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到同样是姑娘家,以往他在京城里见到的那些名门贵女,个个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行住坐卧皆有下人服侍,而袁莱安却什么事都得自个儿做,还得照顾着姜家那几个兄妹。
他先前已从一零五六号那里得知袁莱安的身分,她在七、八岁时便被她亲生爹娘给卖到姜家,当姜知乐的童养媳。
七、八岁时他还是个调皮的孩子,四处撒野,她却必须伺候未来的公婆,照顾姜家一大家子的生活。挑水、喂鸡、洗衣、做饭、繍花、种菜、下田,样样都得做,每日忙得像个陀螺,不得安歇。
看着袁莱安脸上的汗水沿着下颚一滴滴淌进水田里,小心翼翼将被他拔起的秧苗一株株种回去,他生平头一回罕见的生起了一丝惭愧之心。
他想下去帮她,但思及适才她指论他的那些话,那丝愧疚跟轻烟一样须臾便消弭无踪。
他没再理会她,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赤着脚走回姜家,连鞋子都忘了拎回来。他累得腰酸背痛也懒得再回去拿鞋子,从灶房的水缸里舀了水冲掉脚上的淤泥,回到房里便爬上木榻歇息。
正要睡过去时,想到什么,他兴匆匆出声询问一零五六号,“我现在有几点了?”
“没半点。”一零五六号冰冷的嗓音回答他。
“你说什么?!”他霍地从木榻上坐起,质疑道:“我今天干了那么多活,怎么会没半点,你是不是在耍我?”
“首先,你今天做的那些都是姜知乐分内之事,与善行毫无关系;其二,你今天所做的那些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仅没做好你本该做的事还给姜家添了麻烦,累得袁莱安为了收拾你做的蠢事,得下田重新把那些秧苗给种回去。”一零五六号冷酷的提醒他。
“……”裴念玦难堪的捏紧拳头,若非一零五六号无形无状,看不见、摸不着,他早已一拳轰到他脸上。
他觉得自个儿简直是呆子,先前竟一时鬼迷心窍相信一零五六号所说的积满足够的点数就能兑换复原丹,回到自己的身子里。那些鬼话八成是一零五六号瞎编出来骗他,他决定不再傻傻受他所骗。
他重新躺回床榻上,不搭理耳边一零五六号响起的提醒声——
“你只剩下两个时辰的时间,再不行善,将降下惩罚。”
稍晚,种完秧苗回来的袁莱安,将手脚洗净后,她先吩咐姜薇薇和姜知平去菜园里摘些今晚要炒的菜回来,再回到堂屋,拿起针线重新绣着手绢。
刚绣完一对喜鹊,猛然间听见后头的房间传来惨叫声。
她被那凄厉的惨叫声给吓得没拿稳针,扎到了手指头,顾不得吮掉指头上渗出的血珠,她匆匆忙忙的循声来到姜知乐的房间。
一进去就瞧见躺在床榻上的人宛如正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脸孔狰狞扭曲的在床榻上翻过来滚过去,嘴里不停的发出惨叫。
“你怎么了?!”她被他那模样给吓着了,有些手足无措。
裴念玦全身上下时而犹如被烈火焚烧,时而又宛如被千万支利刃扎着,痛苦难当。
“住、住手、住手……”他痛得嗓音都嘶哑难辨。
“一天届满,你未曾日行一善,这是给你的惩罚,倘若明日你再不行善,天谴改造系统降下的惩罚将会翻倍。”一零五六号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当一零五六号的声音消失后,那剧痛也消停了,裴念玦两眼红通通的粗喘着气,此时的他吃人的心都有了。
一旁的袁莱安见他平息下来,不解的出声问道:“知乐哥,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阴鸷的回头瞪住她。
她被他那彷佛恶鬼似的眼神给惊得退了一步,下一息,想起眼前这人不是原来的姜知乐,她努力稳住心神让自己莫怕,抬起眼,一脸无惧的瞪回去。
“我看你方才似乎很痛,这种事先前也曾发生过几次,这是怎么回事?”以前的知乐哥可不曾这般过。
“不用你多管闲事!”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忿忿道。
瞧见他适才痛成那般,袁莱安也不同他计较,放缓语气表示,“我没想要多管闲事,我只是不想你每次都叫得那么凄惨,万一让知平他们听见,会吓坏他们。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他鄙夷道:“你爷爷我都想不到办法了,你一个村姑能有什么好主意?”
