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存环境完全不同,避居海外的他很少跟女儿联络,当他透过安全线路,打电话到她位在台湾的公寓,却没有接通时,他更是紧张。
所幸天堂角的人很快就查出来,瓦慈人到伦敦出差。
再过不久,里昂打电话说找到瓦慈了,他才松了口气。
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此时坐在实验室角落,他看着眼前的大萤幕,萤幕上分切六个视窗,代表这个聊天群组里有六个成员。
成员之一是他,另外五个是天堂角的人。这个聊天群组有个代号,叫“Firework”,中文译作“花火”,这个名字起源于让他们相识的事件。
“放心把你女儿那边的事交给里昂吧,他总能把女人弄得服服贴贴。”六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日本人西森有些讥诮的说。
瓦伦斯摇了摇头,“我担心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成功。”
他有些困扰的看着代表里昂·布里克的小方格,他的显示状态是离线。两天前,当他把自己受到小阿里要胁的消息告诉Firework,里昂立刻自告奋勇,赶到伦敦保护他的女儿。
“怎么说?”小组中唯一的女成员武婕馨问。
“瓦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瓦伦斯叹了一口气,“她个性很硬、很独立——或者说太过独立了。这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在她成长过程中,我不在她身边,反而给她跟她妈妈带来很多麻烦,所以……”
不想听他数落自己,西森带开话题,“那就好啦,她是块大铁板,我就更欣赏了。最好让里昂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吃他阳光型男那一套。”
武婕馨温柔的责备他,“你明知道他不会靠外表欺诈女人。”
“可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看了就碍眼。”西森故意反嘴。
“不知道他能不能说服瓦慈?”瓦伦斯无暇理会他们的小小斗嘴,兀自心烦意乱,“她是个好女孩,但也很执拗,会让里昂很难做事。”
“这是里昂的问题,别替他担心。既然他自愿出勤,就该自行克服问题。”
Firework成员中,隐隐居领导地位的班克斯说道。他是英籍华人混血。
武婕馨再度劝说:“瓦伦斯,放心吧,既然里昂出手,瓦慈的安全就没问题。”
瓦伦斯点了点头。
这些人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自从五年前在一场危机中相识之后,彼此便有了过命的交情。对他来说,这五个人是小辈,也都是出任务的好手,他们也把他当长辈看待,彼此交情很深。
班克斯又说道:“倒是小阿里这边,不容易对付。”
其他人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小阿里是什么样的人。在黑暗世界里,安达司卢家族算得上是一号麻烦,天堂角一直有在注意他们的动向。几年前,小阿里担任老阿里的副手,随着老阿里逐渐老去,无力管事,他把权力转到自己手上,干下了一些不上道的事,早就引起警觉。
老阿里虽然又贪又狠,但还算有节制,该讲的道义,尽管打了对折,还是会讲。但小阿里就不同,他的贪是毫无极限的能贪就贪;他的狠,是能把人逼进绝境就不留分毫的狠。
西森说:“他不知道瓦伦斯跟我们的关系,如果知道,就不敢来招惹。”
“无论如何,他已经来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退缩。”班克斯简洁的说:“他手上握有瓦伦斯的资料,这是最要命的事。”
瓦伦斯虽然是扬名于地下世界的炸弹客,但是,他的真实姓名、他的国籍、他的出处,对多数人而言都是秘密,即使是现在使用的“瓦伦斯”,也只是英文化名。这是因为早年钳制他的人,都是要利用他的人,自然不会将他的身分外传,以免更多人来抢。
“小阿里不会轻易把瓦伦斯的身分公布出去,就算要说,也不会免费赠送,到时他一定是拿出去兜售,换钱或换人脉。”西森洞悉得透彻。
“短时间内,我们不必担心这一点。但是就长远来看,这件事一定得解决。”
