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若心尖颤了一颤,生怕真被他发现了什么,然而看他的神情,不过随意一句闲话罢了,便告诉自己也用不着太过紧张。
她只盼着,能快点拜见完萧皇,逃出这宫闱重地,让她能好好舒一口气。
然而上天偏生不让她好过。
才至养心殿门口,却见迎面来了一紫袍金冠的俊美少年,衣袍上的四爪游龙图样,让楚音若猜测这定然也是一位皇子。
这少年看来端泊容要年轻好几岁,神态也活泼了好几分,只见他提着一只硕大的鸟笼,笼子以黑罩遮着,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他步履轻快,想必心情甚好,一见着端泊容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给贵妃娘娘请安,”他朗声道,“二哥好!”
“泊鸢啊,”雅贵妃笑道,“瞧瞧你,又弄了什么稀罕的宝贝给你父皇?难怪你父皇这般疼爱你。”
哦,这就是比南王端泊鸢吗?听闻,这位五皇子是皇后娘娘亲生,本来也是太子的一时之选,只可惜皇后故去得早,皇后娘家在朝中渐渐式微,端泊鸢便也失去了靠山。所幸他为人十分聪慧,在朝中也办了几件得力的大事,颇得萧皇喜爱。
“泊鸢啊,这笼子你怎么亲自提着?”端泊容道,“随侍的人都没了手脚吗?这么没规矩!”
“是我不让他们提的,怕笨手笨脚的摔了我这宝贝,”端泊鸢笑道,“二哥,你就是太一板一眼了,怪不得父皇常说你无趣。”
要开始了吗?皇子之间的唇枪舌剑,并不比市井妇人宽厚。
楚音若正打算看热闹,忽然发现端泊鸢的目光向她袭来,那双炯亮的眸子,让她的心兀地停顿了片刻。
“二嫂好久不见了,”端泊鸢对她道,“听闻二嫂这半年都在水沁庵静养,为弟本打算去探望的,又怕二哥责怪。”
听这语气,端泊鸢竟与从前的楚音若很是相熟?不过,这话中着实藏有些古怪的意味,一时间猜不透。
“王爷有心了。”楚音若中规中矩的回应。
不知为何,端泊容的眉心蹙得更紧,彷佛不太喜欢楚音若与端泊鸢太过接近。
他打岔道:“还是快些进去给父皇请安吧,不必在此闲话家常,这天怪冷的。”
雅贵妃莞尔,率先引步而去,楚音若并着端泊容紧随其后,端泊鸢亦不再言语,依旧那般笑盈盈的。
一行人入了养心殿,正值太医给萧皇把过了晨脉,萧皇换过衣衫,才宣了他们入内。
“给皇上请安——”雅贵妃带着他们行了礼。
萧皇神情甚是和悦,与楚音若想像中的帝王半分也不差,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英姿,也依稀能窥见那内在的威仪。
“音若好久不见了。”萧皇道,“听说到庵里静修去了?”
呵呵,每个人见了她,总是这样一句话。
“劳父皇关心。”楚音若也照例答了同样一句。
“父皇,”端泊鸢倒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儿臣给父皇觅了一件宝贝,祝父皇新年诸事顺意!”
“什么宝贝?”萧皇看着他手中的鸟笼,“又是海冬青吗?”
“海冬青太常见了,父皇这养心殿里也早养了一只,”端泊鸢得意地道,“回父皇,是雪枭。”
雪枭?白色的猫头鹰吗?
楚音若翘首观望,只见端泊鸢揭了笼上的遮罩,果然一只通身如雪的猫头鹰便呈现在大家眼前。
“奇哉,怪哉,”萧皇频频点头,“一般的枭都是杂色,这只竟如此纯白,实属罕见啊!”
确实漂亮得紧,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动物,楚音若想起从前看过的好莱坞电影。
“儿臣知道父皇喜欢奇禽,”端泊鸢趁机道,“给儿臣取名“鸢”也足以见父皇希望儿臣能像这些奇禽一般展翅高飞,所以儿臣每次见到奇禽,也头一个想到父皇。”
啧啧,这马屁拍的!足见端泊鸢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有这份孝心,朕很是欢喜。”萧皇高声唤道,“来人,让人把这雪枭挂到窗边。”
“皇上——”一旁的太医却道,“皇上易染肺疾,寝殿中不宜养有禽鸟,原来那只海冬青已是让人提心吊胆,再多一只怕是不能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雅贵妃忽然开口道,“都知道皇上自幼易染肺疾,禽鸟的细毛若吸入鼻中,常常几天几夜咳嗽不止。可这雪枭是鸢儿的一片孝心,也不能枉费了。”
“这……”太医面露为难之色,“至多只能留一只,不能再多了。”
“那海冬青是去年容儿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雅贵妃对萧皇道,“若舍了海冬青,留下这雪枭,也不太妥当。不是臣妾这个做母亲的为儿子说话,那毕竟也是容儿的一片孝心啊。”
说着,雅贵妃脸上呈现可怜楚楚之色,颇惹人疼惜。果然是一代宠妃,真是懂得说话,明明是想帮着自己的儿子,却也不做强硬之态,男人估计最吃这一套。
“贵妃说得是,”萧皇点头,“但太医的话,也不能不听。”
“那该如何是好?”雅贵妃问。
“这样吧,”萧皇彷佛有了决断,“鸢儿,你上次送给朕的白虎现下关在后庭里,等会儿,你把它送到这园中来。”
“白虎?”端泊鸢一怔,“父皇要那白虎何用?”