见他这般轻视她,袁莱安冷冷回道:“至少我这个村姑会烧饭、洗衣、绣花,还会劈柴、晾衣、种田。”比起他这位什么都不会的大少爷,她可要强上许多,他还有脸鄙视她。
听出她话里的奚落嘲讽,裴念玦愤怒的脱口而出,“我要日行一善,你懂吗?”方才的剧痛让他深刻的明白一零五六号不是恫赫他,他若真做不到日行一善,以后天天都会降下惩罚。
袁莱安以为困扰他的是什么难事,没想到竟是日行一善,“这很简单啊,有何不好懂的。”
裴念玦质问:“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日行一善?”他原先以为帮她做些事就算日行一善,但那可恶的一零五六号竟说那是他分内之事不算。他打小就是备受皇上和太后宠爱的济王,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善举,压根不知什么叫善事,又该如何行善。
“做善事有何难的,说好话、存好心、做好事,这些都算是善事啊。”这些话是她以前听附近一座寺里的师父说法时所说,因为简单明白,她便记下了。
说完,袁莱安见他仍一脸懵懂的模样,心忖这人之前八成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只得详细再解说,“这所谓说好话呢,就是指咱们平日莫要道人长短,说人闲话,要多说人好话,尽量多称赞别人;而存好心就是莫要有害人之心,心存善念常为别人着想,至于这做好事就是能力所及时,尽量予人方便,当旁人有难时能伸出援手,帮扶他一把。”
听完,裴念玦一脸若有所思的垂眸。她所说的这番话以前从没有人对他说过,打小他听得最多的都是吹捧、巴结他的话,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当然更没有人教他要心存善念。
所以他自幼行事便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除了皇上舅舅和太后以及其他几个公主皇子,他没把其他人看在眼里。
在他眼中,其他的人都只是低下的奴仆,不值一顾。
来到这村子里之后,他才发现这些以前在他眼里视若微尘的卑微贱民,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他们身分虽卑贱,却也努力的干活谋生。
见他似是在深思,袁莱安也没再出声,转身走了出去。
袁莱安将张大婶送来的最后一尾鱼煎了,再将另一块肉切碎,做了一道麻婆豆腐,另外炒了两道青菜,再煮了一碗蛋花汤。
刚做好菜,小吃货姜知平闻到饭菜香味,咚咚咚跑到灶房来,仰起一张小脸,一双小眼睛笑得眯起来,稚嫩的嗓音说着,“莱安姊,我替你把饭菜送去给大哥。”
“知平今儿个倒是勤快。”看着他长大,袁莱安哪里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捏了捏他可爱的脸颊笑道:“你可别偷吃菜唷。”接着便交代姜薇薇带着他一块把饭菜送过去。
她回头再继续烧他们几个要吃的菜,先炒了两盘青菜、炖了一锅萝卜汤,最后想了想,再多做了一道蛋羹。
把菜端到堂屋摆在桌上后,她去叫在房里念书的姜知进过来吃饭。
从姜知进房里出来,要绕去姜知乐房里看看时,半途便碰上先前送饭菜到姜知乐房里的姜知平和姜薇薇。
姜薇薇手里端着一只盘子,上头摆着半条的鱼、还有一半的麻婆豆腐。
姜知平小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盘子里那尾煎得香酥的鱼流着口水,姜薇薇看见她,开心的说道:“莱安姊,大哥分给我们这半条鱼和这些麻婆豆腐,说让咱们一块吃。”
闻言,袁莱安有些意外,那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竟会将吃食分给知平他们,她下一瞬想到,难不成他是嫌她做的菜难以下咽,所以才会拨一半给薇薇他们?
“莱安姊,这都是我的功劳哦。”姜知平喜孜孜的邀功。
“哦,是怎么回事?”听他这么说,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袁莱安好奇问。
“我把菜端进去大哥房里后,我跟大哥说那鱼看起来好香、好好吃的样子,若是大哥吃不完,我可以帮他吃一些,然后大哥就把鱼分了一半给我。”
姜薇薇接腔说:“结果知平这小馋鬼,得了鱼后,两只眼睛转而看向那盘掺了肉末的麻婆豆腐猛吞口水,说好想吃肉哦。”她一向对大哥畏敬有加,不怎么敢同大哥说话,但弟弟为了讨吃的,可是撒泼打滚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袁莱安看向她手上端的那只盘子,诧问:“所以你大哥就拨了一半给他?”她难以相信那个占据了知乐哥的身子,来历不明、霸道又自私的家伙会有这种善心。
姜薇薇笑着说:“约莫是大哥见知平一脸馋样,所以就分了他一半,让他带到堂屋来,咱们几个一块吃。”
袁莱安也没再多想,与姜知平、姜薇薇一块走向堂屋,摆上碗筷后,姜知进也过来吃饭了。
四人坐在桌前,和乐融融的吃着饭菜。
今天加了菜,姜知平吃得心满意足,舔着碗里已被他吃光的麻婆豆腐,稚气的嗓音意犹味尽的说着,“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就好了。”
“张大婶送来的肉还有一些,你喜欢吃,明天我再烧麻婆豆腐给你大哥吃。”这样或许那家伙还会像今天一样,再分一些麻婆豆腐给知平。
“哇,莱安姊最好了,还要吃蛋羹,我明天一早帮二哥去鸡舍捡鸡蛋。”姜知平知道张大婶只送了三条鱼,都吃光了,也没吵着要再吃鱼。
“那些鸡蛋要留着,我明儿去市集要拿去卖。”说完,瞅见姜知平那张兴高采烈的小脸垮了下来,她微笑的接着再说:“六叔公让小芳姊送了些花生过来,我待会去炒些给你们吃。”
听见有花生吃,姜知平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没人发现裴念玦曾来到堂屋旁看了一会儿,又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