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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绿恋人 第2章(1)

  这栋位在东区商业区中心、楼高五十层、银蓝相间、充满后现代建筑外观的大楼,就是“夏岩金控投资集团”所在地。

  集团成立至今五年,俨然已成为台北的代表景物之一。

  “夏岩集团”几年来并购了不少老字号的投资公司,成功整合亚洲金融圈,季竮的一举一动更成为金融市场起伏的重要风向球。

  走进宽敞的一楼中庭,由灰白相间的花岗岩砌成的地板,映照出一种冰冷沉稳的氛围。

  季竮的办公室位于顶楼,因为不喜欢吵杂的环境,因此这里除了两间贵宾招待室外,并无其它设施。

  沿着深灰色地毯前进,推开黑桃木离花木门,季竮正坐在他银灰黑相间的椭圆形办公桌前,紧盯着中间的电脑荧幕,快速移动滑鼠。

  左边那台电脑荧幕上有几个重叠视窗正在作业,其中包括不断变动的数字排列、色彩鲜艳的统计图表和密密麻麻的金融周报、盘势分析。但季竮看都不看,双眼只专注在面前的NB上,他正在看一封征信社寄来的电子邮件。

  这一个多月来,他推掉晨会、餐会,几乎天天至凌晨才入睡,生活秩序大乱,全是为了这个“璩泱泱”。

  从没有人……就连之前Iris失踪时,都不曾让他这般悬念。当然,他那善于分析的脑袋,绝不会流于感情用事,自己所有的反常举动都是因为她留下的那幅画。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打断季竮看信的专注,接着,秘书急促的声音传来──

  “季总,有位小姐想见您,但她没有预约……喂!小姐,你等一下!”

  话筒中传来碰撞声及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断线。

  季竮正感纳闷,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璩泱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对不起,季总……这位小姐她……”秘书边说边转身抓泱泱的手,使劲将她往外拖。“抱歉,请你离开。”

  “出去!”季竮快步朝她们走去,指着秘书大喊:“你出去!走啊!”

  秘书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赶紧在挨骂前退出办公室。

  季竮谨慎的关上门,转身见泱泱就站在他身后;她长发披肩,小脸被一顶呢绒帽遮去了大半,紧身T恤外罩一件褪色的牛仔外套,肩上斜挂一个手工布包。虽然衣着朴实简单,但身上那股刺猬般的防备极之明显。

  他看着她,不解为何几天来严重困扰自己的混乱、不安,竟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消失无踪,连心头那股失落烦躁都被莫名的甜蜜所取代。

  “你……坐啊。喝什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璩泱泱从包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

  季竮很清楚她的来意,却故意不理会。他若无其事的领她走到沙发前。“来吧,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谈。”

  “我不是来跟你喝咖啡聊天的。”泱泱一转头,瞥见上次被他拿走的那幅画已经裱了框,端正的挂在墙上。

  她走到它前面,仰头看着。

  为了配合那黄澄色调,季竮选用质感极佳的原木框,让画看起来更柔和质朴;木质纹理烘托出色调的层次感,拉长了景深,让整幅画透出一股神秘氛围。

  季竮跟了过来,视线一直在她和画之间游移。

  “你为什么没用那张支票?”

  “风太大,被吹走了。”她冷笑,无谓的说:“我不会中计的。”

  “中什么计?”

  “请你不要再到画廊放话,尤其是……大张旗鼓的要花高价买我的画。那不但困扰了我,更会为我带来麻烦。”

  “为什么?这两年来你不是一直在画廊卖画?”季竮微笑,小心拿捏说话的态度和语气。“画卖出去对你的经济不是也有帮助?”

  泱泱瞪他一眼,却没反驳。

  “别误会。对你造成困扰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无计可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

  “见我?”泱泱面露惊诧。“Iris的事我已经无可奉告了。”

  “与她无关。是我想跟你谈谈合作的事。”季竮见她没有回嘴抗议,立刻接着说:“我耗资数十亿筹建一座美术馆,已经在去年动工。我希望你的画能成为美术馆的第一件收藏品。只要签了约,以后你只要专心作画,无需管后续的任何琐事。我不但能让你的生活得到保障,更会让你扬名国际。”

  “这是我今年所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季竮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叠文件走了回来。

  “这是我拟好的合约内容,你拿回去看,有任何条件尽管开出来。”他嘴角泛起自信的微笑。

  “听起来很有趣,也很诱人,但……拦她把合约随便一扔,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很遗憾,也很抱歉,我没兴趣。”

  “没兴趣是什么意思?”

  “我没时间,也没力气跟你玩了。”

  说完,她转身打算离开,季竮赶紧追上来,直接伸手把已拉开的门按回去。

  “好,合作暂且不谈。我找你的另一个目的是希望你能帮我解开谜团。”

  泱泱点头,仿佛早想好了如何应对。

  “裱框之前……我找人鉴定过这幅画了。”季竮一双眼像雷达似的盯着她。

  “怎么样?”泱泱拿信封的手突然握紧,因为猜不到他的意图。

  “经过鉴定,这幅画百分之九十八是出自Iris之手,而且……完成的时间不超过一年。”

  “你想说什么?”泱泱警觉的退后一步。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你之前说的话和事实不符。”

  “所以你就用买画当借口,设下圈套,引诱我到这里来?”她气得把信封往他脸上丢去。“你这个大烂人!”

