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惜兰才走,假山后头,传出男子说话声,一位身着月牙白锦袍的秀逸男子走了出来。
他像只公孔雀一样,衣饰华美夺目,头上戴着白玉小冠,冠上两侧各有四颗血红宝石,中央是猫眼石,垂发而下是两串莹白珍珠。
他身上的锦袍绣着牡丹,一朵一朵大大小小算起来有九朵,明明俗气,却突显出白袍胜雪的飘逸感,翩翩若仙。
那手上银骨金面的折扇绘着花开并蒂莲,一红一绿很是显眼,有暗喻红男绿女之意,意思风流。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的笑,很美好,很和气,很欢乐,他眉笑眼也笑,嘴儿弯弯,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瘦身成功的笑弥勒。
可是,梁寒玉却觉得有股虚伪感,看似易亲近却是隔了层雾,看得到摸不着,喜感中带着苍凉。
“你是谁,怎么可以进入女眷的后院,快离开,不许靠近。”护主的香草大声一喝。
可是她的喝声起不了作用,花美男越走越近,手中的扇子一摇,跨入梁寒玉主仆所在的八角琉璃亭。
刚走了狼,又来了虎,真背。
“美人儿别叹气,小生可不是来采花,是见着园中繁花盛开,特来一赏。”清风迎面,心旷神怡。
“花在百花园里,这里不给赏。”梁寒玉一挥手让丫头们退开,别螳臂挡车,眼前的桃花眼男看来非善荏。
“原来姑娘也是风雅人,知晓花中之王何处开,牡丹艳冠天下人间绝色非如意坊的画眉姑娘不可。”堪为绝色。
“那就请挪步吧!此处为将军府内宅,不是歌舞升平的花坊,赏美人往莺声燕语处去,自有胭脂香。”这人的眼神很邪,乱不正经,却无一丝恶意,真是古怪。
“非也、非也,赏花讲究的是意境和情趣,有花,有美人,还有一池碧水,人生何其快活,逍遥似神仙……”花美男忽地一闪身,折扇全开,把袭向美颜的小石子拍开,身形优雅而美丽,如花盛开。
“我不是请你来调戏我的未婚妻,把你的猪蹄子收一收,若吓到我的未婚妻,你那只蹄子就该砍了。”这家伙还是那么爱风骚。
玄色绣边衣袍穿在战铁衣身上,显得他更俊挺英武,透着大漠雄鹰般的萧瑟与锐利。
“你的朋友?”梁寒玉侧着头问走到身边的男人。
“不算。”只是有点交情。
“损友?”
“他不够格。”他轻哼。
“那是想胖揍他一顿的仇人?”她握起小粉拳,表示支持他动手,以暴制暴是一种阻挡敌人的好法子。
“胖揍?”花美男好奇的问。
战铁衣不快的黑眸一冷。“滚一边去,我的女人你少招惹。”
“好吧!小嫂子,你好心点告诉我胖揍是什么意思,是指一群胖子揍人吗?”
他不耻下问,虚心求教。
被只公孔雀叫小嫂子,梁寒玉有些难为情的脸红了一下,倒是战铁衣面容有若冬雪化开。
“胖揍是说把你揍到整个人肿得你爹娘都认不出来,你要不要试一试,我家男人胳膊很有力,一定令你满意。”她两眼闪亮亮,一副非常期待的模样。
梁寒玉这句“我家男人”一出,两个男人同时露出不同的神情,战铁衣冷沉的双眼中好像拂过一阵春风,顿时春暖花开,眼神柔得快滴出水来,彷佛眼中只有她。
而桃花眼男则发出不屑的嗤声,战铁衣哪算是个男人,他里面是软绵绵的棉花,拚不到十坛桃花酒就倒下了,是和他拚过酒的人中最没用的一个。
“啧啧啧!犯不着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卿卿我我吧!小嫂子这双翦水秋眸见物不清,把石料厂的粗石看成有待琢磨的宝石,你趁未嫁前赶紧治治眼,有现成的好男人等你。”花美男上前自荐,故作潇洒的直摇扇。
“他叫慕容写意,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祖父定国公。”像是没瞧见他,也没听见他说话的战铁衣一把执起未婚妻小手,往她身侧的花岗岩石椅一坐,自顾自的介绍。
“咦!是那个慕容山庄?”她讶异的睁大眼。
开了几年铺子,来往接触的也有几名达官贵人,无须刻意打听,听前来吊唁的人闲聊几句,富有神秘色彩的慕容山庄最叫人津津乐道。
据闻慕容家祖上风光无限,慕容山庄这一系,是受到先帝的打压才由本家分出,本为嫡系却形同被家族放逐,从此不提先祖名讳。
听说是为了一名异族女子,嫡次子宁愿醉卧美人膝,也不愿辜负美人恩重返朝廷,与父执辈决裂,但其人颇有才干,在短短数年内建立了闻名遐迩的慕容山庄,产的是……
“吓!怎么把我的底全掀了,太不厚道了,小铁子你就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我们山庄的桃花酒是天下第一品,小嫂子哪天成亲我送来一百坛祝贺。”真是交错朋友。
神色惬意的慕容写意斜倚着栏杆,笑得花见花开,人见人爱,一脸陶然的微闭着眼,一身的华丽衣着不知是人比花娇,还是花与人争艳,翩翩蝶影在四周环绕。
他的美是极致的张狂,狂傲,不羁,带了点浪荡的风情,却不负大好春色,赏心悦目。
“还有铁。”战铁衣像是不经意的一提。
“铁?!”闻言,梁寒玉十分惊愕,本来看戏的神情有了变化,她惊惧的看看泄露“机密”的男人。
这事告诉她好吗?她真的不想当保守秘密的那个人。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呵呵……看来小嫂子不笨,一听就听出其中的奥妙,小铁子这块臭铁撞大运了,他上哪座大山把你挖出来的?”