“也不知雪枭与海冬青相比,哪只更凶猛?”萧皇微微笑道,“不如就将它们同囚在白虎的笼中,与白虎厮斗,存活者便留在朕的宫中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是震惊。
“怎么,朕这个提议不好?”萧皇挑眉道。
“不……”雅贵妃面色有些吓得发白,但努力笑道,“陛下圣明,本该如此。”
“如此对容儿和鸢儿都公平,”萧皇道,“海冬青和雪枭都是他们的一片孝心,朕舍了谁都不好。”
“是。”雅贵妃附和道。
“那我们都去观战吧,”萧皇道,“猛虎扑禽,一定十分有趣。”
诸人不敢有异议,都随着萧皇往游廊上走去。
楚音若暗中观察端泊容与端泊鸢的神色,这两人倒是比雅贵妃还要镇定,一个沉着不语,另一个还是那般笑意盈盈。也对,有萧皇这样的父亲,也该有这样的儿子。
楚音若故意放慢了步子,并不想去围观那场血腥的战斗。雪枭和海冬青皆是凶猛之物,遇上更加凶猛的老虎,厮杀之下,那血肉模糊的惨况可以想像。
她找了一处廊柱停下来,对随侍的宫人说她忽然口渴,打发他们去取水,其实只想图个清静。等到宫人去了,她便抬头看梅花伸进廊下的枝桠。红梅一串串,映着冬季的天空,像是彤霞把天幕画出一道道缇花似的,只可惜天空灰灰沉沉,终究葬送了美丽。
“二嫂怎么独自在此?”也不知她发了多久的呆,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道。
楚音若回眸,却见端泊鸢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王爷不去观战吗?”楚音若颇有些意外。
“我已唤人把白虎从后庭送来了,”端泊鸢道,“这虎是我送进宫的,雪枭也是我觅得的,实在不忍看它们残杀。”
“王爷不去观战,皇上不怪罪?”楚音若望了望园中,却见一群凑热闹的人围着虎笼,不时发出惊呼之声。
“二嫂不也躲避在此吗?”端泊鸢笑,“等他们发现咱俩了,再说吧。”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楚音若也猜不准另一个自己是否真与端泊鸢相熟,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应对他。
“音若。”忽然,他对她唤道。
天啊,居然敢直呼嫂子的闺名?看来,这两人从前的确关系匪浅。
“那时候……”端泊鸢褪去笑意,眼中满是深沉,“父皇也是如此,让我和二哥拚得你死我活。”
“什么?”楚音若不解其意。
“父皇说,赢者才能娶你。”他轻掀衣袖,露出一段胳膊,“你看,那时候留下的剑伤,还没褪。”
他在说什么?萧皇要他和端泊容为了她决斗?
“可惜,我输给了二哥。”端泊鸢涩笑道,“音若,你一直问我,为何忽然不再理睬你……我输给了二哥,就要信守承诺,永远不能再靠近你。”
楚音若瞪大了双眸,想问个清楚,可是话语凝固在喉间,而且,她该从何问起?
他俩从前是一对恋人吗?可从前的楚音若不是深爱着端泊容吗?甚至为了端泊容自杀……难道,这一切另有隐情?
“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好啊,”端泊鸢亦抬头,望着黯淡的天空,“音若,我曾暗自对自己说,若过了这正月,他还没把你接回来,我就去水沁庵带你远走高飞——可惜,我总是迟了一步。”
他话音落下,转身而去,一切来得这般突然,去得也突然,彷佛是楚音若的一个幻觉。
楚音若怔怔地看着他步下游廊,回到人群热闹处,恢复笑颜,就像他不曾与她言语,刚才的所有,都未发生。
呵呵,真有趣,楚音若倏忽觉得。现代还没来得及谈半个恋爱的自己,忽然陷入了复杂诡异的三角恋中,哦,不对,加上薄色,应该是四角恋吧?她在萧国的生活,越发多姿多彩,而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