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照例早出晚归,要不是早晨她的床铺还留有余温,他应该会直接出动大批人马去找寻她。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干脆直接守在房内,决心等到她回来。
他知道她脾气倔,但他也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身为一名武将,拥有的便是超乎常人的坚定意志力。
亥时刚过,夜深人静,静僻的院落更显得空寂,忽然,房门咿呀一声被打开,夏语冰踏入屋内,像是完全不意外他会等在她的房里。
他微微扬起眉头,因为一眼便看见她手上拎着一坛酒,直接走向桌子,在他的对面坐下,然后从袖袋中拿出两只酒杯,俐落的替两人斟满酒,清冷深远的眼眸笔直的注视着他,举起她面前那杯酒,优雅的一口饮尽。
他与她对视半晌,嘴角微扬,举起面前的酒杯,也爽快的一口饮尽——既然她想喝酒,那他自当奉陪。
她再度替两人斟满酒,又一口喝下她杯里的酒,他也二话不说的跟进。
他们就这样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相隔一张桌子,眼对着眼,并不是以拚酒的速度喝着,而是某种类似酝酿或调整情绪的喝法,一人一杯,默默的喝掉了大半坛酒。
喝着喝着,她忽然开口了,虽然声音清冷依旧,但是不具锐度,只是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丑话还是得先说在前头……”她看他一眼,“没错,我脾气很倔,个性很差,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于你这三年的离弃,更不打算轻易的原谅你,而且我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吟诗作对,不会刺绣缝纫,更不会洗手作羹汤,如果你对这样的妻子有一丁点不满意,最好现在就把话讲清楚,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我不希罕你的愧疚感,责任道义什么的更加不需要,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我,那就坦诚点,直接说一声就好,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丑媳妇总还是得见公婆,她知道他每天都在等她,也知道势必得回来面对她一气之下所捅出来的搂子,考虑了三天,她最后决定与他摊牌,毕竟她的情绪太容易受他牵动,不该在他面前出现的样貌与态度早已暴露无遗,覆水难收,根本假装不了他喜欢的那种温顺女子,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也好过之后还得拿面线来补破网,只会越补越大洞。
他的眼眸没离开过她的脸孔,视线笔直而透彻,虽然她说着彷佛贬低自己的话语,但是与她自恃而倨傲的气势完全相惇,倔性十足,而且那浑然天成的傲气说明了她对自身能力的自知与自信,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向他人贬低自己?
连故意都说不过去,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一边观察着她表情上的细微变化,一边琢磨着底下的真实心思。
她又饮下一杯酒,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你气消了吗?”他问,露出浅笑。
她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什么?”
“以后就算生我的气,也别一直躲着我,好吗?”他的笑容加深,“连着三天见不到我的妻子,我会想你的。”
“你……”她的表情明显一震,“你没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吗?如果你还有一点聪明理智,就该知道我这种妻子只会让你尊贵的将军身分蒙尘,你……”
“所以你是在为我着想?”
她的眼眸瞬间变冷,“我是在告诉你一件事实,若你没衡量清楚实际的状况就随便作下决定,最终受害的人是我。”
“为什么?”
