不灵,都想走一遭看看,结果问了鸨娘,才知道据说有奇术的花娘早已排满了日子,接下来要排还得三个月后,让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更加相信传言所言不假,他们不在乎鸨娘开出的预约高价,纷纷抢着下订金。
一回两回的,揽花楼就真的红了,客人们也不管自己的预约时间到了没,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连排都排不上,就是想着哪天能够看上一眼具有奇术的招牌花娘,说不得自己也能够雄风大振,一柱擎天呢!
不管来的男人们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思,揽花楼的鸨娘春鹊可是天天笑得阖不拢嘴。
开门做生意,哪有怕生意太好的?尤其揽花楼之前的景况,说是惨澹经营也不为过,现在好不容易来了棵摇钱树,她就是被银子给砸死都心甘情愿啊!
一边招呼着客人,春鹊也没忘了关心一下现在楼子里的摇钱树,她扶了扶脑袋上的金步摇,招呼了声,就往阁楼走去。
揽花楼原本是花街上的一间小青楼,别说整得像其他几个有招牌花魁一样还带着庭院绣楼的,前前后后就一栋直挺挺的楼子,后院别说花园了,就是一小块空地拿来堆柴都没有,如果不是不小心让她逮了一棵摇钱树回来,就是她不要老脸的在楼子前袒露胸脯招客,愿意停下的客人说不定还没有现今的一半。
春鹊喜孜孜的想着,生意越来越好,也许过不久她也能学学别家换个有大院子的楼,前头的大厅也能弄得宽敞点……怎料她还没想完呢,就看到一个身材有些丰润的少女端着托盘朝她走来,她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去。“唉呦喂!我的小祖宗,端盘子的事情哪是你做的不是让杏花跟在你边上的吗,人死哪去了”
丰润少女微微一笑,颊边绽出两个小酒窝,垂在耳边的步摇流苏也跟着在脸颊边晃呀晃的。“春鹊姨,杏花在帮我看着另外一小炉的灶火呢!我就是想卢大爷约莫是等不及了,所以才赶紧送上来的。”
春鹊一听不是那死丫头偷懒,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接过了托盘,语重心长的叮咛道:“我说纤纤啊,现在你这身分可不一般了,以后粗活就别做了,要是还缺人手,就跟春鹊姨说,我的丫头先挪给你使唤也成啊,尤其是这么热的汤,你还一路从楼下端了上来,先不说洒了可惜,要是不小心将你给烫着了,我该有多心疼啊。”
莫纤纤摇摇头。“哪有这么严重,就是一盅汤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春鹊不满她那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这可是能带来白花花银子的汤呢,哪里算不得什么了!”
莫纤纤没再和她争辩,只是软软的笑了笑,将一双细长的眼笑眯成弯弯的月牙,搭上两个小酒窝,瞬间就能融化人的心。
看着她的笑容,春鹊也硬气不起来,将汤给端到了房门外,替她开了门,人也没进去,就在外头交代道:“行了,我也不进去,就这几步路你自个儿小心的端着啊!对了,伺候完卢大爷还能不能再接下一个客人?顺天府的王老爷都已经好几次让人来问了,就问这日子能不能再提前一点呢!”
莫纤纤轻啊了声,为难的摇了摇头,步摇跟着轻轻晃动着,像是风铃般发出阵阵脆响。“不行啊春鹊姨,卢老爷说了还想多来几次好巩固巩固呢!”
春鹊皱了下眉头,不在意的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王老爷的人今儿个再来,我会再跟他好好说一说的。”她毕竟多收了王老爷那头的一锭银元宝,当然要帮忙问一声。
“嗯,那就麻烦春鹊姨和王老爷那里好好说说了。”莫纤纤轻舒了口气,一副像是怕做错事的模样。
不管是王老爷还是卢老爷,都是楼子里惹不起的大人物,她不过就是一个小花娘,得罪了谁都不好。
春鹊点点头,手里拿着的团扇轻轻一挥,好笑的对着她点了点。“唉呦呦,可使不得用这样的眼神瞧我,忒让人心疼了,快进去吧,别让卢老爷多等了。”
话才刚落,里头就传出男人急切的声音—
“纤纤啊!怎么还站在门口说话呢?”
