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蕙娘正拿了木盆在河边冼衣衫,眼见姊姊和姊夫从桥上经过,提着裙子跑了过去,远远就喊着,「大姊,怎么样,明日就卖猪吗?」
「卖,价格比市面高五成。」
「当真!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谢蕙娘拉着刚刚跳下车的谢娇娘,跳了起来,因算不明白账目,问道:「大姊,到底能卖多少银子?」
「市价一斤猪肉是十五文,高五成就算二十二文一斤,一头猪大约三两多银子。」
「这么多,哎呀,咱们家发财了!」谢蕙娘欢喜坏了,「走,回家去告诉娘。」说完,她跑下桥去端木盆。
同村的几个妇人早就听得心痒难耐,纷纷给张嫂子使眼色,撺掇她开口询问。
张嫂子一来好奇至极,二来仗着同谢家还算亲近,于是拉住谢蕙娘问道:「蕙娘,可是你家的肥猪要卖了?我瞧着养得实在是好,价格定然也高吧?」
谢蕙娘有些为难,往桥上看去。
桥上桥下离得并不远,谢娇娘听得一清二楚,笑盈盈接话,「嫂子说的不差,我方才进城去寻了醉香居的掌柜,家里的几头猪都要陆续送过去,价格差不都是二十二文一斤……」
不等谢娇娘说完,几个妇人已经惊呼起来,「这么贵!大王庄的王老四家最近也卖猪了,听说是十五文啊!」
「哎呀,那怎么能样,你没看过蕙娘家里的几头猪吗?养得白白胖胖的,伺候得比孩子都矜贵,自然要多卖些钱的。」
谢娇娘和谢蕙娘姊妹不理她们的议论,上了马车,眨眼就回到了谢家。
何氏听说后也是欢喜坏了,忙不迭的要寻人帮忙,明日送猪去城里。
妇人总是爱话家常,尤其有了这么好的谈资,不过片刻,卖猪一事就在村里传扬遍了。
不等谢家的午饭自桌子撤下,王三叔就寻了来,待得问明白,他笑道:「这可是好事,这么高的价格,我都想把家里那头小母猪杀掉卖了。」
「这可不成,三叔只管好好养着,等到生下了猪崽,我家全都订下来,一定给三叔一个最好的价格。」
谢娇娘如今财大气粗,一个甜枣过去,果然哄得王三叔眉开眼笑。
「成,那就给你留着。你家那猪圈建得气派,都快跟住家一样干净利落了,小猪崽给你家养,也是它们的福气。」王三叔嘴上客气,眼睛却扫向很少言语的赵建硕,犹豫着问道:「按理说不该问,但你家这猪养得实在是好。村里乡亲日子清苦,又马上到冬日了,没有活计,就琢磨着也养头猪,就是……」
谢娇娘悄悄抬胳臂碰了一下赵建硕,他会意,放了茶碗,淡淡说道:「一村乡亲,平日对谢家多有照料,如今谢家有好事自然也要拉乡亲一把。若是有人要养猪,过一个月来大院领猪崽,市价就好。」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乡亲们谢六爷帮扶!」王三叔这话说的可是真心实意了。
村人不是没留意过谢家如何喂猪,可除了将猪食煮熟,当真没什么特别之处。
前日谢家送过去的那块猪肉,他吃过之后琢磨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猪崽动手脚了。
他没有打探这拾掇猪崽的秘法,不过是替村人求个沾光的机会,好在赵建硕点了头,否则他们就是眼红成兔子,也不敢动弹半点。
消息传出去,满村子都欢喜坏了,有人家趁着天气还算暖和,赶紧建猪圈。青砖的当然建不起,但土坯还是容易的。
当然也有人家想法谨慎,打算过了年再说,毕竟那时候山野绿了,能打猪草了,养猪也吃不了家里多少粮食。
第二日村里几个壮汉帮忙绑了谢家的一头大肥猪,连同前日剩下的半头,直接送去醉香居的后院。
这一次谢娇娘没有跟去,只让谢蕙娘出面,一来她是出嫁女,谢家的事不好总由她出头,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也是有意锻炼谢蕙娘当家,这丫头脾气火辣,将来当家做主肯定是把好手,更何况还有闻讯赶来的庞大山保驾护航,也不怕醉香居欺负到她头上。