她的眼中冒出两团火苗,以更冰冷的光芒射向他,“你是石头吗?还是墙?写一张休书嫌不过瘾是吗?那就再写第二张好了。”
撂下话,她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去,却在踏出脚步时被他拉住了手,她直觉使出云手摆脱,他早意料到她不可能太过乖顺,巧妙的使出返云手还是拉住了她,她抑住赏他一拳的冲动,冷眼看向他。
“放……”
“对不起。”他早一步开口,笑得有些无奈,“我好像老是惹你生气,我道歉,你别生气。”
“如果道歉就有用,那就不需要衙门和捕快了,放开我。”她嘴巴不饶人,冷冽的眼眸却已经有些软化。
他看她一眼,放开手,却同时跨近她一步,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耳畔低语,“我现在放开你的手,但我可没打算放开你的人。”
她动不了,她的酒量明明很好,干杯不醉,他却让她感觉喝了酒的脑袋有些发晕,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那一边的耳朵隐隐发烫,而他身体的热度更无法控制的烧灼着她的意志。
他细细的感受在他怀中的娇躯,非常满意两人身体的契合度,就像是生来注定相合的两人。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你刚刚所说的那些理由完全不足以让我放弃你,既然你已经是这样的个性,那我当然完全接受,更何况你说过我们会百年好合,我可没打算再找另一个妻子。”
他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从她头上浇下来,霎时浇冷了她的一颗心,也浇醒了她本来就没醉的酒意……啊!又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我们要相处很久,个性什么的都可以慢慢的磨合调整,只要彼此有心,自然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他相信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既然她能够等他三年,就表示她愿意忠贞于他,而他对夫妻之道也秉持忠诚以待,那他相信他们必定可以携手到自首,更何况有她陪伴的生活肯定会很有趣。
“是啊!”她冷笑,平板的说:“前程可期,未来充满幸福美好,我们就这样相亲相爱一直到地老天荒吧!放开我。”
“咦?”他低下头,看着她,“你又生气了?”为什么?他这个妻子的脾气着实很难捉摸。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脾气很差了吗?受不了就直接写一封休书来,别光会抱怨,惹人心烦,放开我。”她冷冷的说。
他又多看她一眼,没有放开她,反而更加圈拥住她,“不放。”
她的视线原本一直盯着他肩膀的某一点,听见他耍赖似的说词,目光缓缓的往上移动,对上他坚定的眼眸,“你是没昏够吗?还是想再试一次?”
他以为将她的双手牢牢的圈固在她的背后,她就动不了他吗?未免太天真了。
“先答应我,若我放开了你,你不会又消失三天才回来。”
“我的行踪还得向你报备?”
他轻叹一声,“当然不是。”双臂放开了她,但是没退后,双眼凝视着她,真诚的说:“我知道你会武功,但是像这样不声不响的突然消失,又每天早出晚归,连行踪都不让我知道,我会很想你,也会很担心你。”
他记得她的家世背景是书香门第,却拥有一身江湖高手的武功修为,她会用暗器,也会使毒,不过还看不出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功夫,虽然的确不太寻常,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不重要的问题与谜团,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的挖掘与了解。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必须让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愿意对他坦诚,否则两人永远都不会有交集,再相处下去,肯定会变成“相敬如冰”。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中开始冒出怀疑,长久以来她是不是对他的个性有着不应有的误解?他不是个武将吗?不是应该刚正凛然、威武霸气吗?不是应该果决独断又态度强硬吗?什么时候改行当起养蜂人了?满嘴的蜜,难道不怕弄坏了牙?甜言蜜语和谎言本来就是同宗,只可听不可信,她才不会蠢得受骗上当。
更何况他还学起混混痞子那类人开始厚颜耍赖,让人无法不心生疑窦,难道是拐家替某个张三李四易了容,好用来谄骗她?
这样想着,她的手也直接伸向他的脸皮,用力捏扯。
他诧异的瞪大眼,整张脸被拉歪了一边,脸皮差点被她扯破。
她放开手,看着他脸上被抓出的红印,“哝!”竟然是真的。
他眨眼,再眨眼,“你该不会很讨厌我吧?”他不得不想到这个可能性。
她该不会只是因为双方长辈彼此的诺言,所以才不得不下嫁给他,事实上,她其实是很讨厌他的?所以才会一直想要离开他,才会千方百计要他写休书给她……之前那封休书怎么不直接派上用场?非得要他写第二封给她?更何况她这三年的等待难道只是为了等第二封休书?不合道理。
“没错,讨厌透了。”她直截了当,冰冷的回道。
“为什么?”
她冷冷的瞪他一眼,“因为你是墙、是石头,无论怎么对你说人话,你都听不懂。”
“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细细观察着那黑潭底下的波动,“你真的讨厌我?”
“全世界最讨厌。”她以不容质疑的冰冷语调说道。
“讨厌我什么?”
“全部。”他扬起眉头,“这么严重?”
“不然你以为你人见人爱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你肯定是笫一个说讨厌我的人。”
“那是因为我够诚实。”
他忍不住笑了,“那可真委屈你了,得和我这个讨厌的人共度一生。”
“是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