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是不是太大了点?
北方入冬之后会下起雪雨,随着冷意慢慢凝成雪花,轻柔地落在身上,可南方的雨像撒豆子似的,砸得屋檐叮咚作响。
北方少有这样的雨,也不知道河水是否会暴涨,不知道会不会冲过堤防?她心里忖着,今晚正是十五,会涨潮……
不再细想,她将多静给唤进房里,替她梳发,搭着斗篷就打算往外走。
“郡主,三更半夜的,你要上哪去?”多静不解问着。
“没要上哪,你去把庞定找来。”
多静没辙,只得去把庞定给找来。
“庞定,你带几个人去码头附近看看河水是否有暴涨,再看看晁大人是不是也在码头附近。
“是。”庞定应了声便离开。
“小姐,你是怕码头出事,又怕晁大人已经赶往码头了?”
尹挚应了声,进偏厅等消息。“从未遇过这么大的雨势,晁枢引引定也会去码头查看,可是也不知道那段堤防撑不撑得住这雨势和河水的冲刷。”
水利这方面的事她懂得不太多,凑巧他昨晚提到堤防的状况,缝隙都还没上灰浆,河水
加上雨势是极有可能让堤防整个溃堤。
简昊衍是江南人,他自然清楚江南入冬的雨势凶猛,要是因此设下这计谋,那真的是个天杀的王八蛋!
这是在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要是整段堤防都塌了,淹没的范围有多大,她根本想也不敢想。
想来,简昊衍要的不只是粮,他要的是整个南方的动荡,只要朝廷处理不当引发民怨,他再煽动人心,将流民汇整成军,那将会是杀向北方最锋利的刃,因为不管如何,朝廷都不能对百姓用兵。
“人心向背之机,闲不容发,一或失之,噬脐无及。”她喃喃唸着。
“郡主?”多静不解唤着。
尹挚摇了摇头。“没事,也许只是我想太多而已。”
她总是易向坏处想,可也因为往坏处想,才能比旁人早一步找到解决之道,先做最坏的打算,才能无所畏惧地往前冲。
她静下心思索着,看着雨势,等着庞定归来。
然而,过了半个时辰,有另一名护卫先行回来。
“郡主!”护卫浑身湿透地单膝跪在偏厅门外。
“如何?”她快步走到厅门口。
护卫欲言又止,神色犹豫。
“说!”尹挚紧握着粉拳,喝道。
护卫吸了口气,一股作气地道:“我等随庞大人到码头时,堤防已经塌了,听说晁大人早就到了,为了避免堤防整段被冲毁,所以差卫所兵在堤防边堆卵石和沙袋,结果河水冲过堤防时,他反被一旁堆积如山的卵石和土堆给埋住了。”
尹挚愣愣地看着他,雨下得太大,她听得不够真切,想再问,却发不出声音,身旁的多静急问道——
“人呢,可有赶紧把人给挖出来?”
“堤防边黑灯瞎火,堤防又塌了一段,又是水又是土的,乱成一团,庞大人立刻就冲到左左千户和杜千户那边合力找人,可水一直冲,根本分不清晁大人到底在哪,而且堤防怕是稳不住了,要是全塌了,恐怕……”
尹挚突然呜咽了声,急急吸了一口气,朝外头喊道:“备马车,我要到码头!”
“郡主,不成,太危险了!”
尹挚蓦地扯下挂在腰间的腰牌,直接丢给护卫。“带着皇上给本郡主的通行腰牌上卫所,调出所有的前后卫卫所兵,动作快!”
护卫不敢多作停留,立刻领命而去。
“郡主,你留在这儿等候消息就好,码头让我去!”多静赶紧拉住往外走的尹挚。“郡主,你信我,我一定会把晁大人带回来!”
“多静,我不能不去……我不能不去!”她喊着,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雨那么大,那么冰冷,他被埋在之中,说不定还被卵石给压着,你要我怎么沉得住气在这里等?我不行!”
多静想劝她,但她也清楚这当头是劝不住了。
郡主对晁枢引的心,她看得最明白的,以往那些护卫总说晁枢引疼惜郡主较多,可没人懂郡主这个人,凡是他人待她一分好,她都会还上十分,而晁枢引那般宠溺疼爱,她怎可能不倾尽一切给予?
“好,咱们走!”多静抓着她的手往外而去。
马车在暗夜大雨中急驰,身后跟随着尹挚身边所有的护卫。
待一行人来到码头边,车夫便拉紧了缰绳,高声喊道:“郡主,水淹过来了,前头过不去了。”
尹挚闻言,正打算下马车,多静一把拉住她,在她的斗篷外头再搭了件蓑衣和斗笠。
“郡主,此去情况凶险,还请郡主必定要抓紧奴婢。”多静难得肃容说着。
尹挚点着头,跟多静下马车,后头的护卫也弃马跟在她们身后护着。
愈靠近堤防水愈深,也愈能听见前方的吵杂声,尹挚派了一名护卫到前头探探状况。不一会,那护卫便将庞定给一并带来。
“郡主……”庞定单膝跪在她面前。
“起来,现在如何?找到人了吗?”她急声问着。
庞定摇了摇头,“左旭和杜获不死心,还在挖,卫所兵有的在叠卵石,有的也在寻找晁大人,可是大人已经被埋了快一个时辰……”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尹挚抿紧了嘴,抓着多静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后头有动静,几名护卫去探了下才知道是卫所兵到了。
“让他们动作快,跟着庞定往前,分成两列,一列去堆卵石和沙袋,一列沿着河水冲刷的方向,到民宅看看是否有人受困。”尹挚不假思索地下达命令,随即拉着多静快步往前走。
等我!我很快就到了!