  “对不起。”季竮没有闪避,信封直接打到他的脸,然后落地。“你所有的指责我都接受,我不是在质疑什么,只是想当面问清楚。”

  “她死了!早就成了一堆白骨!这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你要亲眼看到坟墓才相信?!”

  “你说她的坟墓……请问她葬在哪?”

  “报应。”一抹冷笑在泱泱脸上蔓延开来,她瞪着画,一股压抑许久的恨怒涌上心头。“这真是我的现世报。”

  季竮听她这么说,顿时如坠漩涡中,完全失去了分析能力。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跟Iris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跟她是仇人。是那种势不两立、只有生死才能分出胜负的仇人。”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他的理智回来了,脑子又开始了精确的分析。“如果你们真有仇,你应该会竭尽所能的破坏、甚至销毁她的画,但你不但舍不得卖,还保存完好,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你想知道为什么?”

  她突然伸手扳住画框,先左右摇了两下,随即用力往下扯!季竮见状,立刻上前阻止。

  “你干什么!”

  “我告诉你为什么。”她扭动肩膀甩开他,然后使劲一拉,大声喊:“因为我要在你面前毁了它!我要亲眼看你听到她死讯时失望绝望的表情!”

  碰!

  吊挂的鱼线承受不住巨大的拉力,断掉的刹那,一股超乎想像的重量往下压来,泱泱这才惊觉事态严重,但已经来不及闪躲。

  就在画掉落的前一秒,突然有股力量拉扯住她的身体,将她包裹在温暖的怀里,两人随即一起跌在地上。

  “你……”泱泱发现季竮用身体护着她,以致被掉落的画砸个正着。但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想挣脱。“快放开我!”

  “不要动。你没有受伤吧?哎哟!”季竮忍痛哎叫了一声,但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这样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万一受伤……啊!我的背。”

  “不要你多事,我是伤是死,都不会要你负责,放开我!放手!”

  泱泱嘴上逞强,但身体因恐惧而颤抖却骗不了人。季竮突然惊觉她所有的攻击与防备其实都只是伪装;在那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内心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季竮刹那间被这股没来由的心疼震慑,不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

  “你干什么?!”泱决没想到男人的力量如此之大,她扭动着,待发现身体一点也使不上力时,再也压抑不住恐惧。“你再不让开,我就叫了!”

  季竮不顾她的威胁,将脸贴近,嗅闻着她炽热肌肤因恐惧而散发出来的香气,那带着微凉薄荷的香气。他闭上眼,陷入短暂的恍惚中。

  “叫吧。”他将唇贴上她的颈,轻轻吻着。“我正好测试一下这间办公室的隔音设备做得好不好。”

  “你……太卑鄙了。”她把脸撇向一边,闪避季竮呼出的热气,以免自己的心被融化。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季竮凝视她苍白的小脸,突然有股冲动想将她捧进手心亲吻。“你不能在制造了谜团、把我搞得一团乱后一走了之。”

  泱泱瞪着他,很想否认自己内心的混乱与他相比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仅只是用力抿着唇,阻止任何一个字冲出口。

  “怎么突然安静了?”见她眼眶泛红,季竮慌了手脚。“是不是刚刚跌倒的时候撞到哪了?我看看。”

  季竮起身想为她检查是否哪里受了伤,泱泱趁隙推了他一把,然后迅速从地上爬起。完全没防备的季竮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在那张掉落地上的画上。

  泱泱走了两步,突然被那巨大的撞击声吓了一跳,回过头,不知所措的呆站在原地瞅着他。

  “算了,你走吧,我不想再强迫你了。”他看了一眼被划伤的手掌,吃力的想撑起身体。“我宁可慢慢花时间说服你,也不要被你当成坏人。”

  泱泱牵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走过去扶他。当她的手触碰到他时,季竮感觉自己身上仿佛灌进了一股暖流,让他有种晕陶陶的感觉。

  “对不起。”

  “与其道歉……”趁她扶住自己坐上沙发时,季竮突然拉住她的手,将她往旁边带,泱泱毫无防备的跌坐在他身旁。“还不如告诉我真相。”

  “我能说的都说了。”她看着满地残骸,眼神有些缥缈。“这是我跟她之间的恩怨,而且都已经了断了,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没关系。”她突来的愧疚让季竮有点慌。“我并不介意被牵扯进去。”

  “少假了。我摔坏你的宝贝画作,你不心疼吗?”

  “心疼。但你没受伤更重要。”

  泱泱转头瞪着他,努力不让盈满眼眶的泪水落下。从十五岁离开家后,她就不准自己哭,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事似乎都失去了控制?

