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轻响,有人走了进来,鞠清子抬眸之间,与奚浚远正巧四目相触。
「清子——」他低声道。
「侯爷。」鞠清子直起身子。
这个时候,他不该在前院忙着吗,怎么偏偏到这里来了?她不重要,也并非需要安慰的人。
「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奚浚远道:「临走前,吩咐我来瞧瞧你。」
呵,楚音若待她还真的不错,毕竟是老乡。鞠清子道:「有劳娘娘与侯爷牵挂,郡主如何了?」
「还没醒,」奚浚远道:「已经请了太医诊治,说是并无大碍。」
丢了颜面,不堪受辱,身体虽没什么大碍,但依那位郡主的脾气,今后大概不会饶过奚浚远了。
「侯爷,民女也想告辞了。」鞠清子道:「等郡主醒了,侯爷还是该对她说清楚,民女与侯爷之间清清白白,不要让郡主误会了才好。」
「清子!」奚浚远却道:「我绝非玩笑,之前所说的一字一句,也并非拒婚的借口。」
他这是什么意思?鞠清子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清子——」奚浚远靠近一步,「这个世上,若真能有人让我心仪,这人便是你啊。」
鞠清子心跳慢了半拍,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发现微微疼痛,这不是在作梦吗?不,一定是梦,反正她一直在作这个穿越的「梦」,只不过,岀刻梦境超岀了她的掌控,大概脑子是彻底混乱了,才会梦见他喜欢她……
「侯爷,」鞠清子觉得自己舌头有些打结,「民女真不知道,自己有何长处能得侯爷垂青?侯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会对民女钟情?这、这实在让人困惑。」
她长得不算倾国倾城,又家道中落,抛头露面跑买卖为生,伴侣价值极低,而且她曾经嫁过人,他到底看上了她什厶?
「我就觉得跟你在一起很高兴。」浚远道:「这些日子为了母亲的事,我每日每夜心神不定,但自从认识了你,你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那么新鲜,仿佛可以让我暂时抛开烦恼,我就是喜欢跟你在一起。」
他喜欢她,就因为贪图她提供的快乐?呵,难怪说,快乐是这个世上最昂贵的东西,有人愿意为之倾家荡产呢。鞠清子忽然觉得,奚浚远还真可怜,父亲木讷,母亲红杏岀墙,未婚妻又跋扈,平日里大是没什么人能让他开心。
他从小接触的,不是宫里的贵妇,就是朝中权贵,这些人说来都是老虎,虎男虎女,端着架子,最难以顾及他人。
鞠清子忆起,从前她跟未婚夫一起参加商务酒会,周围也全是虎男虎女,跟那些人聊天,能把人气死。
她郑重道:「侯爷,其实你并非真心喜欢民女,只不过一时心情不畅,觉得跟民女相处还算愉快,所以产生误解罢了。」
「我真的喜欢你!」奚浚远立刻辩驳,「从小到大,我没有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别人,一天见不到你,我就想着你。我母亲也说了,我随父亲,其实性格是个棒子,我一定会对你实心实意的。你不是说过,棒子男最值得嫁吗?」
嫁?怎么就扯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棒子、老虎、鸡,他究竟属于哪一种,她都还没搞清楚呢,他说自己是棒子就是了?
「咳——咳——」鞠清子觉得喉间像被什么呛着了似的,半晌都说不岀话来,「侯爷,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长择与短择?」
「说过的,」奚浚远答道:「长择就是娶妻,短择就是偷欢。」
鞠清子道:「像侯爷这么高贵的人,忽然喜欢上像民女这般草芥之人,一般而言都是短择呢。」她觉得,他只是一时贪图她带来的快乐而已。
男人只有在短择的时候才会降低对伴侣的要求,比如嫖客,哪里会管妓女身材如何?有些妓女甚至长得都不算漂亮。
「我是认真想娶你!」奚浚远焦急道:「只愿白头偕老,此生与共,怎么就成了短择了?」
「只娶我一个妻子吗?」鞠清子反问。
「对。」奚浚远笃定地答道。
「明媒正娶,做侯爷夫人?」
「对。」
鞠清子暗暗摇头,呵,就算他愿意,他父母会答应?萧皇会同意?对司徒功而言,她都是高攀了,何况奚浚远……那简直比天还要高,她今后恐怕要从云端掉下来摔死。
「民女不敢。」鞠清子郑重道:「求侯爷饶过民女吧。」
「清子——」奚浚远无奈地说:「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有什么用呢?在她的定义里,所谓爱情不过是荷尔冲动造成的浪漫幻觉,生活漫长而艰难,唯有真正伴侣价值匹配的人在一起才能白头偕老,否则风吹一吹,就散了。
散了其实也没关系,关键是散了之后,自己是否真能甘心?
