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照例是跟凤兮说要去洗手,好让两人独处。
褚嘉言见到她,十分喜悦,「这阵子辛苦你了。」
那些事情以前都是他做的,他知道那有多劳累,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人人都知道褚家有钱,想尽办法占便宜,更别说还远去江南一趟,工人拿翘,这不肯,那不要,要安抚不知道得花多少心力。
高和畅只是微笑,「不辛苦,你的信件打点周全,我去哪里都没有被为难,相关人士都知道你把百善织坊托付于我。」
两人说完,四眼相对,都觉得该赶紧谈正事,但此刻气氛好,却又不想轻易打破——褚家的为难处境,没让谁退却,只让两人更加相思。
又对望了一会,高和畅先收回眼神,「帐本你可看了?」
「看了。」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
「都很好,虽然支出增加,不过今年收获量倒是上提了三成,总净利还是变多的,我听余管家说你改用分润,这方法挺好,乍看之下吃亏,但是如果只看总收成,足足多了一百二十几车棉花。」
高和畅不敢说那是现代常识,把话题带开,「冬季的衣服我都已经做好,也送到各家小姐府里,你之前签下的那十三位设计师,有几位特别不错,我已经让他们着手明年的夏装,至于平庸的几个就改做平价服饰,一样让他们抽成,因此倒是没人不乐意。你放心,百善织坊入京百年,不会因为褚家不方便外出,就在一两年内被人追上。」
褚嘉言皱眉,「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我已经去信永澈县子,回信上说群臣已经在劝谏,这些虚衔都是历代先皇们所封赐的,皇上这样责难虚衔门户是打祖宗的脸,几位亲王都很不满。」
「真的?」高和畅一喜,她是现代人,考虑没那样多,「皇上也真是的,虚衔门户不过占了个品级,又不上朝,也无俸禄,到底碍了他哪里——」
「和畅。」褚嘉言打断她,「隔墙有耳。」
高和畅缩了缩脖子,「我知道错了。」
「以后可得小心点。」
「因为是在你这里,我才那样的,不然平时我很谨慎。」高和畅再三保证。
「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
叩,叩,叩,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大爷。」凤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过来了。」
高和畅着急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躲哪?你的衣橱呢?我躲衣橱里面好了,还是躲在屏风后面比较好。」
褚嘉言一阵好笑,「是我母亲,又不是外人。」
高和畅心想,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啊,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褚嘉言打开格扇,孙掌柜一脚进来,也是一脸紧张,「大爷,褚太太过来了,还是我先带着高小姐告辞?」
「不用。」褚嘉言落落大方,「我也想让母亲见见她。」
褚太太就在这种情况下进入了儿子的院落——她当然也听闻了儿子把百善织坊交给了高和畅那害人精之事,但褚家的家规,女人不能干涉生意,连丈夫都没说话了,自己又能讲什么?
又听说那个害人精每一两个月会悄悄进褚家,于是她告诉儿子的大丫头凤彩,只要高和畅来了,一定要派人来传话,不然就把她发卖出去。
今日一得到凤彩的传话她就过来了,她一定要看看那害人精有什么本事,迷得儿子神魂颠倒,连百善织坊都交给她了。
褚太太十分不满意的踏入了花厅,就见到褚嘉言一脸自然,孙掌柜额头有汗,另一个女子想必就是高和畅了。
乍看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不就是去年在月老庙碰上的那个女子吗?让符梅儿讹了一两的那个。
她的气质很爽俐,自己不会认错的。
褚太太皱起眉,「是你。」
高和畅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是我,见过褚太太。」
「你来我家做什么?」
褚嘉言道:「儿子把百善织坊交给高小姐,高小姐今日是拿帐本过来给儿子的,已经看过了,棉花收成比去年好,倒是不用担心。」
褚太太来气,「我在问她,你回答什么?」
高和畅知道这是千古难题,虽然他们还没成亲,但现在的状况也差不多,就是婆婆刁难儿媳妇,儿子想解围,结果婆婆更不满。
她也不怪褚太太,以古代来说,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媳妇人选。
褚太太在绣墩坐了下来,凤兮连忙奉上茶。
一时花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褚嘉言笑说:「母亲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说一声,儿子如果知道母亲今日下午过来,肯定让孙掌柜明天再拿帐本。」
褚太太越看高和畅越不顺眼,心里有气,「我过来还得先跟你说一声?」
褚嘉言也不知道母亲今日脾气怎么这样大,过了一会才说:「母亲生我养我,自然不用问过儿子,儿子只怕有客,怠慢了母亲。」
褚太太心想,这还差不多。
高和畅跟孙掌柜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都想:还是告辞吧。
孙掌柜陪笑说:「既然太太跟大爷有话说,那我就跟高小姐先走了。」
高和畅一个屈膝,「褚太太,就此告辞。」
