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百姓从他如何自一个默默无闻的孤儿,从军三年多屡立军功,再说到他是怎么得到皇帝的器重,被皇帝认为义子,还封了侯爵……最后再提到先前他为了妻子被四公主害得流产之后,怒闯宫闱欲杀四公主为妻儿报仇的事……
“你们知道皇上为何因乐安侯夫人流产,便贬四公主为庶民的真正原因吗?”市井酒肆之间,有人突问。
“皇上难道不是为了给乐安侯一个公道吗?”
“就是啊,那四公主害得乐安侯的孩子没了,就连妻子也差点死了,皇上总该给乐安侯一个交代才是。”
“皇上是该给乐安侯一个交代,但总还不至为了区区一个孩子,而贬自己的女儿为庶民吧。”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没错,真相是被四公主害得没了的那个孩子,其实呀,是皇子的亲孙子。”说话的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孩子不是乐安侯的孩子吗,怎么会变成皇上亲孙子?”
“这崔开平是皇子的义子,他的孩子也算是皇上的孙子,你是这意思吗?”
“不是,你没听清楚吗,我说的是那孩子是皇子的亲孙子。”这人挑着眉,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胡说八道吧!”
“这事你就不知道了吧,事实上呀,这崔开平其其是皇上流落在外的儿子。”那人得意的吐露这个秘辛。
“皇家子嗣都要上玉牒的,你可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这消息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你们何不想想,这崔开平当初为何能被破格封为三品的镇国将军,不仅如此,皇上还认他义子、赐他国姓,甚至还为他封侯赐宅,连他大婚皇上亲自为他主持。
“自打他入京后,皇上对他可谓恩宠有加,说不得日后这皇位呀,也许便会落在这位头上也说不定……”
这消息如野火燎原般,很快在皇城里蔓延开来。
不久,也分别传到邹骐与邹谦的耳里,两人各自召集自己的心腹,商议着此事。
“二皇兄,看来你先前的猜测没错,这崔开平果然同父皇有关系。”因为先前已事先从自家兄长那里听闻过此事,故而邹兆并不太意外。
“二皇子认为外头谣传的流言是真的?”在一旁听见邹兆的话,幕僚诧异问道。
邹骐颔首,“崔开平是父皇骨肉这事多半是真,我曾命人查过崔开平的身世,他生母名叫崔允慈,当年父还未登基前曾遇难,她曾援救过父皇,后来在有了身孕之后便不告而别。”这事他是从当年跟着父皇一块从封地回来的侍卫那里问到的消息。
此事他在知情后并未声张,父皇既然不愿让人知晓这事,他也没必要捅破这秘密,没想到还是被泄露了出来,也不知揭露此事的人用意何在。
邹兆问,“二皇兄,这事都传了出去,甚至还传出父皇打算传位给他的事,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邹骐思忖片刻回道,“我怀疑传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兴许是想藉此来逼父皇择立太子,咱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另一边在五皇子府里,邹钧那张雍肿的脸庞上带着激动,大声说着,“我就说父皇怎么会对崔开平那般恩宠,原来他竟然也是父皇的骨肉!”
“五皇兄,这事你怎么看,你觉得这消息是真是假?”邹尧看向邹谦。
邹谦把玩着手里的一柄折扇,脸上看不出情绪,缓缓说道,“无风不起浪,我看崔开平是父皇血脉这事应当不假,你们不觉得他那眉毛、眼睛与父皇颇为相像吗,比二皇子还要更像父皇几分?”他没告诉两个弟弟,这消息其实正是他命人暗中散播出去的。
这是他先前从被贬为庶民的四妹妹那里听来的,而她之所以知道,是皇后亲口告诉她的。
当时她被侍卫和太监押着要出宫,正巧遇上他,四妹妹宛如溺水之人看见了能救命的浮木,紧抓着他的手央求他救她。
他当时对妹妹敷衍的说了几句,“等过阵子父皇息怒了,为兄再想办法央请父皇让你回来,你先委屈一段时日。”
这话博取了她信任,于是,她便怀着满心怨毒的将这密告诉了他。
闻知此事,他立即派人暗中调查当年的事,从种种查到的线索里发现真有此事,因崔开平是父皇在外头与没有名分的女子所生下的孩子,故而不能上玉牒,不被宗人府承认为皇家子嗣,无法认祖归宗,父皇才会认他为义子,还特地赐了国姓。
“怪不得父皇待他咱们兄弟还宠,八成是因为他流落在外多年,父皇存了想弥补他的心思。不过他到底是哪个女人为父皇生下的孩子?”邹尧好奇的忖道。
邹钧皱眉接腔问,“五哥,那依你看,父皇真打算传位给他吗?”
