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茶楼里连一桌客人也没有,正好让他们可以不受打扰地好好谈谈。
在靠窗的位置上,潘氏夫妇、炎子玄和苏宁月同桌而坐。
“伯父、伯母,在下炎子玄,原与宁月一家都同住贵州。由于苏伯父过去相当照顾家父,因此家父对苏伯父既敬重又感恩,两家之间也有着多年的深厚交情。”炎子玄开口向潘氏夫妇说明两家之间的情谊。“后来我们举家迁至京城经商,两家人因为分隔两地又各自忙碌,才逐渐疏于联系。”
潘贤忠望向苏宁月,就见她点了点头,表示他所说的确实无误。
炎子玄接着又道:“半个月前,家父听闻了苏家当年发生的恶耗,便立刻要晚辈前来寻人,希望将宁月接到京城去好好地照料,也算是报答当年苏伯父对家父的照顾。”
潘氏夫妇互望一眼,交换了一记眼色。
他们心想,既然炎、苏两家之间有着多年的深厚交情,那么这个炎子玄的人品应当没有问题。
“原来你们两人是青梅竹马,炎公子千里迢迢地寻来,可真是个有心人啊!”潘贤忠说道,一旁的章慧娘也是感动地点点头。
在他们的心里,已将情况联想成——他们两人两情相悦,却因为当初炎家搬迁至京城而不得不分离,而如今炎子玄一听说她家发生了意外,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寻人。
真是有情有义,情真意切呀!
章慧娘一脸感动地说:“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么就成亲吧!这样宁月的爹娘在天之灵,肯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嗄?!”
两情相悦?成亲?
苏宁月满脸惊诧,就连炎子玄也怔住了。他们尴尬地互望一眼,苏宁月的俏颊更是在瞬间胀得通红。
“表舅、表舅妈,你们误会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才没有两情相悦呢!”她急忙否认。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章慧娘追问:“虽然炎公子说刚才在屋外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戏言,但若非你们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戏言呢?而那些话……多少也有些事实根据吧?”
炎子玄开口解释道:“晚辈刚才话没有说清楚,造成伯母的误会,还请见谅。事实上,当年她还不到六岁,而晚辈误闯浴池,所以才会……”
“呃?当时还不到六岁?”
“是啊、是啊!”苏宁月忙不迭地点头。“那是小时候的事情,当时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儿哪!”
“原来如此。”章慧娘望着他们,暗暗思量了会儿,才又开口道:“不过宁月,既然你们两家是世交,这会儿炎公子又这么有心,千里迢迢地前来找你,你倒是可以考虑跟炎公子一块儿上京城去。”
在她看来,既然苏、炎两家是世交,有着多年的深厚交情,该是值得信赖的对象,而这位炎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起来对宁月又相当关心,他们两人若能够结为夫妻,肯定是椿没得挑剔的大好姻缘。身为宁月的长辈,他们得帮忙把握住这椿良缘才是。
潘贤忠的心里也是这么认为。
他心想,既然炎、苏两家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相信已故的表妹、表妹夫若地下有知,也一定会乐见自己的爱女嫁入炎家的。
“你表舅妈说得是,宁月,你就跟他一块儿上京城去吧,相信炎公子会好好照顾你的。这里的生活对你一个姑娘家而言,毕竟辛苦了点。”潘贤忠也开口劝道。
他们一搭一唱的,“逼婚”意味浓厚,那让苏宁月打从心底感到抗拒。
“我不在乎辛苦的!我才不要跟他一起!”
听着她激动坚决的语气,炎子玄的俊眸掠过一丝无奈。
“跟我在一起,有这么可怕吗?”
听她的口气,仿佛她表舅、表舅妈是将她推入龙潭虎穴似的,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怎不令人气结?
“跟你在一起?那我宁可去当尼姑!”苏宁月嚷道。
“尼姑?你不是那块料吧!”
他可还记得她有多么爱吃烤得香喷喷的鸡腿,要她三餐茹素?她可能撑不了几日就投降了吧!
“谁说我不是那块料?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去尼姑庵剃度出家!”苏宁月霍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的举动让潘氏夫妇傻住,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乖巧温驯的她,会有这么激动的反应。
炎子玄的俊眸流露一丝无奈,在心里轻叹了声。
“伯父、伯母别担心,我会将她带回来的。”他开口保证之后,立刻起身跟了出去。
苏州城外的半山腰处,就有一座尼姑庵。
苏宁月出了城,一路朝着尼姑庵的方向走去。
她刚才蓦地转身冲出茶楼,除了带着赌气的成分之外,更是为了避开那令人尴尬至极的场面。
想到表舅、表舅妈不断地敲边鼓,要她跟了炎子玄,她就头皮发麻。
开什么玩笑?要她和炎子玄成亲,跟他上京城去?那她岂不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辈子都要受他的戏弄了吗?她又不是神智不清了!