「慢着。」褚太太放下茶盏,「高小姐留下,我有话问你。」
高和畅就觉得头皮一麻,但也知道这是自己必须面对的——褚嘉言不能帮她,越帮越忙。
孙掌柜傻眼,「那……我在外面等高小姐好了,我们只有一辆车,我先回去,高小姐就回不去了。」
褚太太挥挥手,孙掌柜于是到外面去。褚太太又挥挥手,凤兮跟凤彩也退下了。
最后褚太太看着自己儿子,「我跟高小姐单独说几句话行不行?」
褚嘉言不能说不行,又见高和畅对自己轻微的点头,于是道:「儿子在外面等候。」
花厅里就只剩下两个人,褚太太与高和畅。
褚太太仔细审视高和畅的脸,不是特别美,但凭良心说是很大方的长相,眉眼都开朗,难怪儿子喜欢——可惜是个下堂妻。
褚太太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高小姐想嫁入我们褚家?」
「是。」
「不会觉得身分不配吗?」
「会,可是我喜欢褚大爷,褚大爷也喜欢我。」
褚太太就觉得刺耳,「喜欢?什么叫做喜欢?高小姐告诉我,喜欢有什么用?你能为嘉言做什么?」
「只要褚大爷能做的,我都能做,最近半年我帮忙打理百善织坊,也去了江南一趟,解决了工人偷懒的问题,今年的棉花收成比去年好上三成,另外我也在秘书丞府邸办了服装秀,扣除所有成本跟孝敬银两,总共赚了两千多两。」高和畅真心诚意的说,「褚太太,我不是只会吃饭睡觉,还能帮褚大爷的忙。」
褚太太哼的一声,「倒是挺会讲。」
高和畅知道自己主动说话就是火上浇油,于是只能静等褚太太的不满,然后再一一提出解释。
虽然两人独处有点紧张,但褚嘉言还是不在比较好——不然万一他帮自己说话,褚太太只会更生气,更不谅解自己。
两情相悦,但前面的路还很长。
可是她不怕,只要想起褚嘉言的温柔笑语,高和畅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应付。
褚太太皱着眉,「高小姐可知道我的出身?」
「褚太太是七品门第内寺伯家的女儿。」
「我是七品门第,嘉言的弟妹是我侄女,也是七品门第,都是名门大户,千金小姐,现在你告诉我,高家什么门第?」
高和畅依然抬头挺胸,「高家乃普通商户。」
「你可是让家族驱逐的女儿?」
「是。」
「你可是叶家的下堂妻?」
「是。」
「这样的人要当我的儿媳妇,你自己不觉得太离谱吗?」
高和畅望着褚太太,不曾闪躲,「褚太太,我跟褚大爷是日久生情,我知道他的品德,他知道我的个性,我们能相处,也希望将来一辈子相处,我跟褚大爷在一起时真的很开心,难道您不希望褚大爷开心吗?」
「什么叫做开心?将来他开商会,人人笑他穿破鞋,好开心吗?将来跟叶明通狭路相逢,嘉言的正室是人家的下堂妻,好开心吗?以后你生了孩子,人人都说母亲侍奉过两个丈夫,好开心吗?」
高和畅有点错愕,没想到褚太太这样讨厌她,连破鞋这么难听的称呼都讲出来了,「我不怕,褚大爷也有心理准备。」
「他有心理准备,我没有,我不想人家说我的大儿媳妇拜过别人家的祖先,这样说出去很没面子,嘉言条件这么好,大可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褚太太顿了顿,「高小姐,算我求你,放了嘉言吧,他大好前途不能毁在你手里。」
高和畅着急,「我能帮他,我绝对不会毁了他的,褚太太,您也替褚大爷想一想吧,他明明喜欢我,却要娶其他小姐,这样他怎会开心?」
「会的,将来他就会知道长辈做的决定才是正确的,我也不是让你们分开,你就退一步,当个妾室,这样大家面子都保住了,只要你乖巧听话,不要做妖争宠,将来的褚大奶奶想必也不会为难你——嘉言的祖母对你也很不满,嘉言为此好几次顶撞祖母,我希望你不要成为我们家矛盾的原因。」
高和畅诚心道:「褚太太,我不与人为妾,妾室不过是个装饰的玩意,喜欢就宠,不喜欢就卖,生下来的孩子就比嫡子女低一等,我不做那样的人,我喜欢褚大爷,要跟他平起平坐。」
「我这几个月为了百善织坊很是操劳,可是为了褚大爷,我甘之如饴,几个年纪大的掌柜也因为我的坚持开始对我另眼相看,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您对我有一点好感,但是在您认同我之前,我是不会跟褚大爷成亲的。」
褚太太闻言有点意外,又有点放心,「当真?」
「当真,褚大爷为我着想,我又怎么能不替他着想,您不同意,那婚礼就不会举行,褚太太,我是下堂妻没错,我过去的品行也不好,但我是真心改过,真心对待褚大爷,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褚太太神色缓了缓,她就担心儿子一意孤行——丈夫已经同意,婆婆也有条件的同意,褚家只剩下自己反对,好像她是见不得儿子幸福的壊人一样,但高和畅真的不行,他们褚家还要脸,她不敢想儿子万一娶了高和畅,亲戚问起来时自己要怎么回答。
高和畅见褚太太不语,鼓起勇气说道:「褚太太,我知道您的顾虑,但是人的一生很长,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嘴巴里,我的老师教过我一句话,『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在好好努力,在某人的故事里也会变成坏人。』」
「就拿褚大爷来说,他拓展百善织坊的生意,但也因此压缩到别家布庄的生存空间,所以甘家布庄那不成器的孙子才派人想杀了我们俩,我们做错事情了吗?没有,但是我们成了甘家人口中的坏人。」
高和畅顿了顿,「如果要顾虑别人的想法,那永远顾虑不完的,我想学习自己过日子,而不是看人过日子,褚太太,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是我真的配得上褚大爷,也请您相信儿子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