“他的来历我先前着人调查过,他母亲姓崔,当年父皇落难时,她曾救过父皇。崔开平是民间女子所生,无法上玉牒,父皇更不可能立他为太子,除非咱们这些兄弟全都死得没剩下半个,才可能轮到他来做太子,所以这事六弟无须担心。”邹谦将知道的部分事情告诉他们。他背着父皇,暗中派人将这秘密给散播出去,目的是想逼着父皇做出决定。
为了平息大臣们的猜疑,一直迟迟不立储的父皇,最后只能从众皇子里择一立为储君。
皇子里最有能力担任储君的人,不是他就是二皇兄。
但他比二皇兄更有优势的一点,是如今是他的母妃正掌管着后印,他更有机会被父皇选立为太子,依恃着这点,所以他才会暗中命人将秘密散布出去。
不久,这事就在崔开平陪着白蕴惜在侯府里调养身子的期间,传得人尽皆知。
得了消息的鲍总管委婉的把这件事告诉两人,他早从古总管那里隐隐察觉崔开平的身分似乎有些不寻常,因此在听到这传闻时,倒也没太意外。
而乍然闻知这事的崔开平与白蕴惜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再思及皇帝对他的百般恩宠,又觉得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但惊诧过后,崔开平并未进宫去向皇帝求证些事,继继告假留在府里陪伴着妻子。
“开平哥,你不好奇想知道真相吗?”已从丧子之痛中稍稍缓过来的白蕴惜,关心的问着丈夫。
“用不着去问,我心里已有数。”先前他与皇上相处时,皇上对他关怀备至就像对待自己的晚辈一样,之前他曾以为那是皇上对他的器重,如今听了这传言,再忆及皇上以前是怎么待他的事,就连他为了妻儿擅闯后宫欲杀四公主的事,皇上都没追究,还为他重惩了四公主,他要是想不明白那就太蠢了。
“这么说你认为这事是真的?”白蕴惜有些担心的看着夫婿,突然间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而对方早就知情,却从未想过要亲口告诉他这件事,他心里此刻定是不好过。
“真假对我来说已不重要,当年我娘独自带着我离开,应当就是不希望我长在皇家,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是皇家的子孙。”他今生能拥有她这个妻子,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皇上不肯与他相认,也许皇上另有不得已的苦衷。
明白他这是不愿与皇宝有太多的牵扯,白蕴惜拥抱住他,颔首支持他的决定,“没错,你只是皇上的义子,不是皇室子孙。”
在那场梦里,她并不知道有这件事,当时也许这事并未被揭露出来。但如今因她的命运有了改变,所以此事才被人泄露出来。
不管散布秘密的人怀着什么目的,她会与夫君携手一起面对。
那传言也传进了宫里,皇帝得知后勃然大怒,本想叫崔开平进宫对他解释什么,但为帝多年,他明白此时百姓和大臣们定是有着各种猜疑,他得先将此事压下去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儿子那里……还是先缓一缓,等白蕴惜的身子康复后,再来谈这事。
两日后,皇帝下旨册立二皇子邹骐为太子。
邹骐有些意外,邹谦则既惊怒又错愕,无法相信父皇竟立老二为储君,而不是他,他所有的算计都变成为人作嫁衣。
但圣旨已下,邹谦纵使再不满,也只能咬牙忍下这口气。
立下储君后,崔开平为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一事的流言,也渐渐没人再说了。
大臣们对此事半信半疑,但皇帝已立了储君,此事纵使是真的又何妨,他也不可能上玉牒成为皇子。
何况崔开平如此骁勇善战,是继包老军之后本朝最为杰出的将领,若不出意外,将成为守护本朝的擎天栋梁之一。
只要他安分守己,不谋反、不叛变,管他是谁的儿子。
岁月推移,四季又轮回了一遍。
随着一年过去,皇城里王公贵族遍地,最不乏谈资,百姓早已忘了那事,纷纷谈论起其他达官贵人的逸事。
最近最常被人说道的是,探花郎与他家娘子又为了纳妾之事大打出手,那白家娘子把自家相公给打得鼻青脸肿,让他没脸见人,不得不告假在外头躲了几天。
找不到自家相公,白昭娴气恼的跑回娘家,但不巧娘家的嫂嫂和继母都跑到妹妹家去了,她也转往到乐安侯府去。