她无声喊着,在没有灯火的淹水堤防边步步小心行走,直到来到溃堤处,她的护卫和左旭还趴在水里不断地挖着土、搬着卵石。
她踉跄着脚步,不知道是冷还是惧,浑身不住地抖着。
“晁枢引!”她喊着。
“郡主!”左旭闻声赶忙来到她面前。“郡主,这里太危险了,您赶紧回去,否则头儿要是知道,定是要生气了。”
“他要是有本事就亲自来告诉我!”尹挚怒声骂着,接着问:“水往哪个方向冲,他那时又是站在哪里?”
左旭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只能跟她指了方向。“当时水是从这个破口冲出来的,冲垮了卵石堆,而头儿刚好站在卵石堆后头,卵石堆整个倾倒将他埋住再往后冲泄,现在先把这个破口挡住,这里的水较少,比较好挖一点,郡主在一旁等着,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头儿了。”
尹挚看着,凭着堤防边微弱的风灯烛火看了个大概,就见许多人在晁枢引被冲泄去之处挖着,就连杜获也双手不停地挖。
她抓着多静往前走,在不够明亮的夜色里,计算着方位和水的流速,指向更后头。“那里也要挖,动作快!”
“郡主,不会冲到那儿的。”
“只要有机会就挖!”
尹挚动作极快地蹲下身,瞬间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可她压根不管,用双手在地上摸索,不断地拨开土和石碟。
她很冷,可是他比她更冷。
被埋着,只要位置得宜,就有一线生机,但要是拖久了,困在这冰冷的水中,最终是会失温而死的。
她愈想动作愈快,压根不管尖锐的石砾划伤她的手,甚至折断了她的指甲,她像是没了感觉,因为所有的痛都比不上即将失去他的痛。
多静护在她的身边,也跟着开始挖,让几名护卫顺着后头的方向寻找。
夜,很冷,雨,始终不停,现在安静得只听得见河水汹涌的可怕声响,而卫所兵的加入让塌毁的堤防用堆叠起的卵石和沙包暂时止住了嚣张的河水,不再往内陆而去。
可是,还是不见晁枢引的身影。
三个时辰过去了,雨逐渐停了,河水也停止了狂野的怒吼,没有人开口,每个人都静静地做着手上的工作,直到——
“好了,郡主,别挖了!”多静再也不能忍受地抓住她的双手。
她的双手满是伤口,指甲都断了。
“我还没找到人。”
尹挚想甩开她,多静却用更大的力道抓住她。
“找不到了。”多静直睇着她。
“我还没找到。”尹挚咬牙道。
“……找不到了!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了,就算找到了……”多静紧抿着嘴,不敢出言伤到她。
“给我闭嘴!”尹挚吼道,发狂似地将她推开。“我还没找到,我一定会找到!”
多静跌坐在地,又随即爬起。“找到又如何?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帮郡主找,我求您不要再找了!”
所有的人都疲惫地停住动作,一双双眼看了过来。
尹挚直瞪着她,殷红的眼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她想开口骂人,可是她骂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多静说的很可能是对的,只是……只是还没到最后,她不想放弃。
“昨儿个晌午,他一直闹我……我溜走了,说不定他是故意要让我焦急,躲起来而已……”她喃喃说着,手还是不住地挖着。
“郡主……”
“晁枢引,你玩够了吧!是,我很担心你,你可以出来了,不要再吓我了!”她突地双手握拳直朝松软的土捶下。“我认输了,你快点出来……你真的很混蛋,这一辈子你到底要吓我几次!”
“郡主!”多静将她抱住,正打算要将她打晕带回时,突地听见后头有人高声喊道——
“找到了!”
尹挚蓦地回头望去,瞧见喊的人是杜获,她急忙起身,却因为蹲跪太久,双脚早就麻了,还是多静搀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她到时,瞧见的是晁枢引死白的脸色,像是没有半点呼吸。他就躺在泥泞里,半身还被土石压住,她颤着手轻抚他冰冷失温的脸。.
“晁枢引……”她哑声喃着,缓缓地将指移到他鼻前,却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呼吸,随即无力地趴倒在他身上了。
不该是这样的!
昨儿个他还玩闹着说要尽快处理好这差事,谁知道一夕间风云变色,他如此冰冷僵硬,就连心跳……她蓦地顿住,将耳贴在他胸膛上。
听见了微弱的心跳声,她立刻起身喊道:“传大夫,快!”
站在一旁默默落泪的左旭闻言,立刻一马当先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