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恋的目光落在床上熟睡人儿的脸庞,他心中满是爱怜。
数月前,刚回到景城时,他不过是好奇那令二哥魂牵梦萦的夏国将军究竟生得什么模样,是怎样的人。
然而初次见面,他就看出,看似冷静有礼的她,其实根本不想见他,只是勉强以礼相待,应是个明白事理又耿直的人,因此猜想,只要自己表现诚意,定能软化她。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自己不过释放了些善意,她便心软了。
之后越了解她,就越知道她的好,在明白二哥为何喜欢上她的同时,他发现自己也爱上了她。
李熙平的指尖在她因长期日晒而呈现淡蜜色的脸蛋上游移。
和自家二哥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对他来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偏偏他从没想过要放弃,所幸后来他很快便得知了她的女儿身,给了他光明正大爱她的理由。
他低下头,吻落在她的眉间、鼻尖,最后覆住了她的唇。
「你放心,我会将柳嫣带回来的,当然,我也会尽量好好的,不让你为我伤心难过。」他在她耳边轻喃着。
随后他直起身,点了她几处要穴,确保她短时间内不能行动,之后又多瞧了她几眼,才转身步出厢房。
守在门外的丫鬟见到他突然走出,吓了一大跳,忙唤道:「景王殿下!」
「好好照顾你们将军。」他淡淡抛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韩靖甫与穆可清相约的地点,李熙平刚回到景城时便已有人告知,大家都拼命求他想想法子,勿让将军一人犯险。
他自是立刻答应了。
可清这些年来过得太辛苦,这约,他去赴就好。
他骑马朝着韩靖甫指定的地点奔去,那里离景城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
很快的,他便看见前方站了几个人,除韩靖甫外,后边还有两名夷人一左一右架着柳嫣站在崖边,显然只要事情不对,他们立刻会将她推下悬崖。
他暗中观察了下,发现柳嫣除了衣衫及头发有些凌乱且精神萎靡外,倒看不出有什么外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口气跃身飞至韩靖甫身前,开门见山道:「我依约前来了,说说你的条件吧,要怎么才肯放人?」
「我记得,我约的是穆可清。」韩靖甫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本王来也是一样的。若要谈判,本王说的话比穆将军更有分量。」
韩靖甫嗤笑,「穆可清真有本事,竟让两名夏国皇子一前一后爱上他。」
李熙平也不多说,「我和穆将军交情如何并不重要,倒是你与穆将军相识了十年,她将你当兄弟一般对待,何以你竟帮夷人算计她?」
他知道,被视如兄弟的人背叛,才是最令可清伤心的事。
韩靖甫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有挣扎却又带着恨意,「就因他是夏国的将军,我没有理由不算计他。」
李熙平眼一眯,随着对方身上那莫名的恨意,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重点蓦地跃入脑中。
他慢慢开口,「我记得……前朝皇后姓韩,莫非你是前朝皇子?」
「景王殿下果然聪明。」韩靖甫冷冷一笑,「自夏国灭我汉国后,我隐姓埋名,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如今我引夷人入关,何错之有?」
李熙平望向他,「你身为人子,想为父亲复仇无可厚非,但你三番两次欲害可清却是错了。」
他却不以为然,「谁教他要替你们李家守江山,我要他死又有什么错?」
「你与可清相识多年,应知她是当年穆家军后人,穆家军世代效忠汉国皇帝,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韩靖甫脸色微变,仍冷声道:「那又如何?他最终还是成了夏国的将军。」
「那你可知当年夷人血洗骆城的惨剧,便是因为你昏庸的父皇不愿发兵助守骆城所导致?穆家军明知实力相差悬殊仍死守骆城,当时穆家男儿除了在山上学艺的可清外,皆战死于那一役。说起来除夷人外,你父皇亦是穆家灭族的元凶,你根本没资格恨她!」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李熙平咄咄逼人又说:「你以为可清真想当什么夏国将军?哼,她只是不愿这世上有像她一样不幸的人罢了。她守护的不是夏国江山,而是百姓!」他冷睇着韩靖甫,「你与可清相识十年,可曾真正了解过她?」
韩靖甫不愿相信他的话,心底却隐约明白对方句句属实。
相识多年,穆可清是什么样人,他还不清楚吗?
