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霍连逍走过了桥一回头,才发现姚天还站在桥头,手拉着桥边的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脸上不是很高兴的神气。
霍连逍忙掉头走到他身边。「天弟,怎么了?」
姚天朝他阴阳怪气一笑。「大哥,你好受欢迎啊。」
霍连逍微笑道:「哪里的话!只不过这些叔叔伯伯太久没见到我回来,问我过得好不好罢了。」
「是吗?」姚天似笑非笑的,「我看不是吧?找你说话的,多半是姑娘啊。
你手上满满的一堆菜,我看尽够你吃到年底了。」
霍连逍看了看提满的两手菜,无奈一笑。「她们要给我,我不好意思不拿。你那么会做菜,晚上我就有口福了。」
「你想得美!叫你那些青梅竹马给你煮去吧。」姚天突然发怒,折断了一枝柳条甩在他身上,踩着重步而去。霍连逍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解他无端发怒所为何来,忙追了上去。「天弟!你等等我!」
两步三步赶到他面前拦住,霍连逍无奈道:「你到底在气什么?这样别别扭扭的,我怎生猜得到你的心意?」
姚天怒道:「我就是这般古怪别扭,你不喜欢就别跟我说话了!」双手抱胸,负气不想理他。
两人出门时,姚天心情还不错的,那就是出来后的事喽?霍连逍将他方才前言后语想了一遍,恍然道:「你是怪我没理你,只顾着跟乡亲聊天吗?」姚天嘟着嘴,不搭理他。
霍连逍失笑,想不到姚天孩子气这么重,连他和人多说几句他都吃醋。想了想道:「天弟,你别生气了,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那儿包准没人打扰我们。」看看满手的青菜萝卜实在不便,霍连逍将东西托给路边相熟的大叔,拉着不甘不愿的姚天往郊外走去。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两人来到一处池边。此地果然幽静,绿树碧波,景致甚美。霍连逍捡起一块小石子,手腕轻甩,石子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都都都地在水面上连跳七八下,跳得老远这才沉入水底。姚天看得惊奇,道:「大哥,你好厉害。」顿时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霍连逍笑了笑,又捡起一块小石子如法炮制,姚天看得有趣,拍手大声喝采:「好俊的功夫!大哥,你教我。」姚天对于武功练得不是挺用心,但对这些奇巧技艺却很有兴趣。
霍连逍站到他身后,扶着他的手腕示范了一次运巧劲的方式。姚天试了几次,但是不熟练,石子跳了两三下就沉下去。姚天跺着脚,「唉呀!我怎么这么手笨!」
「你多练几次就会了。」姚天天性不服输,专心一志地练了起来。霍连逍坐在草地上看他兴致勃勃地反复练习着,微风拂来,倒令人有几分倦意,于是以手当枕躺了下去。姚天练累了,回头见他躺在地上,也跟着坐在他身边,抱膝看着池水上被风吹动的涟漪。
静了片刻,不得闲的姚天又开始寻他聊天。「大哥,我说你好好一个武探花不做,为什么要去开封府做一个小小的总捕头?」
霍连逍笑了一笑。「你觉得当个捕头不好吗?」
「也不是啦。若是依我呢,我就会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寻常人若要报效朝廷,约莫就上阵杀敌,建一番丰功伟业,光宗耀祖喽。」至于去当一个辛苦又受人差遣的捕头,这看人脸色的日子他就过不来。
仰望天上悠悠白云,霍连逍淡淡地道:「为兄会去开封府也是因为一个机缘。先父当年蒙受不白之冤,是蒙孙大人极力奔走,才救回他一条性命。先父屡屡叮嘱,世上虽有许多欺世盗名之辈,但是清官好官还是所在多有的。如果能够多几个像孙大人这样的好官,天下的老百姓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为兄是个粗人,只会一两手功夫,如何能帮助天下千千万万像先父这样含冤莫白的人?因此我才决定来辅佐孙大人,一方面报答孙大人的恩德,一方面也是完成先父的遗愿。至于辛苦不辛苦、名声什么的只是浮云,走到最后,人人不都要归于黄土吗?人生在世,应该要做些利于天下的事,为兄只是存着这样的想法罢了。」
姚天听得怔了。他任性使气,受着哥哥溺宠,身边的人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些道理。他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道理,见霍连逍说来轻描淡写,毫不自傲,可是神色间隐隐有一股教人敬重的正气。
「大哥,你真了不起。」姚天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仰慕亦有赞叹。
「你别笑我没志气就好。」霍连逍轻笑。以他一个堂堂武探花,又受皇上青睐,只要他愿意,原是前程似锦。他身边就有许多轻鄙他选择的人,想不到姚天竟也认同自己的想法,心里对他不禁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姚天笑咪咪道:「你们开封府如果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地方,不用客气,尽管开口。我表哥银子多得花不完,我帮他拿点来花花,也算是替他报效朝廷。」
霍连逍听他常将表哥挂在嘴边,不由得心生好奇:他的这个表哥纪天宝怎地对他这般好?
