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我让他们去催鬼医快点过来。”黑拓天扳正她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没事,就是例行吃该吃的丹药……”
褚莲城话还没说完,黑拓天已经朝着外头朗声命令道:“来人!让墨青尽速将人带到。”
“我没事。”她看着他的眼,忽而朝他举起手臂。“抱我。”
“胆子倒是愈来愈大。”黑拓天将她抱到腿上。
褚莲城凝看着他,心里满是感动。现下她刚服了药,不适骤减,而他以为鬼医能治她病,还抱着希望……
她倾身向前勾住他的颈子,冷唇轻触了下他的。
黑拓天与她的唇舌缠绵了一会,感觉她喘了气,便松开了她。
“我想睡……”她偎在他肩窝处低语道。
“想睡便睡。”
她扬唇对他一笑,而后顺着他身子滑了下去,枕在他大腿上,握着他的手,合上了眼。
黑拓天看着这个躺得如此恰然自得的女人,只是伸手抚着她的发,看着她清瘦脸上的五官,享受着有她在身边的感觉,直到马车停下,夏朗拉开车门为止。黑拓天抱着褚莲城下马车。
站在一旁迎接的众人一看皇上竟抱着她,立刻上前说道:“陛下,请让小的护送南褚王回房。”
“无妨。”黑拓天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了不对劲。她向来浅眠,总是才一动,便会清醒,怎么可能连下了马车都还没有反应!
“莲城。”黑拓天脸色一变,颤声唤道。
褚莲城没回应,仍然维持着双唇微扬的幸福神态,偎在他怀里。
“莲城!”黑拓天晃动她。
她依然一动不动。
“传太医!”黑拓天抱着褚莲城,狂奔起来。“还有,叫墨青快点把那个鬼医带过来!”
黑拓天才冲入内室,等着要服侍的朱萱儿一看到他的表情,立刻飞扑上前。
黑拓天将褚莲城放到长榻上,伸手去探她的呼息、去握她的脉动——微乎其微,但还活着。
他瞪着褚莲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脏评评评地撞击着胸口,逼得他张口喘气——“你不能走!鬼医快来了!你会活下去的……”
“陛下恕罪。”朱萱儿俯身在褚莲城腰间荷包找东西。
朱萱儿取出一个粉绿小包,打开之后,却傻了眼。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泪流了出来。
“药呢?!为什么是空的?!那个什么萃仙九呢?!”黑拓天吼道。
“没有了。”朱萱儿泣不成声。
“没有了……”黑拓天看着褚莲城,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嘎哑到连字句都不甚能辨得。“你方才在车上明知没有萃仙九了,为何不说!为何不让我快点去找鬼医……”
朱萱儿跪在地上,只是哭着。
“陛下,御医到了。”
黑拓天黑眸瞪去,四名站在门口的太医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夏朗方才已告诉过他们被急唤而来的原因,可南褚王身体衰弱至此,他们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刻的。
四名太医依次上前把脉。黑拓天站在榻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几名太医把完脉,互看了一眼后,年高的太医颤抖着声音说:“陛下,南褚王……”
“她怎么了?!”
“南褚王只余一丝气息。”太医低头,根本不敢抬头。
“那还不替她医治!”黑拓天重重一拍长榻。
“臣等已尽力,但南褚王体内之毒已是积重难返,陛下心里要有准备……”
“什么叫积重难返!”黑拓天知道自己不可理喻,但他若是不这么大吼,他会拔出长剑杀了这些人。“早早便让你们好好守着她不是吗!什么珍贵良药也都任由你们动用了,这样都救不回她,要你们何用!”
“陛下饶命!”
黑拓天的指节紧握到咔咔作响,他心里有股噬血的冲动,想让他们全给她陪葬;但他下不了手,因为她不会乐见如此。
“滚!全给我滚出去!去给我用最好的药,把她给我弄醒!”黑拓天吼。
太医们点头,脚步踉跄地离开。
“你也出去。”黑拓天对朱萱儿说道。
“小的先替姑娘放下头发,她说……”朱萱儿用力吸了下鼻子,才又说道:“说她披散长发,穿宽袍时最舒服。”
“好,你替她更衣。”
黑拓天坐到榻边,看着褚莲城被褪去了一身华裳与妆扮之后,更显单薄的身影。
朱萱儿在屋内升了两个火盆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你给我起来!”黑拓天看着褚莲城,开始恼她为什么还不开口,“朕还有话没跟你说完!你就这样走了,南褚百姓你打算如何处理……”
“陛下!鬼医兰方到了!”夏朗在门外喊。
“快!让他进来!”黑拓天起身,往门口望去——一个银发披肩、肩背布袋、身穿青色宽袍的男子正疾步而来。
兰方一进屋内,目光便只放到了褚莲城身上,他旁若无人飞步到褚莲城身边,在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腕。
然后,兰方从怀里取出一包长针,动手去扯褚莲城衣襟。
“你要做什么?!”黑拓天大掌蓦地扣住兰方。
“她的心脉已断。”兰方甩开他的手。
“你能接上?”黑拓天心狠狠地被拧痛了。
“天知道,但总得一试!”