梁寒玉很无力的瞪着扬高嘴角的“臭铁”,认为他真的很臭,她一点也不想接下慕容写意的赞美词。“以后这种要命的话题可以请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提吗?我还想多活几年。”
战铁衣不理会她的话,继续道:“慕容山庄在北边有座铁矿,产量之丰足以供三国所用。”铁不只能打锅制犁,最主要的是刀剑。
不是说别提了吗?她都想哭了。“朝廷晓得吗?”
“定国公知晓。”定国公知晓了,皇上也定有耳闻,但其它人就不得而知了。
定国公与先帝是马上一起打过仗的,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慕容贵妃是定国公三女,亲皇一派。
“然后呢?”她想装死,但她知道不可能也不可以,只好继续了解下去。
战铁衣神色冷肃,“我们怀疑兵部有人与北契勾结,这一次的战役敌方的兵器显然优于我方,我方差点不敌,且上奏的战功被兵部削了一半。”将士们在前线拚死拚活的杀敌,只为一份保家卫国的荣耀,却被自己人扯后腿。
她沉吟了一下。“和你的中箭有无关系?”
她问得很冷静,内心却有咆哮的冲动。怎么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都让她遇上,她只想当个日进斗金的务实商女,棺材铺老板娘,而不是扯进随时会掉脑袋的朝廷大事,她不懂行军打仗,也做不来双肩扛枪的女间谍!
可还能怎样?谁叫她对他动了心,哪怕前路再多荆棘,她也会和他一块走下去。
战铁衣目光一沉。“九成。”
“有人要你的命,还是自己人……”这处境真是太危险了。
“想要他命的人多得是,打他十来岁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挑着眉的慕容写意模样异常妖异,宛若一朵迷眩人的妖花。
梁寒玉听在耳里,内心有点沉重了,不自觉的捏捏身侧男子的手给予安慰,岂知反被他的大手握住,难再缩回。
“你们想我怎么做,太危险的事别找上我,我很怕死。”
怕死二字一出,两个男人都莞尔,认为她率直得可爱。
谁都甘心受死,但真正把“怕死”两字挂在嘴上的没几人,人总是表里不一,说不出真心话。
“只想让你做你最擅长的事。”战铁衣说道。
“我最擅长的事,我最擅长的……”她忽地灵光一现,骇白了娇容。“不……不一定要找我吧?我从良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到清朗笑声,她红了脸。
什么从良了,是当不成玉掌柜,瞧她嘴笨的,被笑了吧!她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了,肯定要被笑很久。
不过花美男笑也就罢了,她家那个面瘫的笑什么笑,他不是颜面神经失调吗?
她被人嘲笑他有何开心的,但这是继端午落水事件后她第二次看他全无顾忌的放声大笑,还挺好看的……
梁寒玉在心里叫苦,希望眼前的两位能将她彻底遗忘,当她是个透明人,或是石头缝里的花花草草。
可惜,事与愿违。
“棺材。”
他……可恶,他还是说出来了,梁寒玉心里恼怒。“姓战的,你说句老实话,你向我求亲是为了这件事吧!”