两人天南地北闲聊一阵,直至天色将晚,回头去拿了乡亲们赠送的时蔬瓜果,四手满满地晃荡回到霍家,远远就见霍母倚门而望,连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姚天献宝似地将双手举高,让霍母看看手上的战利品。「伯母您看,这都是我们出门一趟的收获,您这儿子可是个聚宝盆,绕一圈就什么都有了,以后咱们一个月都不用担心没菜吃了。」
霍母看了看两人手上左一串右一颗的蔬果,笑道:「逍儿,你哪儿弄来这么多菜?」
霍连逍道:「就是李大叔他们的好意,儿子也不好意思推却。」
「他们也真是太客气了。」霍、姚两人将东西提进厨房,霍母已经将饭菜煮好,三人坐下用饭。
姚天聊着白天两人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霍母忽然想起一事道:「对
了,我差点忘了,你师兄知道你回来,叫下人送了一封请柬来,说是明天邀你府上一聚。我想他这般盛情,就替你答应了,请柬我放在你房里,你待会儿看看。」
霍连逍顿了下,夹了一筷子茄子放入口中嚼着。「儿子知道了。」
用完饭,霍连逍打了水让姚天先去沐浴,回到房中展开请柬,上面写着:明日午时家中备宴,恭候大驾。
署名阮星仁。
正怔忡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喊:「大哥,是我。」
霍连逍走去开门,姚天一身清爽站在廊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湛然有神。
「大哥我洗好了,换你去洗吧。」霍连逍应了一声,回房取过床头的衣物,走出来看见姚天仍站在那儿,问道:「走了一天你不累吗?早点去歇下吧。」
「大哥,你有心事?」姚天开门见山就问。
霍连逍淡淡道:「你怎么会这样问?」
「你是因为那个阮师兄的邀约而不开心吗?」
霍连逍甚是愕然,没想到姚天看起来顽皮胡闹,竟会如此心细。也不瞒他,点了点头道:「没错。」
「你那师兄是什么人啊?」,
霍连逍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姚天坐在他身边,听他娓娓道来:「家师姓辛,名讳上渐下彦,他一生行侠仗义,在江湖中有不小的名声。师父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我,一个就是我师兄阮星仁。本来师父只打算传一个弟子,我是在一次机缘之下巧遇师父,蒙师父青眼有加,才收为门下。两年前,师父在临终前将伴他一生的青虹剑和飞雪剑谱赠予我,师兄心中不平,认为我没有资格接受师父的遗物,后来我们就情不如初了。过去有好几次他邀我比武,我都没有答应。这次他送请柬来,虽说是请我过府相聚,但是我知他定是冲着青虹剑和飞雪剑谱而来,是以心中怅怅,却没想到居然让你这小鬼头看出来了。」
「你那大师兄真是小鸡肚肠。」姚天听了不禁忿忿。「你师父的东西他爱给谁就给谁,他既是师兄,来跟师弟抢什么?」
「话也不是这么说。他人门比我早,传承师父的衣钵也是应该的。」
「你师父会把剑传给你,就表示你在他心中才是唯一传人,跟人门早不早有什么关系?早生几年就比较行?那照你这么说,一百岁的比九十岁的强,九十岁的比那八十岁的强,那埋在棺材里的就该比我们活着的人强,天下有这种道理吗?」姚天越说越气,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霍连逍本来胸中一团烦闷,被他这番胡搅蛮缠的言论逗得失笑,道:「就你歪理特别多,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都是你有理?」
「本来就是!大哥,我瞧你啊,就是一个烂好人,你就是被人卖了,还傻傻的帮那人点银子呢。」
霍连逍不与他争辩,拍拍衣服,笑了笑站了起来。「我去洗澡,你先休息吧。」
因为霍连逍要赴阮星仁之约,所以两人就不出门,在家中陪霍母聊聊家常。到了巳时,霍连逍牵着马要出门,却见姚天跟在他后头牵了马出来。
「你要去哪儿?」见姚天露出跃跃欲试的笑容,霍连逍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我要去赴约,你不许跟来。」
