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想,他就有些心塞了。
温宁宁缓缓施礼,礼仪毫不出错,还有种行云流水的美态。
步孤城再多看了她一瞥,她这些日子深居简出,不会把所有的精力全放在痩身和礼仪上了吧?
她过往一直在病中,现在要迎头追上京中那些闺秀,怕是得多费许多功夫的,虽说只要有心,铁杵磨成绣花针也是能的,只是他并不觉得她非得和那些贵女们比肩,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很好了。
他偏了去的想法中哪里知道温宁宁减肥是有的,只是这礼仪,她骨子里可带着上辈子磨练成精的记忆,就算再不经意也出不了错。
比温宁宁只晚了一步,温家四杰全都闻讯赶来,小公爷苻匀锦自然也跟着来了。
他见到明璞时表情怔愣了下。嗯,深居简出的这位怎么来了?
明璞明显也看到他了,朝着苻匀锦咧嘴一笑。
本来想说些什么的苻匀锦立刻歇下心思,只和众人一样朝带着一团谜的明璞长揖一礼,态度明显的恭敬不少。
众人都没有发现他的改变,温宁宁以为步孤城带来的朋友,人品大概都不会差到哪去,毕竟堂堂飞骑营总兵,这点她是信得过他的。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下步孤城,自然是悄悄落后众人几步的情形下。“欸,你怎么会来?”她可没发帖子给他。
这是嫌他不请自来吗?他什么时候这么没行情了?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脸,好像自一开始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他的一张好皮囊来到她这里,似乎就吃不开了。
“我的未婚妻办聚会,我这身为未婚夫的人哪能不共襄盛举?”老实说步孤城见到和几日前又不太一样的温宁宁仍错愕了一回。
她一张脸连最后一点婴儿肥都没有了,乌发堆叠如云,长睫掩映,当眼神望过来的时候流光四溢,肌肤比以前更加细嫩,身段玲珑,堪称绝色,这还是年纪小,待到稍长,还不知是何等绝色!
步孤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方才明璞对着她那一笑,到底有没有什么含意?
他闷着一小簇愠火,看着温宁宁和众人说说笑笑,脸上不自觉的冷了,只是很快便宽慰自己不过是个便宜行事的未婚妻,他心里那股奇异的陌生感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因为把她归拢到羽翼下,不自觉的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保护慾旺盛了起来?
没道理啊,他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武将家没有文官家那么多规矩,男男女女来到姑娘们所在的春花柳畔,姑娘们分两拨,几个玩斗百草,几个坐在曲水流觞的石亭中,吟诗作赋,连叶仲薇也和卫东兖结成伴,唯独寡言少语,不善交际的叶曼曼被孤立得很彻底,她一个人坐在铺了垫子的石凳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折着一只草编蚱蜢。
温宁宁记得她以前寂寞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摘椰子叶,就像现在的叶曼曼一样,等蚱蜢折好了,心情的乌云也就消失了一大半。
端坐着的她露出一节皓白颈子,有几分的楚楚动人,明璞看见她的时候眼光多逗留了一瞬间。
温宁宁直接走到叶曼曼面前,她这场宴会主要想见的就是叶曼曼,也不是为了看她一个人孤寂的折蚱蜢,温宁宁能明白她的憋屈,她自幼就没了娘,父亲没过多久便娶了继母,忍气吞声就不用说了,从小到大什么都要靠自己,还要处处让着妹妹,可就算这般委曲求全,到头来还是只能任由继母给自己配了人。
均王府的名头听起来风光,可那时的均王府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到后来她才知道,她继母和均王妃这个继室早就想算计她和世子,可那又如何,没待她想出应对的法子,世子便领旨去了边地……
她摇头甩掉那些过往,今天人这么多,该多玩些有趣的才是。
她脚步移动,后面整串的粽子自然跟着她,一群少年便很轻松的来到了叶曼曼跟前。
叶曼曼忽然被影影绰绰的影子给包围住,眼一抬,宛如青松般的温润气息扑鼻而来眼一花,手一抖,手中的蚱蜢便往下掉,更出人意外的是蚱蜢好死不死的落到了明璞伸出去的手掌里。
那青绿的蚱蜢待在明璞手中,更显朴拙可爱。
“这是唯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吗?”
“让公子见笑了。”她脸色酡红,却慌而不乱的屈膝给所有的人福了福身。
俊美无双的少年们自然也回了礼,可这一幕落到几个坐在稍远处的贵女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们才是该被众所瞩目的,凭什么那叶家大姑娘能赢去所有的目光?尤其这些少年各个卓尔不群,各有擅长,投注的目光应是她们这些天之骄女才是。
没人再故作矜持,都寻了由头过来。
趁着温恭互相介绍这是哪家府里的小姐,这是哪家府里的少爷,温宁宁悄悄枢了叶曼曼的手心退出人群。
这样虽然没有礼貌,有失主人风范,可她真的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以前的自己说。
步孤城敏锐的发现她的小动作,眉毛微不可察的蹙了下。
这丫头想做什么?
只是她脚步才动上那么一动,就听到卫东琪矫柔造作的嗓音响起,“我说这吟诗作对有什么意思,春光正盛,大家来比花艺才有趣。”
花艺与点茶素来是文人雅士列为生活情趣美谈的一种境界,在大襄朝又有善男信女借花献佛,在佛前供花的习惯,因此为了博好名声,这些勋贵家的千金除了读书画画、学习诗词歌赋,花艺点茶也要求要出类拔萃,俨然成了名门闺秀要觅得良缘的表现才艺之一。
其实这也难怪,他们这些勋贵之家的儿郎读书多不成器,贵女又一抓一大把,哪有那么多可以袭爵的世子能嫁?