兰方在手起手落间,便在她胸前中央至肚脐之间落下十余支金银二色长针,针柄上烧着药草,藉此将药气导入气血阻塞的穴道里。
“让她服下。”兰方从腰间取出一颗半透明药九。
黑拓天取了,放到褚莲城唇间。
“这是补气的水晶九,萃仙九是没法再做了,因为里头有一种灵珠草只长在‘穷奇’山崖。那一年北墨军队大火烧敌军尸体,遍烧穷奇,已无法再得。”兰方闭眼,握着她的脉门。
黑拓天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没想到十年前奠定他手握军权地位的一役,却成了害死她的关键。他想嘶吼,他有满腹的怒火想喷发,但他没法子甩自己两巴掌。
“我即刻派人去穷奇,也许灵珠草已经再度长出来了。”黑拓天说。
“灵珠草百年一生,况且炼成萃仙九需要一年时间,也是缓不济急之事。”兰方睁眼,看向一脸冷戾的黑拓天。
“让她喝下这个。三份蓝瓶里的水,加上一份黑瓶里的液体。”
“这是?”
“黑色那瓶是用无我丛林里的铁矿渗出岩石表面的汁液所提炼的。蓝色的是‘月灵’,是用祖母绿、珍珠加入药草、石英祛毒,萃取后,再加上……”兰方双唇一撇,“反正,名单很长,我不想说了。”
“她……”黑拓天手掌握成死紧。“还能救吗?”
“我当然想救,但能否成功,我不敢保证。”兰方旁若无人地拿出随身炭笔及一张纸,开始低头喃喃自语地写起字来。
“褚樱丹说毒是她放的,她知道如何解毒,所以供出了你。毒可是你放的?”黑拓天问。
“‘隐忧’这毒确实是我炼制的,却被褚樱丹拿去逼莲城吃下。所以,我才会收莲城为徒,带着她四处去寻解药。你别吵,我要想还有几帖东西应该放下去……灵脂是热性、龙胆性寒……”兰方皱眉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振笔疾书。
“我需要这些东西。”
黑拓天看了一眼药单,立刻皱起眉。“珊瑚、珍珠,这些能入药吗?”
“研磨后再以药草祛其毒性之后就可以。”兰方得意地说道:“还有,你快备好车马,我要立刻带她到无我丛林里。”
“她现在这种情况能到无我丛林吗?”黑拓天看着兰方,只觉此人不可尽信。
“你要不就信我,要不就在这里等着明天替她收尸。”兰方不耐烦地说道。
黑拓天板着脸,要不是因为这人是救褚莲城的唯一希望,哪会如此忍受他!
“还需些什么呢?”黑拓天问。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还有——你还得叫人去找出褚樱丹收藏的那副玉棺,还有褚樱丹,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南褚采药工人,还有一个照顾她的婢女。”
“玉棺及褚樱丹何用?”
“褚樱丹收藏的那副玉棺,是用雪山寒冰里的白玉切削而成,不但睡了能驻颜,还能镇定心神。莲城暂睡其间,能够暂缓脏腑衰败情况。至于褚樱丹的用途嘛,一来是因为她和莲城拥有相同血脉,方便我试药试毒,反正没人比她更该死,不是吗?”
“你想用什么药救莲城?”黑拓天皱眉问道。
兰方正想说这,不禁双眼一亮,倾身向前看着他说:“我在无我丛林待了五年,可不是白待的。里头有一种吸血毒虫,把它关在密罐中一年不让它吃喝,它会扁成树叶薄度,但只要一开罐子,它立刻就能重生再度靠吸血存活。然后,无我丛林中有一种名叫‘苦果’的毒药,人服下此毒之后,因为脏腑会腐蚀,因此会在瞬间产生极强气血想修补人体,若是能让毒虫吸出人体此时极盛血气,制成血药让莲城服下,配合刚才那几味药材,或许可以修补她的脏腑。”
兰方的话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却又句句有理,说得黑拓天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只好问道:“这些药物,你可曾在人身上试验过?”