果然,日头没移到头顶,众人就赶了回来。
一头半的猪,足足卖了五两银子,顶得上别人家三头猪,更是普通农家大半年的进项。
这般亲眼所见,可是比昨日听说更真实,几个帮忙的村人激动得不成,连饭都不肯在谢家吃,赶紧回去继续建土坯猪圈。
在这样的忙碌中,秋日终于即将过去,如今每过一晚,温度就凉一几分。
一日早起,谢娇娘把地上的银白当成了晨霜,后来还是芽儿欢呼着满院子跑,被江婶子拧着耳朵回去换棉袄,才让她明了冬日的来临。
「夫人,我熬了一锅红枣粥,蒸了葱花卷,还炒了两样小菜,您看看成吗?若是不够,我再去张罗。」江婶子修理过闺女,生怕吵到主子,赶紧上前笑着询问。
谢娇娘摇头,「早饭不必太丰盛,有粥有菜就好。记得给周大娘分些细粮和白菜、萝卜过去,你再看看他们有什么缺少的,这老俩口太客气,受苦也不肯说。」
「好,我吃过饭就过去看看。」江婶子应着,进了灶间。
谢娇娘四下不见赵建硕的影子,出去找人。
赵建硕每日早晨都要练拳,偶尔觉得在家里院子放不开,就会出去转转。
结果,谢娇娘刚刚出了自家大门,就见不远处的山脚下,赵建硕背对她站着。
他的对面是一个年轻姑娘,不知是家里当真穷,还是没料到天气这般冷,初冬的早晨,她居然依旧穿着棉布衣裙,裁剪得很是贴身,越发显出身的凹凸有致,被寒风一吹,微微发着抖,瞧着愈加惹人怜惜……
谢娇娘皱了眉头,抬脚走过去,不等问话,那姑娘突然朝着赵建硕倒了下去。
赵建硕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于是……
「砰!」
那姑娘摔了个结结实实,一张本来就算不得多俊俏的脸孔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蚀,疼得她顾不得装昏倒,起身揉了起来。
谢娇娘一肚子醋意,见此全都化成了笑意,走到赵建硕身边,伸手扯了他的袖子,笑得直不起腰。
赵建硕再迟钝,这会儿也明白这个突然拦住他问路的姑娘,目的不单纯了。
见自家媳妇穿得不多,他侧身把她揽到怀里,低声道:「天气冷,怎么不披个袄子再出门?」
「哼,岀来晩了,我可就看不到这样的好戏了。」谢娇娘嗅到那姑娘浓重的香粉味,到底忍不住吃醋,偷偷伸手在赵建硕腰侧掐了一记。
赵建硕疼得嘴角抽了抽,搂了谢娇娘就往回走。
那姑娘许是有些不甘心,爬起来拦阻道:「哎,六爷,我还……」
赵建硕扫了一眼她沾染了薄雪和尘土、几乎能同泥猴媲美的脸孔,有些厌恶的皱了眉头,「我才搬来没几月,不熟悉,姑娘去村里问路吧。」
「问路?」谢娇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算她从原主那里接收的记忆不多,但也认得出这姑娘是村东冯家的大闺女,据说当初进城给富户做妾,风光了一阵子,就是不知道如今怎么跑回来了,而且还拦了人问娘家村子的路,简直是笑话。
「村子岀去的姑娘居然找不到娘家门,冯家姊姊也真是会说笑,你是拿我们夫妻当傻子呢,还是在城里住了一段时日,自己变傻了?」
谢娇娘认定她在打自家夫君的主意,嘴里自然不会留情面,说得那女子脸色苍白,很是不好看。
她也不理会,扯了赵建硕往回走,北风调皮的将她和赵建硕说的话送到女子跟前——
「六爷,以后见到这样的傻子躲远一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把你也传染傻了,家里可怎么过日子啊。」
「你……」那女子气得跺脚,到底不敢骂出口,眼见谢娇娘夫妻进了院门,她才气呼呼地往村里去。
谢娇娘躲在门缝后看得清楚,回身狠狠瞪了赵建硕一眼,抬脚就往后边走。
正好,江婶子出来笑着招呼,「老爷、夫人,这就摆饭啊?」
谢娇娘想也不想就扔了一句,「不吃了,秀色可餐,六爷早吃饱了!」