班克斯总结道:“在这段时间内,我们的工作有三个重点,第一是保护瓦伦斯,由婕馨跟阿奇负责;第二是保护瓦慈,里昂已经在进行了;第三是设法取走阿里手上的资料,以绝后患……”
宽厚的大掌握着她的手,带她走出酒吧,穿过大堂。
她不应该任由他牵着自己,可是,身后有两个人虎视眈眈着,手不让他牵,反而就不对了。
瓦慈有点头晕眼花,任里昂将她带回房间。他的手干燥暖热,手心粗粗的硬茧摸起来让她有种荒谬的安全感。行走间,她侧瞥一下,他真的好高大,壮得像座山,身高一百六又穿着高跟鞋的她勉强只到他肩膀而已。
她的整体身材比他小了好几号。也许是被跟踪令她紧张,也许是第一次牵男人的手让她无措,上楼后,走在通往房间的安静走道上,她忽然产生一种可笑的错觉:走在这男人身边,她就像走在巨大猛狮身旁的小女孩。
终于走到她房间,里昂将她推向房门,自己则从她身后,把门卡插入卡槽里,感应过程中,他用身体将她圈护在门与他之间。
忽然间,她变得有点敏感,热烘烘的感觉到他的体热,不安的颤了一下。
幸好房门在这时“滴”的一声打开了,他握住她侧腰,将她往旁一带,自己先一步进房,察看里面的状况,直到确定安全后,才将她扯进去,关上门。
腰间,他隔着衣服触碰到的地方,热热的,辣辣的。
他的动作似曾相识。她以前也接受过保护,只不过不曾对保护她的男人有过如此敏锐又特别的感觉。
“你坐一下,我先看看情况。”里昂回过头来交代。
好不容易离得他远一点,她的脑子终于可以清醒一些。
瞪着站在房门内侧的高大背影,瓦慈回过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让他轻易的进了房。
幸好关上门之后,他就松开她,站在门后,从猫眼窥伺走道,没对她如何。要是他有歪心思,从酒吧回房间的一路上,任何人、任何监视镜头都能证明是她亲手把自己交给他的。
她脱下高跟鞋,将其中一只握在手上,防止他不规矩。
里昂转过来,看到她的模样,不觉莞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抛给她,他说:“先打电话,向你父亲求证我的身分。”
尽管不很乐意,她还是打了,只用半分钟就讲完这通电话,得到两个结论:里昂是他派来保护她的,请她配合,以及他很抱歉。
父亲对她总是很抱歉,说不出“没关系”的她,找了个借口,挂掉电话。
“这就讲完了?”里昂扭头问。
她耸耸肩,把高跟鞋放下,但仍放在可及之处。
“你们的父女关系真的很不好,对不对?”他思索着说:“我过来之前,去跟他拿那条领带,他曾提起过。”
瓦慈岔开话题,“那两个人有跟上来吗?”
“有。”里昂慢吞吞的回答,“上来之后,逛了一圈,又走掉了。”
她放松下来,“看来他们不知道我住哪间房,这代表我是安全的。”说着,她提议,“既然这样,你可以离开了吧?我会好好照料自己的。”
“不,我们谈谈。”里昂走进房间中央,将屁股往梳妆台上一搁,长腿交迭,指了指大床旁边的单人沙发,“坐。”
下一秒,当瓦慈发现自己坐在织锦椅面上,不禁对过于顺从的自己感到恼怒。
她似乎太容易接受他的指挥,而她不喜欢这样。
但放松坐下来的感觉好舒服,她舍不得再站起来。
“你也是那种人?”她质问的语气掺了丝丝火气,把对自己的不满转移到他身上,“水里来、火里去的那一种?”
“你指从事特别任务?”见她点头,他又说,“对,你以前接触过?”
“拜父亲所赐,就说我不陌生好了。”顿了顿,她又问,“他已经很久不动用这种保护方式了,这次他为什么要你来?”
“有人威胁他,要擒住你,让他做……呃,很不好的事。”出发前太匆忙,他没来得及询问瓦伦斯,瓦慈对他的“事业”了解多少,因此用“很不好的事”含混带过。
认真想想,认识瓦伦斯五年,他们如忘年之交一般亲近,他甚至像对待自己父亲一样的尊崇他,但在某些私人事务上,他对瓦伦斯一无所知。比如说,若不是因为小阿里的威胁,他根本不知道瓦伦斯有个女儿。
既然不知道他有女儿,自然也对她这个人一无所知。
“这种事约有七、八年,甚至更久没发生过,我还以为绝迹了,没想到竟然在这种重要时刻再度发生。”她露出一个不太愉快的惨笑。
“重要时刻?”他攫住关键字眼,“是什么?”
瓦慈没回答,而是转了个话题,“他可以打电话来警告我,我的手机一直开着。”
“对方可能已经侵入你的电话线路在监听。要是用电子邮件或手机告诉你,会被拦截。”里昂解释,“那是一种证据,证明你跟瓦伦斯的关系,要是掌握在坏人手里,又是一项可以用来勒索他的工具。”
她不快的吐出一口长气,“他在别人手里的把柄多得是,不缺这一个了吧?”