“……他纳了两房小妾还不够,还想再纳第三个,这第三个还是个烟花女子,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当年花前月下,他曾指天立誓的说今生绝不负我,只要能得我相伴一生,此生无憾。
“可这才多久,他竟把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给带进门来气我,他怎么能这么对我?”白昭娴进了白蕴惜住的跨房,瞧见继母和两位嫂嫂与妹妹,便委屈的哭诉起来。
自打继女成亲以来,已跑回娘家哭诉不少次,顾氏都听腻了,实在不想再搭理她,江蓉婉也藉着喝茶一时没开口。
武兰瞧见白蕴惜也安静的尝着糕点,似是没想安慰她的意思,只好出声劝慰她几句,“纳其他家世清白的姑娘也就算了,邵由竟想把烟花女子带回去,确实不太妥。”
白昭娴忽然抓住正拿着一块糕点尝着的白蕴惜,“妹妹,你让妹婿替我去说说他,叫他不许纳妾,否则就打断他的腿。”
“姊姊,姊夫这事咱们可不好插手。”白蕴惜不想让自家夫君去掺和邵家的事,婉转拒绝。倘若当时她没有被迫挺着大肚子去见四公主,也就不会失去那孩子,这年来她痛定思痛,不愿做的事,就绝不再勉强自己去做。
“怎么会不好插手,妹婿可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一品护国将军,他说的话邵由不敢不听。”一年前崔开平大败俺答人,凯旋归来后便从三口镇国将军一口气连升两级,被册封为一品护国将军。加上外传他是皇帝私生子的身分,这朝堂之上,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白蕴惜扳开她的手,温言相劝了几句,“他是姊夫,哪有妹婿管姊夫的道理。姊姊,家家有难念的经,你家的事咱们外人真的管不了,你还是回去自己好好心平气和的姊夫说说。”
“你这是不肯帮我?”白昭娴气愤道。
白蕴惜明白告诉她,“不是不肯,而是真帮不上忙,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夫妇之间的问题,只有你们自个儿才能解决得了,就像当年我失去孩子后,那痛那苦我也只能自己吞了,别人帮不了我一样。”
白昭娴听她提起丧子之事,怒色稍稍缓了几分,“可是他不肯听我的话啊。”
一直未开口的顾氏,这才出声道,“你这傻孩子,男人若想三妻四妾,咱们女人是拦不了的,你越是管着他,他越不肯听你的,你只能学着边顺从他,边慢慢再将他的心给抓回来,否则你越打,他会跑得离你越远。”
“可妹婿就一直没纳妾!”白昭娴有些嫉妒的看着妹妹。
“那是开平心里只有藴惜,一心一意的对待蕴惜,不舍得她受丁点委屈。”顾氏欣慰的说道。女儿能嫁给这样的如意郎君,是她的福气,别人求不来的。
“邵由以前也是这么对我的。”白昭娴怒道。
“泰半的男人都容易喜新厌旧、移情别恋,像开平这样始终如一的本就不常见,你不能拿他来同别的男人比。”
武兰笑着附和,“娘说的没错,像你二哥比起别的男人已经算是不错了,但他还是有两个通房。”
江蓉婉也接腔,“你大哥去年也纳了房侍妾。”
“所以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由纳妾,什么都不能做?”
武兰提了个建议,“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你可以每天将自己扮得美丽温婉,别像泼妇似的到处骂人,兴许邵由见了便会回心转意。”换了她,见妻子像泼妇似的,她也受不了。
思及与邵由成亲这一年多来,他们也曾甜蜜恩爱,而后两人逐渐争吵,到最后他见了她掉头就走,不想再多看她一眼,白昭娴的脸色变幻不定,最后悻悻的说了句,“知道了,我回去试试吧。”
顾氏和两个媳妇也没再多待,在白昭娴离去后也跟着离开。
白蕴惜不知姊姊回去是否会如二嫂的建议改改自己的性子,不过她相信姊姊若真的肯改,也许她的命运多少也会跟着改变。
站在门前,她眺望着此时布满阴霾的天空。
皇帝已病了半年多,这朝堂兴许要生起风波了。
在那场预知梦里,不久之后宫中便会生变。
久久先前说的,扭转她命运的最后一道关卡,兴许就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