  “少假惺惺了,你那套哄女人的花招对我没效。”

  “确实……对我而言,你根本算不上女人。”

  “你!”

  泱泱毫无预警的挥手过来,季竮及时伸手一抓,直接将她压在沙发上。

  “为什么你总爱动手动脚?难道老师没教过你要与人和睦相处、相亲相爱吗?”他凝视她那布满泪痕的脸,心疼的说:“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静下来跟我好好谈?”

  “吻我。”

  “什么?!”季竮惊愕的往后一缩,想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你是说……”

  “对,吻我。”泱泱挑衅的冷笑,望进他深邃的眼眸。“不敢吗?堂堂一个集团的总裁,能够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操纵几千几万人的生死,却不敢……”

  “我季竮没什么不敢的。”

  泱泱努力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却无法控制濒临失控的心跳。

  “想知道多少,就看你的吻有多深入了。”

  季竮面无表情的凝视她几秒,突然别过头去。泱泱以为他要放弃走开,谁知下一秒,他竟将整个身躯压了下来,牢牢吻住她的唇。

  不对!事情不该这样发展,情势不该失控到这种程度。

  泱泱好慌!这只是个玩笑,只是报复他言词无礼的玩笑手段而已。

  她试着挣脱,但她越抵抗,身上的元气就耗损越快。呼救的声音才送至喉头,立刻被一股莫名的热力击溃,而那股热力就像洪水爆发般,很快地由舌尖扩散到全身,攻占她所有的思绪。

  当季竮移开脸,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只剩下呼吸的力气。

  “这样够吗?”

  泱泱后悔了,她不该拿自己来开玩笑,但懊悔并不能阻止一切。等不到回答的季竮,捧起她的脸准备再吻,泱泱突然清醒了过来,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然后拔腿朝门口狂奔。

  即使仍处于晕眩状态,但她不许自己停下脚步。她跨过断裂的画框和书架,途中差点被立灯绊倒,但最后仍是成功的夺门而出。

  进入电梯后,她仍然无法平息急促的呼吸。无视旁人异样的眼光,当电梯在一楼打开,她忍不住伸手触碰那发疼的嘴唇,泪珠立刻决堤似的涌出。

  而留在办公室里的季竮也好不到哪去。

  他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来整理自己。当他回过神,望着眼前的一地狼籍,这才慢慢恢复了理智。

  一向冷静的季竮到哪去了?他怎么会那样疯狂的吻她?

  他用手指耙了耙头发,拍拍西装,调整好领带,却怎么也抚不平心中翻搅的情绪。

  他并没有预谋这件事,真的只是想跟她坐下来好好谈谈,怎知一见着她、随便她两句挑衅的话,就把他积存多年的欲望挤压了出来。

  嘟嘟、嘟嘟……

  在此同时,桌上响起的电话声将他从混乱中解救出来。他起身,快步走到桌前按下钮。

  “季总,一线余盈小姐电话。”

  “我接了。”他按下键,刻意打起精神说:“余盈,有事吗?”

  “她去找你了吗?”

  “嗯。”他转身,不经意间在那些断裂的画框残骸中发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刚走。”

  “她没有……你还好吧?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我没事。”他沿着桌子来回走了几步,烦躁得只想挂断电话。“嗯,待会儿我要开会,如果没事,我要挂电话了。”

  “她答应了吗?”余盈抢在他挂电话前说:“跟你签约的事。”

  “没有。”

  余盈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我真不懂,她的画到底哪一点吸引你?平心而论,技巧是不错,但大都是模仿的笔法,毫无独创性。两年来,她的作品风格就跟市场反应一样冷。”

  “我有我的坚持,我相信我的眼光。”

  “对,就像你喜欢Iris。”余盈吃味的说:“但璩泱泱跟Iri8不同,她性情古怪,交友复杂。她从不留下住址、电话,卖画所得的支票都是一个像混混的男人来拿的,我劝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只把画画当玩乐的人身上。”

  “玩乐?”季竮反刍这句话,然后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我跟你的眼光、看法从没一致过。Iris已经来不及证明,但璩泱泱……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学长。”

  “Sorry。”

  季竮转身挂上话筒,然后盯着一团乱中的那个红色物体,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弯身从玻璃碎片中捡起一支红色手机。

  他从来不信因缘这种事。什么缘分、巧合,对他来说是既不科学又愚昧的。但当他把泱泱的手机握在手里时,不得不推翻自己坚信的真理,因为眼前的这一切,除了缘分,他想,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词可以形容解释了。

  虽然她粗鲁又顽强,像颗不定时炸弹,让人随时处在不安之中;她对他的社会地位、背景、财势……所有的好条件都视而不见,甚至极力挑衅他一向稳重的性情,让他一再逾矩失控。

  然而,尽管如此,他仍是深深受她吸引。他等不及想尽快洗掉她涂在身上的保护色,好看清她真正的模样。

  季竮掀开手机盖,生平第一次祈求老天爷,一定要让他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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