“当然!褚樱丹的仇敌那么多,我想试什么药,还怕没有对象吗!一试再试,试到就差一个脏腑腐坏的莲城来证明我的无毒不解了。”兰方手舞足蹈地说道。
黑拓天终于知道为什么褚莲城说兰方是药痴了,因为此人除了对于药草治病有狂热外,是不把人命当命的。
“但褚樱丹服下的既是毒药,莲城服下血药之后,难道不会有影响?莲城之前脏腑衰弱,不正是因为毒药吗?”
黑拓天问。
“莲城服的毒药会让脏腑衰竭,可褚樱丹服下的苦果之毒只会腐蚀内脏,不会扩及气血,所以褚樱丹会痛不欲生,可能还要防止她轻生。”
“莲城……”不会希望用别人的痛苦来挽救她的命。
但这话黑拓天说不出口,因为他有私心。
“你果然在乎莲城。否则,当年杀尽各国三十万兵马的战神,怎会因为一条人命而迟疑。好了,我不想说话了,你尽快把差事办妥。”兰方朝他一挥手,背过身,又低头对着褚莲城沉思了起来。
“你真能救活她?”他需要兰方的保证。
“我又还没救,怎么会知道。总之,我拔针之后,若她心脉已被接通,就有机会。你叫人把她搬到我的密室里,我的东西都在那里……”
“来人。”黑拓天唤人过来,交代一些事让他们速办之后,再次转头看向兰方。“她何时会醒来?”
“你该问的是,如果她运气好今天没死的话,那她何时会醒来。”兰方完全没注意到黑拓天的杀人目光,迳自盘腿在榻边坐着。“如果没死,应该也是几个月都无法醒过来。不过,那表示她死不了。好了,该收针了。”
黑拓天身子一僵,看着兰方逐一取出长针,他连眼都不敢眨,就怕这么一瞬间,她与他就是生死两隔了一明明她方才在马车上还带着微笑,腻人地挨在他腿上躺着……
黑拓天心如刀割,他想努力站直,但双膝却是一软地坐到榻边。
兰方取完针,再次握住她的手脉,皱眉测了一会之后,才又说道:“一时死不了了。快叫人把她抬到我那里去,我得先让她服食一种无我丛林里的药草,那药草一拔下,不过几次呼吸时间就会枯萎……”
“我同她一起。”黑拓天牢牢握住她的手,努力想温暖她。
兰方下榻,双臂交握在胸前地看着黑拓天。“我治病少说也要几月或几年时间,你是打算北墨、南褚都不管了吗?”
“我不能将她一人放在南褚。”黑拓天定定地看着她。
“如果我方才没把她心脉上的那口气接续下来,她现在已经死了。”兰方起身往外走。“你快回去,快叫人把她送到我的密室。”
“朕要单独和她说一会话。”
“她听不见的。”
“滚出去。”
“你只能说几句,否则就是想害死她。我在门外等着。”兰方大步往外走,砰地一声关上门。
黑拓天将褚莲城的手放到胸口,一看到她毫无生气的脸,他的眼眶便发热了。
“我不想与你分离,但我一定得把你交给他。因为我知你不会希望我耽误两国政事,你会希望我一切以大局为重。所以……”黑拓天深吸了口气”挤出一抹笑容。“所以你得好好地活着,因为你要醒来,等着看我为北墨及南褚所做的一切。”
“南褚政事如今先以北墨官员为主、南褚官员为辅,待得你醒来之后,便以南褚官员为主。我走后,会留下三万军队保护南褚。回到北墨,亦会遣派两名御史过来监督整顿南褚,将此建设为天下医药重地,重金礼聘最好大夫,成立铺子,让这里的人都能有药草知识,所有你想对南褚做的事,我都会替你做到。”他紧握她的手,将它们握出了一点体温。“是替你积阴德也好,或为我日后役取其它国家当成典范也好,你若想看到南褚最好的一面,就得醒来……醒来……一定要醒来。”
黑拓天蓦地将脸埋入她的掌心之间,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别让我一个人……”
“好了没?是想说到她死吗?”兰方在门外喊道。
黑拓天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再次凝看了她一眼后,深吸了口气,敛去脸上所有神色,沉声一喝:“来人!抬架进来!”
十多名仆役抬着一个担架到了榻边。
黑拓天抱起褚莲城,将她放到架上——朱萱儿已在架上铺了多层软被。
“好了,走吧。”兰方背起药袋,跟在担架旁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
待得所有人消失在门外之后,黑拓天落坐榻边,用力呼吸着那属于褚莲城的药味,一颗泪水滑出眼眶,啪地滴落到锦被上。
莲城,你要记得我刚才的话,我们必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