“我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苏宁月一边嚷着,一边泄忿似地踩着重重的步伐前进。
自从炎子玄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眼前,才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她的心绪就剧烈地起伏,好像这几年的脾气一股脑儿全爆发开来似的。
除了被他招惹得气急败坏之外,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他们之间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停地斗嘴,可是……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他的目光、他的靠近,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克制不住地脸红心跳,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屏息,而那种不由自主的反应让她有些慌。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她不喜欢这样!他让她整个人变得不对劲极了!
苏宁月心烦意乱地一步步用力地踩踏着,而她的身后跟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望着她一路快乐前进,像是意志相当坚定似的,炎子玄不禁蹙起眉头,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唉,小月儿,你真打算去尼姑庵剃度出家?”他本以为她只是出来透透气,顺便逃避她表舅、表舅妈的“逼婚”而已。
“怎么?不行吗?”苏宁月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一个大男人要跟进尼姑庵不成?别再跟着我了!”
“小月儿,何必这样赌气呢?”炎子玄叹息地说。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可以回去告诉炎伯父,说我已经出家了,佛祖会照顾我的。”
听着她的话,炎子玄的眉心愈皱愈紧。这妮子该不会被气得失去理智,真的冲动地跑进尼姑庵削去那一头青丝吧?
“小月儿,你若是生我的气,冲着我打骂也就算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还是快回去吧!你这样岂不是让你表舅、表舅妈担心吗?”
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担忧,苏宁月有些讶异。
他这是在担心她,怕她真的去出家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现,让她的心莫名地感到愉悦,而刚才的浮躁与气恼也霎时烟消云散了。
“他们不就担心我没人照顾吗?既然如此,我去出家不是一劳永逸?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她故意这么说,想让他更加紧张。
炎子玄确实感觉相当棘手,而就在他正考虑干脆将她强行找回去的时候,他们已来到了尼姑庵外。
一名在外头打扫的尼姑,原已打算返回庵里,瞧见有男施主一路跟着另一名女施主笔直地朝庵门走来,便慈眉善目地双手合十,问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有何指教?”
“没什么,咱们只是刚巧路过而已。”炎子玄立刻开口回答,并打算将苏宁月给拉走,但她却避开了他的手。
“才不是刚巧路过而已,我——呃……”她的俏脸忽然掠过一丝尴尬。
哎呀,这下糟了,虽然她刚才直嚷嚷着要出家,但并不是真心要剃度,谁知道炎子玄一路跟到了尼姑庵外,这会儿她该说什么才好?
炎子玄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一把捣住她的嘴,硬是要将她给带走。
他的举动激起了苏宁月的反抗之心,她气愤地张嘴咬了他的手掌一口,当他一松手,便冲口嚷道:“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要剃度出家!”
炎子玄皱紧了眉头,劝道:“别说气话,小月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苏宁月已是骑虎难下,她怎么能在他的面前自打嘴巴?
“我才没有,你别拦着我!”
她心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进尼姑庵再说。
等进了尼姑庵之后,她再静下心来好好思忖自己解套的办法,总会想出一个她没有真的剃度出家的好理由吧!
尼姑平静地望着他们两人的争执和拉扯,摇头轻叹了声。
“这位女施主,剃度出家可不是闹着玩的,若只是为了赌气,并非心诚意定地想修行,那住持是不会为你剃度的,二位还是请回吧!”淡淡地说完,尼姑便转身返回庵内。
苏宁月一僵,被这番话说得羞愧至极,简直抬不起头来。
是啊,她只是因为赌气,并不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出家修行,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般在尼姑庵外吵嚷,像什么样子?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一股强烈的挫折与沮丧涌上心头,让她霎时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到一旁的大树,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你笑吧,随便你想怎么笑。”她趴在自己的腿上,自暴自弃地说。
炎子玄望着她这样,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虽然总爱招惹她、逗弄她,却从来不是为了让她难过。此刻瞧她这副颓然沮丧的模样,他的胸口不禁一阵揪紧。
他宁可她气得对他发脾气,宁可她对他怒气冲冲地大骂,甚至是扑上来捶打他都行,就是不想见她闷闷不乐、沮丧懊恼的模样,那让人好生不忍。
炎子玄轻叹了口气,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
“我没有要笑你,小月儿。跟我去京城不好吗?我们都是由衷关心你,真心想要好好照顾你的。”
他语气没了一贯的戏谑揶揄,听起来挺诚恳的,而那低沉浑厚的嗓音仿佛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让苏宁月的心情好过了一些,而且……
他刚才说“我们”,那表示他也是关心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