姚天嘴一扁,微有鄙夷之色。「你那师兄家里是很穷吗?」
「不会啊。」霍连逍不解他何以有此一问。事实上阮星仁家极为富有,又是官宦后代,比之于他,两人身分宛若云泥。
「既是如此,那他总不至于连请我喝一杯茶都吝啬吧?」姚天理所当然地一笑,「你要去他家,我也要去。他是大哥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兄,姚天理应去拜会才是。」
细数姚天过去的「丰功伟绩」,霍连逍才不信他会存着什么好心去「拜会」阮星仁,正色拒绝道:「师兄他并没有邀你同往,你在家乖乖等我就是。」
「他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当然不会邀请我。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哥你也忒小气,就让我跟一回吧。」
霍连逍还要再拒绝,走出来的霍母发话了:「逍儿,你师兄也是个好客的,就带上小天去吧。他远来是客,理应带他到处走走。你把他丢在家里和娘干瞪眼,不闷坏他了吗?」
姚天欢呼一声,奔过去挽着霍母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喊道:「伯母,还是您对我最好了。」向霍连逍投去一记得意的眼色,霍连逍暗中叫苦,却是拿他没法,只能瞪他一眼作罢。
两人骑马向城外走去,路上霍连逍一再叮嘱:「天弟,到了那儿,你一句话也不准多说,听到了吗?」姚天只是虚应他两声。哼哼,想要他安分,得看看情形再说。
走了半天,将近午牌时分才到阮星仁府邸。姚天随意掠过两眼,心忖这阮家青瓦粉墙,飞檐画栋,虽不奢华却颇见雅致。他家中豪富,又遍游天下,什么奇珍异宝名宅大院他都见过,这阮星仁果然家底丰厚。
门卫早受了吩咐,知道今天有贵客要上门见少爷,收了请柬,忙领霍连逍到花厅等候,一面忙去通知阮星仁。
不多时,阮星仁姗姗出现。霍连逍素来遵守长幼之分,忙起身相迎,姚天只得跟着站起。只见阮星仁大约二十七、八年纪,身着一件青绸衫,俊眉挺鼻,长身玉立,端的是一名浊世翩翩佳公子,不过神色间带着倨傲,似乎天下无一物可人他眼。
「师兄。」霍连逍弯腰为礼,阮星仁却只是傲然地点一点头,算是回礼,这让姚天看了心头有气。
阮星仁眼角扫到他身边的姚天,道:「这位是?」
霍连逍道:「他叫姚天,是我的结拜兄弟。这回跟我回家,听说我要来赴大师兄的约,硬要跟来,希望师兄勿怪。」
阮星仁又加意打量了姚天两眼,姚天被他那审视的眼色看得颇为火起。他这样看人是什么意思?正待发作,阮星仁已移开视线,转向霍连逍,似笑非笑道:「你的结拜兄弟,是吗?」话外似有别意,但霍连逍已习惯师兄对自己阴阳怪气的神态,所以并不萦心。
「坐吧。」轻轻拍手,阮家仆佣陆续端上酒菜,设杯安箸。
阮星仁先是问霍连逍一些赴举科考的事情,又问到去开封府任职后的情形,霍连逍捡了扼要的一一回答,阮星仁也善尽主人之谊,不住劝酒劝菜。
本来席间气氛还颇和谐,谈着谈着,阮星仁突然话锋一转:「师弟,师父的忌日也快到了,难得你从开封回来,改日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师父坟上一祭?」
提到恩重如山的师父,霍连逍立刻停下酒杯,正襟危坐道:「这是应该。
待祭日快到了,我会向开封府孙大人告假,赶回祭拜。」
阮星仁冷笑道:「师父千好万好,就是太过偏心。你说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得到师父的青虹剑和飞雪剑谱?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你?」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有失身分,但是霍连逍敬重阮星仁入门比他早,并不在意。「师兄,小弟自知才疏学浅,是万万比不过师兄的。」
「既然你自认不如我,那就把青虹剑和飞雪剑谱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