江婶子听出这话不对,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到地上,再看赵建硕的神色很是哭笑不得,她赶紧钻进了灶间。
主子这是生了口角,做下人的守好本分就好,坚决不能瞎掺和。
赵建硕赶紧回房哄娇妻,夫妻俩直到正午都没出卧房,倒是那锅红枣粥熬了又熬,已经比腊八粥都黏糯了。
后院卧房里,谢娇娘揉着酸疼的后腰还有不停轻颤的大腿,委屈万分,「明明是你出门招峰引蝶,凭什么惩罚我?」
赵建硕眉梢轻挑,带着那道刀疤动了动,有种邪魅又冷漠的美,令谢娇娘气势弱了三分。
他的大手拍开她的小手,一个用力,抱起她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一边揉着她的腰背,一边低笑说道:「该给的都给你,你就不会怀疑我有外心了。」
「哼!」谢娇娘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但到底在腰背上游移的大手太舒坦了,她趴着趴着慢慢睡了过去。
因此,她没听到赵建硕在她耳边轻言,「放心,这辈子只有你。」
那场小雪好像一个信号,自那以后,冬日彻底降临,男女老少都换了厚厚的棉袄,勤快的人家早在秋日时上山砍了枯树枝,在家门口收成一堆,这时候捞上一捆,烧炉子或者烧饭锅都是极好的。
就算是懒惰的人家,有苞谷秸杆在,也多半冷不到。
谢家的大炕烧得热呼呼的,屋子中间用青砖砌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炉子,早起扔上几块木头,就能烧一个白日。
谢蕙娘忙着提水壶烧水泡茶,谢娇娘就陪何氏在炕上做针线。
先前应下村人的小猪早就从从外边抓了回来,也阉割完毕,伤口痊愈,如今就等着各家付钱牵回去养肥了。
何氏这些时日身体好,闺女又嫁得好,她就常出去走动串门子。家家都盼着谢娇娘发话呢,她自然也被问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听闺女这么说,她赶紧道:「那一会儿就让蕙娘去里正家里说一声吧。」
「先不急。」谢娇娘想起那日的冯家闺女,道:「东头冯家若是来领,我会说小猪不够分,不打算给她家,娘心里有个数。」
「这是为何?」何氏皱眉,虽然冯家平日为人很是张扬,不得村里人亲近,但总是一村乡亲,怎么也不好区别对待。
谢娇娘趁着谢蕙娘出去寻茶碗的功夫,把那出失败的问路戏码同娘亲说了。
何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闺女嫁得好,女婿也孝顺,如今听冯家做了妾的闺女跑回来勾引自家女婿,气得厉害,想要骂几句就咳了起来,「咳咳,这个狐狸精,咳咳,她怎么……」
谢娇娘赶紧给何氏拍后背、递水碗,极力劝着,「娘,你别生气啊,六爷根本就没搭腔,反倒给她好大一个没脸,以后她再也不敢来了。」
「她敢!」何氏一口呸到地上,骂道:「再敢上门,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掐死,这个不要脸的!」
谢娇娘赶紧转了话头:「本来不出这事,小猪也不够分,正好把她家踢出去。」
何氏点头,而后目光瞄向闺女的肚子,「你怎么还没动静啊?赶紧替赵家开枝散叶,娘也就放心了。」
谢娇娘最怕这个话题,她同赵建硕一起,没有特意避孕,但她总是下意识防备一些。
她今年才不过十六周岁,放在现代还在读高中呢,身体没有完全发育好,万一难产,她岂不是性命不保,兴许从此就要在黄泉见别的女子打她的娃、睡她的夫君、花她的银钱,这可绝对不成!
「娘,孩子是缘分啊,该来的时候就来了,你可别催我啊,小心我心里着急,反倒不好怀呢。」
不得不说,谢娇娘把何氏的心思摸得太透了,她果然再也不提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