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这一说,调染师傅的嘴全部闭上变蚌壳了。
然而他们的心不甘情不愿,很快就被挂出来的第一匹布给冲淡了。
“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布料啊!”
这年代的布料染色多为本色和原色,厉害一些的将原色混合得到多次色的绿、紫、粉,也称为间色,可除了这些再也无法突破从间色里染出层次更多的颜色。
褒曼染出来的布由轻到重,由浅至深,呈现出这些人从未见过的颜色,难怪他们惊叹了。
师傅们惊叹连连的同时,独彧也进来了,他也看见了那匹色彩很缤纷的布料,原本木然无表情的他,嘴角居然翘了起来。
旁人没注意,老九却是大大震撼。他们家殿下居然、居然笑了!这个褒家丫头太神了!
他们家殿下这辈子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尤其是感情。而这个能让殿下展露微笑的女子,就算让他绞尽脑汁也要替殿下把人收拢过来才行。
接下来褒曼又在一种色调上明确的分出几十种近似色,这更不得了了,使得那些师傅纷纷讨教。
当然,在专业就代表着有饭吃的铁律下,这是人家的饭碗,谁敢让褒曼教他就是抢人饭碗,但是看到这么漂亮的染布,谁又忍得下心里那股蠢蠢欲动?
褒曼却没打算藏私,中国人有个习惯就是不论做什么都要留一手,留来留去,不用几代,精华就没了,许多技法的失传都和这种心态脱不了关系。
但是一口气全教给别人也不可能,还是要循序渐进和有节度,毕竟她还是得先喂饱自己。
“等我回去记下用料的顺序,再说给你们听。还有这里的染料也要改进,这些都等我整理好再一并过来和各位大叔、大哥们说。”
因为染料不齐全,她只能调出十几种不同的色,要是能把她需要的植物材料找齐,她能染出的布颜色会更丰富,色彩更明亮。
那些师傅完全没想到褒曼愿意把这本事教给他们,一个个收敛了起初的不悦表情,只差没把褒曼给供起来了。
独彧一个命令下去,让那些上山摘找植物的染料人按着褒曼给的单子,把她要的那些草木搜罗回来,处理后静待褒曼下回来调染。
上了马车离开染坊后,独彧轻轻问道:“你上辈子也会这些?”
褒曼看着自己因为染布吃进颜色的十根指头,在独彧还没察觉前就把它藏了起来。“上辈子我的心思都放在追求虚荣上面,对于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半点兴趣也无。”听一个女子说自己爱慕虚荣还真是不容易,“你看起来不像。”
“不像吗?就像坏人也不会在脸上刻个坏字,但这辈子我不了,我再也不靠别人,我要靠自己的双手过我想过的日子。”
以前觉得想要的东西向别人伸手很容易,却不曾想过哪天那个人要是不愿给了,自己又怎么过日子?
独彧望着她,似在沉思什么,她也兀自沉默。
染了那么多的布,两臂和腰都疲得不像自己的,加上她思绪浮沉又被舒适的马车颠摇着,不知不觉就在独彧的肩头睡了。
这时的她不会知道素来寡淡的恭亲王爷平常爱洁,是不让女子轻易靠近的。
他既然让褒曼糊里糊涂的靠着睡了,咳,是要负责任的。
这责任还是一辈子的。
从亲王府回来的褒曼并不觉得日子有什么改变,硬要说的话,就是姊姊追着她问和恭亲王去了哪里。
她对于自己比妹妹先回府一直耿耿于怀,感觉没有尽到保护妹妹的责任。
姊姊就是褒曼的小母亲,她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的把去了染坊的事情说给褒姒听。
褒姒这一听,明媚的眼眸顿时漾起一片喜色。“这事确定吗?”她还以为到骈州再也没有赚钱的机会了,想不到从天上砸下一块大饼。
“七、八成能成。”
“瞧你这乐呵的样子,会不会太难看了?”褒姒故意掮着鼻子表示嫌弃。
“姊姊嫌我铜臭?那咱们一起臭好了。”褒曼拿身体去蹭褒姒,蹭着蹭着,褒姒也不甘示弱反蹭了回去,姊妹笑成了一团。
翌日,褒曼便把调色的顺序送到染坊,至于调色方子,她当然不可能一口气都交给那些调色师傅。要是把绝活都交出去了,她还跟人家混什么?
因为独彧给了她出入染坊的手令,不用独彧带领,她就自己去了染坊,那些师傅都是老手,经过褒曼稍微提点,配的调色就差不多了,再往更细致的点上要求,终于染出她想要的那种佛金黄。
当那匹布料挂在竹竿上时,工人和师傅一起欢腾,碍于男女有别不能将褒曼举起来甩个几下,否则褒曼大概早被这些坦率热情的工人们甩得七荤八素的了。
工人们喜极了,看来染坊可以长长久久开下去,他们再也不用日夜担心哪天染坊要是关闭,他们回家看着孩子嗷嗷待哺的脸该怎么办。他们这些当爹的,这下回去总算可以抬头挺胸、走路有风了。
今儿个割两斤肉回去庆祝吧!
这位褒姑娘是福星,是他们整个染坊的大福星!
褒曼在染坊忙得不亦乐乎,哪里知道褒府平地起雷声——恭亲王府派来了媒婆。
媒婆来的时候,褒正涛正好在家。
当媒婆说明来意,表示说亲对象是褒家二姑娘褒曼,而男方是恭亲王,给的是侧妃位置时,褒家两老都沉默了。
怎么会这样?