“瞧瞧,这可不是等不及了?”春鹊也没再多扯,直接将人给推了进去,高兴的捂着嘴,笑着下楼。
唉呦!往日她总心软得很,明明知道会来寻花问柳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就是姑娘身子不好也得上阵,那时候只想着这做青楼的本来就轻贱,哪里能摆什么气性,正想着做几年收了手,也别再做这糟蹋人的生意时,却收到了莫纤纤这一个小姑娘。
其实她要真想让人梳拢,那肯定是有难度的,春鹊一开始也没想过她能够挂牌子,就想着楼子里那些姑娘们老说伺候的人手不够,她看起来是不美,但一张笑脸还挺喜气的,就选了她打算让她跟着。
结果她第一天跟着别的姑娘进房学着伺候房里的事情,水才倒了一遍,就当场把袁少爷的毛病给看出来了,还不知道做了什么,当天袁少爷就宣布要把她给包下来,不让其他人碰了。
她那时候还想着这小姑娘看起来白白嫩嫩的,像快要没了折子的包子,照道理来说和美人扯不上边,却出乎意料的好运气啊!
也不管她一开始是不挂牌的,当天就悄悄的添了她的牌子,也不随意的安排她接客人,就先专注的伺候袁少爷。
结果过没多久,袁少爷捧了一堆东西送礼来,又介绍一些朋友来捧场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这是撞上大运了,居然碰上一个特别会治男人之隐的小姑娘。
男人嘛,不管老少总会有一些不能说的二三事,大户人家还能私下找些名医来瞧瞧,但这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治的,更不用说像莫纤纤这样几乎只要说能治就几乎包治好这样的技术了。
想起当初只是因为手里没什么银子,才从人牙子那里买了莫纤纤的过程,她又忍不住笑了。
人啊,拿不准什么时候会翻运呢!瞧瞧,本来她都想着如果楼子里的生意还是这样惨澹的话,干脆关了楼子养老去,谁知道会凭空掉下这样一个宝贝,让揽花楼创下开业以来最好的业绩,还认识许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贵人,让她每天睡着都能笑出声来。
正得意着,楼下一个花娘走了上来,看见春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撇了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唉呦!春鹊姨这是又去关心咱们楼子里的宝贝了?”
春鹊望着眼前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花娘,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眼神却冷了几分。“我说牡丹啊,你这话说错了,难道春鹊姨平日就没关心你了?你上回儿说要喝那个什么燕窝的,春鹊姨都砸锅卖铁的去给你求来呢!”她挥了挥扇子,捂着嘴轻笑,略微嘲讽道:“谁知道今儿个卢老爷来的时候,送了一大盒来呢,说是怕纤纤太累,弄来给她补身子的。我可瞧过了,那一整盒的燕窝漂亮极了,跟我上回儿砸锅卖铁弄来的那些碎燕窝可不一样,刚刚纤纤还说了,她那一堆好东西也吃不完,让我匀点去吃呢!牡丹啊,你也不比纤纤那些年轻姑娘了,要不我炖好了燕窝,也给你端一碗过去?”
春鹊这一堆话的铺陈,最后又展现自己身为鸨娘的大方,听在牡丹的耳里,却是赤裸裸的打脸加挖苦了。
她吃的就是碎燕窝,那刚来的肥姑娘就是吃一盏盏上好的燕窝?这也就罢了,刚刚鸨娘话里的意思是,她牡丹还得去捡人家不吃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她在那个肥花娘还没来之前,好歹也是揽花楼的招牌,想当初鸨娘怎么敢这样对她说话,根本把她捧得高高的,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像现在,不过出口刺了鸨娘一句,她反口就笑着往她胸口上戳针。
春鹊在心中冷笑,她当鸨娘之前也是楼子里数一数二的花娘,怎么会不知道牡丹心里在想些什么,过去她手上是真的没什么人,拿得出手的也就牡丹一个,不得不忍着她而已,可现在嘛……还想让老娘把她当祖宗一样捧着她?作梦!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春鹊懒得继续看她铁青的脸色,挥了扇子就走人。
牡丹神色阴鸷的盯着春鹊的背影,恨恨的喃喃道:“哼!我倒要看看,靠着那个装腔作势的肥花娘,能够撑着这楼子到什么时候!”