退而求其次的次子、幼子就成了靠后的选择,可公侯的门第说起来唬人,事实上跟百姓家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的一等老太爷、老太君闭眼后分家,立刻成了寻常人家。
温宁宁能理解卫东琪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亟欲在异性面前展现一番,留下好印象的动机,而其他姑娘也纷纷应和。
苻月光却趁着大家急着在诸位少爷面前有好表现的时候,来到步孤城面前。“世子怎么也来了?”
显然她是见过步孤城的,而且还因为长辈的交情,两人曾短短的搭过话,她将那回偶遇深深记在心底,可惜步孤城却半点印象也没有。
“你……”幸好他博闻强记,就算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还是很快认出了苻月光。
“苻姑娘。”
“是我。”她悄悄羞红了脸蛋。自那回在马上见过他的英姿,自己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得知他是均王府将来得以袭爵的世子,便将一颗芳心悄悄系在他身上了。
“步某的未婚妻初次邀请各府夫人、姑娘来玩,步某不才也来充个人场。”他说得风轻云淡,苻月光听得却是脸色大变。
她悄悄用留长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这才不至于失态。
“世子何来的未婚妻,京里从未有过这传闻,何况,世子口中的未婚妻……难道指的是她?”她一根纤细长指很不客气的指向一脸无辜的温宁宁。
刷刷刷刷刷,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射在略带困窘的温宁宁身上。
低调才是王道不是?虽然她不觉得公开自己和步孤城的亲事会怎样,也不怕他脸上无光,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是半个已婚人士,心理上还是有些微妙。
“正是。”步孤城瞧了眼温宁宁平静无波的小脸,心里有些小不舒服,她就不能有点不一样的神情吗,就算不要求羞涩、脸红之类女子面对未婚夫的情绪,好歹有些反应也好。
“无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连我也不知情?”有人替苻月光问出她最想问的话,只是提出问题的那个人正是大家都面生的明璞。
瞧着虽然是张陌生的脸,但是他相貌不俗,穿着简单却是质料最上等的丝绸,这些眼睛从不往下瞧的世家女,对他还真好奇了起来,只是众人的耳朵和目光现在都被步孤城和苻月光的对话给吸引了。
步世子和温宁宁是未婚夫妻关系?这会不会太劲爆,而且还是皇城最劲爆的八卦!
倒是温家四公子早就知道这回事,表情比起众人来说淡定许多。
步孤城咳了声。“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我和温七姑娘有这门娃娃亲。”
娃娃亲,居然是娃娃亲,大家都无言了。
长辈定下的亲事,哪有晚辈置喙的余地?
几个贵女都一致觉得是温宁宁赚到了,继而替步世子不平了起来,凭什么一表人才又功于朝的年轻世子爷要娶一个曾经是傻子的姑娘,莫非,以前的老王爷也是个……傻子?当然,她们只敢在肚子里腹诽,没人敢诉诸于口,一个个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一棵金灿灿的摇钱树就这么被一个傻女吞了,谁不憋屈,回去没有钉小人都算客气的了。
明璞捏起拳头给了步孤城的肩膀一拳,顺手搂住他摇晃,咧出一口白牙,“啧啧啧,你连我也瞒,太不够意思了,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们几个里最晚婚的,想不到啊想不到……”
虽然很不甘心,很难接受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恶耗,在这些贵女心中,温宁宁就是那头猪,但世家女是什么,是打不死的蟑螂……不,生物,尽管百般不甘心,苻月光还是想试图力挽狂澜,但是她能挽什么澜?
两个绝世好男人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她再想不顾顔面的凑上去,也得考虑一下国公府的名声。
她挣扎极了。
其他的少女很快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温家四个未婚的少年身上,明璞也很幸运的被姑娘们私下列为备选。
幸好堂堂东宫太子不知自己被这些少女当成了夫婿名单的备选,否则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在戏厅里看戏的贵夫人和老太太听说姑娘们要比试花艺,乐见其成,只不过拾曦郡主的脸就有些讪讪的了。
这是哪家姑娘的提议?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完全奔着他们家小姑来的吧?
作陪客的蒙氏也有同样的想法。
她家小姑子有几斤几两她太清楚了,虽说和那姜娘子学了几日的四道,可也只是皮毛,要她拿那些个皮毛来和这些深谙其道的姑娘们一比高下,不是拿鸡蛋砸石头?
不是她不看好自己的小姑,而是那些个闺阁女子要学的东西又多又杂,别说女红绣花了,她以前连针都没拿过,大字也不识一个,花艺更是从未接触过,现下要真能插盆花出来,她还真不敢想。
温宁宁没想到自己完全被嫂子们给鄙视了,还鄙视得这么严重。
这也没办法,温宁宁从小虽然不是由蒙氏看大的,她有几分能耐,她还不清楚吗?
至于她在学堂的表现,二房和大房毕竟隔着半个温家,消息还真不如拾曦郡主灵通。
像是为了故意看温宁宁笑话似的,卫东琪的提议全数通过,好白菜被猪拱了,她们削削她的脸面,去去火气总可以吧!
那么既然要比试花艺,也要一点时间准备,所以少爷们便先去了别处,步孤城临走前给了温宁宁一抹意味深长的眼光。
温宁宁则是当作没看见。
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哪里知道他那一眼含意为何?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承认他那一瞥是在问她“你应付得来吗”。
他这是怕自己给他落了面子?又或是真心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