他身为侯爷,天下第一美男子,多少女人倾慕。没了她,他可以轻易找到代替品。可她呢,假如真的陷入了这场迷梦,会伤亡惨重吧?就在这种子未萌芽之前,把一切扼止住吧……其实,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民女不相信,」鞠清子仍是那句话,「请侯爷饶了民女。」
砰的一声,她的双膝着地,向他长跪恳求。
他怔住了,仿佛没料到她会这样严词拒绝,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从来不曾向谁如此表露过爱意,从来没有……
就像窗外飞进一只蝴蝶,他本想捉住它,可是双翅一桭,蝴蝶轻轻便飞走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琢磨,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蝴蝶的翅膀究竟有几重颜色。
他只是想伸岀手指触碰它、留住它,仅此而已。
高兰郡主坐在卧榻之上,刚刚饮下一碗宁神的汤药,药是延国夫人亲手喂的,以示对她的歉意。
奚浚远推开客房的门,高兰郡主立刻抬头望着他,他稍稍垂眸,避开她的目光。
「母亲,」奚浚远只道:「宾客已经散了,父亲在门口忙着送客呢。」
「散了就好,」延国夫人道:「只愿此事不要过于张扬。」
「父亲已经逐一拜托今日来贺的各位大人,皇后娘娘也已发了话,想必他们回去以后不会太过议论。」
「但愿吧。」延国夫人埋怨地叹道:「本来是喜事,偏偏你太任性,导致如此局面。」她瞪着儿子,眼里满是责备之意。
「母亲若怪孩儿搅黄了生日宴,家法处置便是,」奚浚远坚决回道:「若想说别的,儿子照样不会听的。」
「你——」延国夫人指着儿子,颤声道:「郡主在此,你还要岀言不逊?还嫌今日闹得不够大?」
高兰郡主刚刚服了药,心绪稍稍好些,此刻见到奚浚远还是如此态度,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郡主、郡主,」延国夫人连忙细声哄道:「别理这个臭小子!一会儿我替你教训他,一定教训他!」
「那个狐媚子呢?」高兰郡主忽然尖声道:「把她叫来,我有话要当面问她!」
「谁?」延国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鞠清子!」高兰郡主恨恨地道:「把她叫来!」
「我已经让清子先回去了。」奚浚远却道:「郡主有什么话,可以问我。」
「你……」高兰郡主委屈地看着他,「浚远,你在骗我的,对不对?你何曾与那狐媚子有过瓜葛?你不过是不想成亲而已,用得着编这样的谎言吗?」
「我没有说谎。」奚浚远却笃定道:「我确实很喜欢清子,打算娶她。」
「你说什么?」高兰郡主几乎从卧榻上蹦了起来,「你再说一谝!」
延国夫人连忙扶住她道,「郡主,稍安勿躁,等我来好好问一问,别着急、别着急。」
高兰郡主泪流满面,不甘心地坐到一旁,不断地抽泣着。
「浚远,」延国夫人道:「你别开玩笑了,娘亲知道,你在赌气呢。」
「娘,」奚浚远却道:「若我真的是在赌气,你愿意搬回家住吗?」
「什么?」延国夫人凝眸。
「你愿意从此永离杏霖街,回来与父亲和好如初吗?」奚浚远话中有话地问道。
「我……」延国夫人一时语塞,「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怎么扯到为娘头上了?」
「你不愿意吧?」奚浚远不管她的话,只道:「就算儿子如此威胁,你也不愿意吧?」
「我……我……」延国夫人乱了方寸,「你这是在威胁为娘吗?」
「你看,你都不愿意离开杏霖街,儿子又怎么能愿意舍弃清子?」奚浚远意味深长地道:「将心比心,娘,你想一想,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呢?」延国夫人反驳,「娘与你袁叔叔年轻时就相识,十几年的感情,你跟那丫头才认得几天啊?怎么会一样?」
高兰郡主并不知道袁怀山这个人,她以为延国夫人迁居杏霖街不过是与奚老太爷闹闹别扭而已,此刻她听得一头雾水,想插话却又插不上。
「难道娘亲与那姓袁的是日久生情?」奚浚远反驳道:「不也是年轻时一见钟情吗?这跟时日长短有何关系?怎么就不一样了?」
「难不成你对那丫头一见钟情?」延国夫人恼羞成怒道:「她哪里值得你一见钟情?是长得美,还是身世清白?一个走街串巷、抛头露脸的女人!」
「她自食其力,有何不可?」奚浚远道:「她被前夫抛弃,本来就可怜,哪里不清白了?在孩儿眼里,她比谁都美!」
「你……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高兰郡主颤声道:「可她是一个骗子啊!明明,是我让她来接近你的,她却把我们俩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