不管揽花楼里的女人们对于莫纤纤这个靠“手艺”接客的花娘做何感想,在莫纤纤又成功的医好了顺天府的王老爷后,她的名声又往上推了推。
这下子一般人想要见着莫纤纤更是困难了,几乎每天晚上,揽花楼的后方都会有遮掩过的马车或是朴素不引人注意的轿子过来,春鹊为了这些注重隐私的客人,特地将后院隔了一条过道,还将后面也做了楼梯通往楼上,就是为了招待这些不方便的贵客。
说来也不是没有想将莫纤纤往外请的人,只不过偷偷过来一趟比请人到府上更掩人耳目,春鹊也不舍得将莫纤纤派出楼子,就怕出了什么意外,两厢各有各自的心思,却奇异的合了拍。
揽花楼的顶楼就此成了花街的一个传奇,不少姑娘都想着,花娘能够当到这个分上,也算是风光了。
这日还未到酉时,揽花楼里也还没正经开门的时候,屋子后头就迎来两个男子,一人穿着灰绿窄袖长袍,一人则是穿着黑绿织金窄袖长袍,身边也没跟着伺候的人,就这么并马而行。
春鹊早就候在后门那里,看到两个男子从马上下来,连忙迎了上去。“欸欸,这可是稀客了!胡大少爷今儿个居然这么早就见着人了。”
胡定存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对春鹊的殷勤招呼只是听过就罢,并不认真,然后侧了侧身,介绍起身边的同伴,“听说揽花楼里来了一个特别的花娘,一般人想排还排不上号,我这才带他过来见识见识,对了,他是文家的公子。”
他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因为文家在京城里也算是有名气,而他们是私下过来的,太招摇的介绍也不妥。
春鹊看了眼站在胡定存身后的男子,马上就明白他口中所说的文家,就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文家。
要说文家富,那是众所皆知,只不过文家可不只是出名在富,而是以医闻名,最少每隔一代必会有一医术出众者,这也让文家的人脉势力甚至可以通天,至于高官豪门之类的那就更不必提了。
这一代的文家大公子虽说在医道上看似没有什么天分,但是经商的手腕却是一流,这些年文家在他的打理下,据说资产都已经翻了番,京城里许多媒人几乎要踏断了文家的门槛。
只是……文家大少爷名气高,却少有人见过本人,许多人还想着文家大少爷也太过神秘了,春鹊没想到她今儿个有幸能够瞧见本尊。
“原来是文家少爷啊!真是稀客稀客……”
春鹊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没出声的文致佑轻轻的扫了她一眼,然后冷淡直白的打断了她的客套话,“你今儿个拉我出来,就是想让我听你和这鸨娘说废话?”
胡定存倒是习惯了他不客气的说话方式,一边拉着转身想走的文致佑,一边对着一脸尴尬的春鹊说道:“行了,也别客套这些了,先带我们上楼吧。”
“是是,这里请。”春鹊用扇子半遮着脸,眼神可不敢再往胡定存的身边瞄,她刚刚就看了那么一眼,心还怦怦跳呢!
要说文家这大公子长相也算是不错,就是整个人偏瘦了些,看起来也不特别,但是别的还好,就是那一双眼,让人觉得有些邪气,似乎只要一对上,那眼里的黑就像是照妖镜般要将人的底细给探个清楚。
春鹊一想起刚刚的感觉,忍不住又加快了脚步,想着不过就今晚几个时辰的时间而已,忍忍也就算了。
胡定存看着前头的春鹊越走越快,忍不住笑着调侃走在身边的文致佑,“你瞧,把人家鸨娘给吓成什么样了?等等见着了花娘,可别又是这一副臭脾气。”
文致佑对于他善意的提醒一点也不感激,长久以来的老毛病让他时刻都保持着不怎么好的心情,对他还能够保持这样的说话态度,已经算是非常友善的了。
他略微嫌弃的看着狭窄的过道,还有看起来就是快速搭成的楼梯和装饰,淡淡说道:“如果那个花娘跟这楼子一样水准的话,也不能怪我说话太直了。”
胡定存脸色尴尬,干笑道:“这花娘能够坐稳揽花楼的头牌,还能够把名声给打出去,想来一定有其独特过人之处的。”至于那过人之处是什么,他也不多说了,到时候那东西端上来,他就会知道了。
“花娘不过都是如此,还能有什么独特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在前头领路的春鹊却忍不住露出苦笑。
她就说这两位公子怎么没事也硬要来点纤纤的花牌,原来是好奇心作怪,这下可怎么好?纤纤那模样,也不是她不帮自己人说话,纤纤那身子是稍微圆润了点,可这一点就让她跟美人搭不上边了,到时候两位公子哥儿要是生气,直接闹了起来……
唉,春鹊越想头越疼,只能在心里祈祷着,两位公子哥说不得哪一个真的哪里有什么毛病,等一下就别找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