只是他身上背负的国仇家恨太沉重,一己之力又太渺小,除了借夷人之手,根本无法撼动根基渐稳的夏国。
他只是想复仇,并不想对穆可清下手,偏偏穆可清将边关守得极为牢固,一日不除掉他,便无法引夷人入夏国,几番挣扎后终下定决心设计陷害他。
然而此刻李熙平的话,却像钉子般狠狠刺在他心头上。
他的父皇害死了穆可清全家,穆可清又替杀了他父皇的人守天下,他们之间究竟谁欠了谁,早已说不清。
瞪着眼前的李熙平,韩靖甫思量半晌,终于开口,「好,要我日后不再为难穆可清也成,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过去那些害他的事,便算我做错了。但国仇家恨不能不报,既然你是李东廷的儿子,那就代替你父亲与我一战,无论谁输谁赢,我都愿意放穆夫人回去。」
比武?李熙平有些讶异韩靖甫竟会选择一个对他如此有利的方式。韩靖甫的武功只勉强能与可清打平,和他相比还差上一截。
彷佛看出他心里想法,韩靖甫补上一句,「当然,你不能使用内力。」
李熙平估算了下,自己若不能使用内力,想赢他的确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管怎么样,至少得先让柳嫣脱险。
「好,我答应。」
须臾间,两个男人很快便过了几十招,李熙平受限于不能使用内力,又得注意柳嫣的安危,一时间竟落了下风,但他武功毕竟高出韩靖甫许多,韩靖甫也暂时奈何不了他。
就在两人缠斗之际,突然一阵箭矢破空袭来,两人皆是连忙避开,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两人环顾四周,发现多了不少夷兵,手中都拿着弓箭瞄准了他们,看情形竟连韩靖甫也不放过。
哼,一个已经曝露身分的奸细,只怕也无用了吧?韩靖甫想明白后,讽刺的冷笑。
他早知夷人奸巧,过河拆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如今他们想将夏国五皇子与他一网打尽,这算盘打得的确极妙。
「我想这些人应该不在你的计画之中吧?」李熙平看他的脸色便猜到了,退了几步,「咱们还打吗?」
韩靖甫阴沉的望着他,不语。
这可能是他一生当中最接近复仇的机会了,毕竟皇宫戒备森严,他绝不可能单枪匹马杀进去找李东廷报仇,而要杀他儿子令他心痛,除了李熙平外,自己也很难遇上其他皇子。
但,这复仇的机会,真要以他的命来换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熙平淡淡提醒。
韩靖甫也不知自个儿心底究竟怎么想的,或许他内心深处根本没那么想杀李熙平,只是长期背负的仇恨需要个宣泄的出口,因此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先杀夷人,我们的帐日后再算。」
「正有此意。」李熙平一笑,突地施展轻功转身朝那些夷兵奔去。
夷兵似乎未料到打斗到一半的两人会突然罢手,还一起朝他们攻来,一时手忙脚乱,零零落落射出的箭矢压根碰不着他们。
那两名抓着柳嫣的夷兵眼看情况不对,立即将挣扎不休的她往崖边拖,附近其他几名夷兵亦连忙跟上,堵住通往崖边的路,韩靖甫与李熙平注意到这点,脸色齐变,奈何被手边的敌人缠住,一时脱不了身援救。
突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凌空掠过,三两下飞至崖边,一掌一个打飞了堵住路的夷兵。
「可清?!」李熙平一怔。
她怎么来的?他师门的点穴手法,可不是随便就能解得开的,除非……
他心突地一跳。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醒来后强行运功解穴,然而那势必会让她受到不轻的内伤。
才这么想着,他便眼尖发现她的身手较平时迟钝且缓慢,明显是受了伤。
他脸色铁青,逼开眼前的敌人后,全力朝她奔去。
这时穆可清已来到崖边,并击杀了一名捉着柳嫣的夷兵。
然而另一名夷兵却趁机将柳嫣推下崖,穆可清见状,再顾不得其他,毫不犹豫的扑出崖边,一手扯住了柳嫣。
她正想借力翻回崖上时,内伤却在此时发作。她胸口一痛,手中又拉着柳嫣,反倒被拖下崖,只能伸出一手要扣住崖边却差了一点。
穆可清轻叹了口气,心往下沉,突然有只大手自崖上伸了出来,用力的拉住了她的手。
她抬头,对上李熙平满是惊惧的眼神。
「可清,你别怕,我这就拉你上来……」他焦急道,不顾自己随时可能被人自身后偷袭的危险,只想尽快将心爱的女人救上来。
只是他刚与韩靖甫及那些夷兵大战一轮,若只拉可清一人还好,偏偏还带了个柳嫣,体力几乎透支的他,也没法一下子便将两人拉上去。
穆可清也清楚这点,而且更清楚他们这样多拖一分,危险便增加好几分。
于是她心里有了决定。
「等我,熙平。」她瞧着他,轻轻说道:「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李熙平还没了解到她是什么意思,下一瞬她已使尽全力将柳嫣往上抛。
他见状,直觉伸出另一手捞住柳嫣,不料穆可清却趁隙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当他捉住她的力量一失,她登时直直往崖底坠去。
「可清?!」李熙平大骇,差点连柳嫣也抱不住,还是一旁的韩靖甫见情况不对,忙将柳嫣拉了过来,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当初抓柳嫣,只因她是穆可清最在意的人,事实上并无真想伤她之意。
只是……他望向那几乎深不见底的悬崖,胸口一窒。
穆可清坠崖,怕是凶多吉少了。
韩靖甫突然想起这些年来与穆可清相处的点滴,他在战场上冷静从容的模样,私底下毫不藏私的教授他武功,无论在什么时候、或是多艰困的情境,他永远都是军中不倒的支柱……
这些年来,他是否真做错了?
韩靖甫涩然的看着跪在崖边伤心欲绝的李熙平,怀中的柳嫣更是气急败坏的捶打着他,在他耳边尖声咆哮,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执着了十多年的仇恨,原来是那么的没有意义。
「韩靖甫你这个混帐!亏可清苦心栽培你,你居然恩将仇报……」柳嫣失控的哭嚷着。
韩靖甫突然强烈的恨起那些夷兵,他蓦地放开柳嫣,转身拾起地上的刀,旋即发狠的朝那些仍虎视眈眈的夷兵杀去。
刀起刀落,大量的鲜血溅在他的衣上,却无法抚平他心中残缺的那一角。
或许,他真正恨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