里昂的眉蹙了一下,“是不缺,但多一个,就增加更多风险。这种事不该被轻忽。”
想不到他在细节上如此谨慎。“我父亲这次惹到了什么人?”她无奈的问。
他不喜欢她此时的语气,“不是他惹事,是有人来惹他。”
她负气的说:“对我来说都一样。”
“不,不一样。”有别于她的马马虎虎,里昂十分坚定的澄清,“瓦小姐,他是你父亲,你对他应该更有包容心才对。”
你对他应该更有包容心才对。
这个叫里昂.布里克的美国男人,披着花稍的红毛衣,踏着自信爆棚的步伐,进入她生命的第一天,认识她还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评判她。
她自我保护的铠甲迅速归位,“你在指责我?”
像一场隐形战役即将发生,里昂敛起初见时那种随性愉快的笑容。
“瓦伦斯是我敬重的长辈,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态度,对他很无礼。”
瓦慈冷下脸,“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这样臆断我?”
他一点都不歉疚,“我是瓦伦斯的朋友,恰好知道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换言之,她就不值得尊敬啰?“很好,如果不是太清楚我的权益即将受到损害,我会非常欣赏你捍卫我父亲的态度。”她露出讥讽的笑容,“但是,又有谁来捍卫我呢?”
“我来!”他宏亮有力的声音自胸口透震出来,几乎撼动她的灵魂。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这句“我来!”足以让她立刻倾倒,但此时,它办到的是完全反效果。
里昂当仁不让的继续说:“听着,我不会让你的生命受到威胁——”
她倏地打断他,“问题是,我的权益不只包括生命,还有很多其他的事。”
“比如什么?”
“比如生活。你才给我听着,这种情况我经历过好几次,过程比你熟练。事情总是开始于我父亲与麻烦缠夹不清,下一步就波及到我身上。像你这种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切入,无所不用其极的保障我的安全,包括将我转学,让我搬家,离开我熟悉的环境。”
里昂争辩,“这些都是必要的手段——”
瓦慈毫不客气的竖起食指,要他闭嘴。“嘘,我还没说完。然后,危险解除,你们是英雄,呼啦啦的离开,只留给我安全,却把我生活中的一切全都拿走。”
他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要安全,就必须付出代价。”
“问题是,我总是在付出高昂的代价,却得不到跟别人一样的安全。”她盘起手,果断的摇头,“这种事不能重来一次,后天我有个面谈,接下来还有工作行程。不管我父亲派你来是打算怎么处置我,总之这一次,我不会为他改变。就这样,讨论结束。”
结束这个字眼只有他能说,她不能。
“你要面谈什么?”他技巧的转个方向。
见他愿意进一步了解,她神情和缓些,“我正在争取进总公司进修的机会。”
“噢,只是机会而已,那还好办。”他开始思索该如何让她改变主意。
他那副没啥大不了的神情,让一股不悦往上冲,多思考之前,她已经迸出一句:“这个机会很可贵。”
他很实际的还她一句,“不会比你的命更可贵。”
瓦慈嗤笑一声。她怎么可能以为他会懂呢?看在从事特殊任务的人眼中,大概只有世界和平、人民福祉、停止炸弹倒数计时才值得努力,寻常百姓的升迁、进修,算得上什么重要的事?
偏偏这次面谈对她来说,就是一件挺重要的事。
里昂安抚着,“事情比你想的还要严重,进修的机会可以以后再争取,不急在这一时。”
听他说的,机会好像计程车,随便站在路边招一招就有了。
瓦慈既生气又寒心——他甚至没兴趣知道她付出过多少心血。
见她不语,他又加把劲,“这不只关系到你的安全,也关系到其他人的安全。如果你被对方拿住,瓦伦斯被胁迫,会有很多无辜的人受害,所以说,你的人身安全对这个世界很重要。”这几个字,他说得又低沉又笃定。
成为somebody,而非nobody,是绝大多数人的心愿。以往当他说这句话,他要说服的人都会心潮澎湃,因而软化。
但此时,瓦慈无言的回望着他,又圆又大的黑眼睛里充满嘲弄。
“所以,我再度成为影响别人生死的重要关键。”她唇角弯起,“但是,对别人来说,如此重要的我,却连自己的人生都掌握不了。”她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他绷起脸庞,“一点都不好笑。”
她努力止住笑,“假设我同意好了,接下来,你建议我怎么做?”
“打包行李,让我送你到曙光岛,愈快愈好。”
“曙光岛?”她好奇的问,“在哪?”
“印度洋上,那里是天堂角的总部。天堂角是我所属的特殊组织名称,我们有另外一组人马会护送瓦伦斯过去跟你会合。”想到她连打电话给瓦伦斯都不太愿意,他又补上一句,“或者不会合也可以,我可以安排你们住得远一点。”看吧,他也可以很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