“不是。”他按按柔润小手,轻轻抚弄,话简短却柔情万千,让人感觉到手心交握传来的暖意。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每个傻女人都会问上这一句,很经典,也是惯例。
梁寒玉始终猜不透他为何要娶她,他们的身分地位相差太大了,以他孤僻又不与人亲热的性格,她很难想象他有动情的一刻,面瘫男之所以为面瘫男就因为铁血无情。
她只能确定他不讨厌她。
战铁衣很军人式的直言。“你很好。”
“我很好?”就这样完结?这是哪门子的回答,想逼人火冒三丈是吧!
“他的意思是他看你就是好,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他不先下手为强把你娶回家便会错失世上最好的女子,你只能是他的,别人休想奢望一分。”啧!这人不动情则已,:一动情惊人。
和他慕容家的老爹老娘一样,为了男女情事可以不顾一切,为了厮守在一起不惜破门而出,自立门户。
听慕容写意轻笑着调侃,梁寒玉双颊飞红一片,小声的嘀咕。“说清楚就好嘛!干么遮遮掩掩像见不得人……”
“小嫂子别太苛求了,能把情话说出口就不是百鬼回避的战铁衣了,想必你也感觉出他对你的好才允了这门亲吧!他从小就是个闷葫芦,真正在意的事反而不说。”瞧他吃了多少闷亏,便是这臭脾气害的。
梁寒玉轻轻的点头,觉得他说得太对了,真贴切,但随即有两道冷芒直射,她瞥向冷芒来源,“你有话直说,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他说错了,你一点也不在意我“导入正题。”战铁衣轻咳了两声,面上有抹暗红。
“好吧!你们要把铁运到哪里?”用棺材的确非常便利,不易被察觉。
“可铸五千把兵器的份量需要几口棺?”将铁砂放入棺中运走。
“那要“死”不少人。”她核算核算。
“南方灾民返乡安葬。”
“这理由可以……”她思忖了会,两眼晶亮亮的发光。“在商言商,不讲情面,这笔费用由谁支付?”
“他。”
战铁衣和慕容写意同时食指一比,指向对方。
“铁由慕容山庄出,银子……”少收一点。
“捐。”战铁衣打断他的话。
慕容写意笑得狰狞。“好,慕容山庄捐铁,当为前方将士尽一分心力,但棺材的钱我可不出。”
“可以,我会向皇上请奏,以别的名目由国库拨款。”攸关边境安危,皇上不会不允。
“那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银子?”没数银子手好痒。
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她一脸财女附身的表情,一个感慨此女太俗气,缺乏灵性,一个无奈的摇头,面泛宠溺。
“饭是钢,银子是胆,你们没听过吗?我要嫁进将军府很委屈呐!你们先瞧我的准婆婆将军夫人一副容不下我的样子,后又有柳条儿似的美人儿给我下马威,我要不存够嫁妆钱,入府以后不就被欺负死。”有钱胆气足,不靠人吃喝。
“你被欺负?”慕容写意发出嗤笑声。“安美人都被你气哭了,掩面而走,你语不惊人死不休,谁奈何得了你,再来百个安美人也不够你捏。”
“要注意苏明月。”战铁衣提醒。
“啊!对,苏丞相的女儿,她和安惜兰是完全不同的人,她这人心思藏得深,有“明月仙子”之称却一点也不光明磊落,像是黑暗中的小人,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了得到三大美人之名,她竟将一名貌美女子的脸划破。
战铁衣又道:“苏丞相养了不少死士。”意图不明。
“哎哟!小嫂子,你真要小心点了,要不然苏明月笑里藏刀捅你一下,你怎么死的也不晓得……”慕容写意一呼。“啊!你要毁容呀!我英俊潇洒的脸……”好险,他闪得快,没中暗算。
“不该说的话就给我吞回肚子里。”战铁衣两指一掐,将未投出的栗子掐开。
男人间的友谊,女人永远都搞不懂,梁寒玉瞅了瞅两人你来我往的“好”交情,拾起盘中剥好壳的栗子往嘴里塞。
“你们俩谈情说爱完了没,好歹我还在。”
他们如果想吓她,那么是成功了,她很怕。
又是死士,又是蛇蝎美女,她招谁惹谁呀!有几条小命能陪他们玩,她再一次后悔被战铁衣拐骗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战国将军府实在太危险了,一群虎狼环伺着,就等着一口吃掉她这误闯丛林的小白兔!
“寒玉,不要怕,我会守着你。”他不会让那些无谓的人伤害她。
“不要怕”这句话他说过了,梁寒玉很想对他说:没有新词了吗?“我不怕,我会先逃走,弃你于不顾。”
“你……”战铁衣的脸色倏地一黑。
一旁的慕容写意捧腹大笑,“小嫂子太有趣了,我也要到山里挖一个,千年珍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