恭亲王想纳自己的女儿为侧妃,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排不上号的事,只是太突然了。
女儿受邀进王府去玩的事,褒正涛这个当爹的不是不知道,原本只当是恭亲王给他这新任知府脸面让家中女眷去开开眼界,怎知一趟王府行,恭亲王竟然看中了他的小女儿?
他太耿直,从来没有将女儿当富贵利益交换筹码的意愿及想法,但是却对女儿进亲王府并没有太大的排斥感。
也难怪褒正涛这么想,他是道道地地的古人,女儿能进王府,虽然不是正妃,依然胜过豪门大户许多。
不过褒正涛是和独彧打过交道的,他哪里不知道恭亲王有多么的难以形容,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子汉和恭亲王面对面的时候,连正视都不敢。
若要把女儿嫁给这男人,成为这男人的岳父,心脏必须很大颗、很结实才行。
他很为难,真的很为难,恭亲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不按牌理出牌?
媒婆阅人无数,一看两老的神情,她就知道没戏唱了。
果真,接下来褒正涛便以婚姻大事需征询女儿的意思才能回覆打发了她。
媒婆走后,夫妻俩眼对眼、眉对眉,也商讨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褒曼从外面回来听到这消息,忍不住自嘲的想,她难道就是做妾的命?重生一世,绕了一大圈还是要为妾?
再说皇室里人人心机狠绝,勾心斗角、暗刀子满天飞舞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可她也想到独彧和她说话的神情,心头骤然风起,掀起一片涟漪。
他的人看着冷,但是她总觉得他的面无表情是因为木讷,和她一起的时候应该是想尽了办法找话和她说的。
这是用心了吧?
但是做妾?不了,那种为了争宠争得你死我活的日子她厌了,所以她以长姊未嫁,哪有妹妹先嫁的道理拒绝了。
褒正涛一向疼爱女儿,女儿既然不想嫁恭亲王,他也不勉强,只是等褒曼回了自己院子,他便和巴氏说道:“丫丫既然不想进王府的门,我们也不能勉强,婚姻大事首重你情我愿,转眼孩子都到适婚年纪了,这些日子你就先放下手边的事,替两个孩子多相看些人家。”
唉,虽说两个孩子都已经及笄,老大甚至是大姑娘了,可他这当爹的只顾着衙门的事,从未认真考虎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然而北越这么个苦寒穷困之地,能有什么人选适合女儿的?
府衙里老的老、小的小,要家世没家世、要家底没家底,想找个合适的人谈何容易。
褒正涛真是头大了。
恭亲王府粹芬院里。
“什么,王爷要纳侧妃?嬷嬷,你这消息从哪来的,确实吗?”王妃何妍芝珠围翠绕,浓妆艳抹的容颜起初是恹恹的,斜卧着宝蓝绣仙草的大迎枕,一听到恭亲王要纳侧妃的消息,整个人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起来,头上珠翠发出叮当声响。
“府里的人传得沸沸扬扬的,只有王妃您不出门,也没人敢在您面前说这个,怕王妃堵心,所以不晓得。”施嬷嬷是王妃的陪嫁老人,年近半百,富态的脸看着亲近,其实不然。
“在我身上讨不了好,所以去找别人吗?男人就是贱!”何妍芝口不择言又鄙夷的冷讽。
“王妃,这种话千万不要再说,要是传到王爷耳里,你们夫妻又要生嫌隙,再说身为王妃,你太失仪了。”施嬷嬷苦口婆心。
“本王妃还怕他吗?”何妍芝眉头微微一扬,回头就抢白。
“听老奴一句劝,王妃再不情愿,也已经和王爷是夫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王妃该想着如何笼络王爷好生下世子,而不是一股劲的和王爷置气。有了子嗣,王妃将来才有依靠,要是侧妃进了门,先你一步生下子嗣,王妃到时候就欲哭无泪了。”
何妍芝小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就是吞不下这口气,我明明能嫁个更好的,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和那样的人过一辈子?”一想到枕边人的阴阳怪气,她就全身起鸡皮疙瘩。
要和那样的人圆房,这委屈她受不了。
她老爹是当朝次辅,她又是个美人胚子,何府所有的嫡庶女没有人比得过她,她美名在外,一满十五岁,来说亲的人家几乎踏平何府门槛,当初太子选妃时曾有意于她,可碍于她是四女便转而迎娶何家二女,而她就只能嫁给一个要远去邑地的五皇子。
这叫她怎么甘心?!
“王妃,多想这些无益,为今之计是让王爷回心转意才是重点,那侧妃不过是个四品官之女,哪能有王妃的美貌聪颖?只要王妃肯在王爷面前多显现些温柔,夫妻感情又能差到哪里去?”
据施嬷嬷观察,王爷不是好色的人,他和王妃成婚至两载,后院除了王妃这个正妃,二侧四庶的位分空空如也,王妃底气足,前提就是王爷后院无人,一旦添了新人,王妃再拿翘,后果就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了。
要是到那天……唉,希望王妃不要太糊涂!
“本王妃是王爷的正妃,她一个妾室又能拿我如何?”何妍芝丝毫没把褒曼放在眼里。
要收拾,个人太简单了,规矩一立就能去掉她半条命。
想跟她争,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她完全没把侧妃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