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夏大夫没事老爱对他大小声,耶律烈也都心情极好地甘之如饴。
毕竟若不是夏大夫,他也碰不到李若水,要他打块手铐脚镖那么大块的金牌给夏大夫随身戴着,他都无所谓。
况且,自从李若水爹娘和周婶来到府里之后,一知道是他救回了李若水,几位老人家感动到只差没对他双膝落地,待他态度自然极好,让他觉得像是重新拥有了家人一般,心情自然大为愉快。
以前耶律府内不过是个身子睡觉之处,如今他累了一日回到府内后,便会听到她飞奔而来的脚步声。一颗心有了着落,这府里才真正算是个家。
这阵子,他每日望着李若水在府里因为年节而忙进忙出,望着她为着他裁量新衣,缝鞋制衣的模样,好几回都忍不住眼眶发热。自从他娘走后,他已经不清楚自己有多久不曾好好过个年了。
若水老爱听他说着矿业及经商情形,但她不知情,他此生做得最好的一笔交易,便是买回了她这样一个娘子哪!
如今什么皆好,唯有一事欠缺完满——便是当时掳她交易的凶手仍未受到惩罚!
她或者能够以德报怨,原谅当初掳卖她之人,但他不是君子,他有仇必报。他若不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总还是要提心吊胆冒着再次失去她的风险。
于是,耶律烈日日催促着田管事询问追捕人进度,却万万没料到贼人还没追捕到,成驼却先被他弄得垮台倒店,流落街头了。
这一日午后,田管事走进耶律商行后方偏厅里,低声说道:“城主。”
耶律烈看他一眼,继续将手里一份矿量册子读完,这才又抬头问道:“什么事?”
“成驼等一票相关人全都带到。”田管事说道。
“总算全都到齐了。”耶律烈伸了个懒腰,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经过这些时日的追查,他心里早就有个底,知道谁应该是幕后真凶,他不过是在等着人亲口承认罢了。
耶律烈起身伸展了下筋骨,双手往空中挥舞了两拳。听见拳风发出咻咻之声后,他满意地勾起唇角,大步走向商行最后方的一处空房。
空房外站着数名武功高强卫士,团团围住屋子。
耶律烈一脚踹开大门,大声宣告着他的到来。
屋内几名忐忑不安的人,此时全都惊跳了一下。当然跳得不怎么高,因为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成驼之外,每个人身上都披挂着重重铁链。
耶律烈厉眸打量了所有人一回后,他往屋内唯一一张大椅里一坐,单膝箕踞而坐,像只随时都要一扑而上的猛虎。
他朝田管事一点头,田管事清清喉咙后,朗声说道:“成驼,于西市人口贩市里买了李姑娘。”
“张强,从中区驿站买了李姑娘,将人带到西市人口贩市。”
“郭茂,将李姑娘由南方暗市里带到中区驿站转手给张强。”
“钱巴子,从南方朱府掳走李姑娘,再卖到南方暗市。”
田管事每念一则,所有人便一阵心惊胆跳。因为耶律烈开始冷笑,显然找到了每一个曾让李若水受苦的人,准备要大肆反击。
这些人会被出卖应该不算太意外,毕竟他们先前做的全是人的交易,而他们也是人,都有价码……
“现下,我们只剩最后一个幕后凶手。”
耶律烈走到被缚的钱巴子面前,手挥出一把匕首抵住他喉头。
“是谁指使你带走李若水的?”耶律烈瞪着钱巴子,毫不介意地在他喉间划出一道血痕。
钱巴子长着粗硬胡渣的黑脸怒道:“要人没有,命一条!”
“命确实是只有一条,但是不死不活地便可以让你死个十次。”耶律烈冷笑着,瞄了旁人一眼。“这人若不说出真相,你们全都陪着他一起不死不活。”
所有人面面相觑了起来,额冒冷汗了。
“你都被人拱出来了,干么还护别人?装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成驼头一个发难,吓到浑身抖得不停,眼睛却在旁人不注意之时,狠瞪了耶律烈一眼。
他已经一败涂地了,今日却还被人从破草屋里绑至此处!这耶律烈分明欺人太甚,如果让他逮到机会的话,一定捅他一刀。
钱巴子咬紧牙根,不说便是不说。
“是不是与那个你老挂在嘴里,说要跟你离开的那个南方千金有关?”郭茂与钱巴子平时交情不差,一看他维护人姿态,便随口猜测道。
“千金小姐?”耶律烈脸庞肌肉一紧,瞪向钱巴子。
钱巴子沉着脸,仍然拒不说话。
“是朱芙蓉指使你的,对不对?!”耶律烈手里匕首一转,蓦地插入钱巴子肩头。
钱巴子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血液开始缓缓流下。
成驼倒抽一口气,吓得双唇发青。
耶律烈面无表情地看着钱巴子。这人武艺不差,只是这几个月来频频被人袭击,前伤未愈、后伤又起,如今才会被人轻易囚绑在此处。
“她如果真当你是一回事,干么要嫁给晋王?”耶律烈抽回匕首,后退一步。
钱巴子痛得额冒冷汗,仍然一声不吭。
“你可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近来为何还有其他人马追杀你?”耶律烈冷笑一声,继续逼问道。
“那些人不都是你派出来的爪牙吗?”钱巴子说道。
“那些人全都收了朱芙蓉的银两。她即将成为王爷之妻,岂可有把柄握在他人手里?我这人不玩暗招,你若不信,我揪几个暗杀者过来让你逼问。”耶律烈说道。
“朱芙蓉那个小贱人!”钱巴子大吼出声,一双大掌胡乱挥舞起来,大声吼叫着。“我帮她除去多少眼中钉,一角半银也没收。要不是因为她……要不是因为她许了我……我要宰了她!”
“朱芙蓉招惹了我的人,她会得到应有报应。”耶律烈对田管事说道:“发张帖子给晋王,请他至北夷城一会,说我有要事要与他相谈。”
这朱芙蓉能如此不在意地毁掉其他女子名节,他便要她也尝尝同样滋味。
“耶律爷,那我可以走了吧?”成驼眼巴巴地开口问道。
“在我还没想清楚之前,你们全都给我待在这里。”耶律烈瞪他一眼。
“万一你想了十年才清楚,那我们怎么办……”成驼哭哭啼啼地又朝耶律烈靠近一步。
“你最好希望我不会如此。”耶律烈厌恶地后退一步,挥手让田管事把成驼推到后方。最深的恐惧是在于不知情会被如何对待,他就要他们受这些苦!
“耶律烈!”成驼突然挣脱田管事,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蓦地刺向耶律烈。“纳命来!”
耶律烈闪身避开这一刀,一脚踹开成驼。
成驼痛倒在地上,却又很快地往耶律烈一扑。“你毁了我生路,我今天要跟你同归于尽。”
“若不是你平时不才,把家产败尽,如今岂会兵败如山倒?”耶律烈轻松地一掌扬向他的颈子,格开成驼的攻势。
成驼被打得口吐鲜血,匕首却在胡乱挥舞间划上耶律烈手臂。
成驼发出一声冷笑后,便被耶律烈一个反掌制伏在地上。
门口护卫在此时入内,将成驼拉至角落,以铁链脚镣加身。
“城主,要把他押到官衙里吗?”田管事上前问道。
“把他赶到隔壁城镇。他现在身无分文,在外头孤身一人,比死还惨。”耶律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大步转身走出房门。
突然间,他的眼前一阵天昏地暗,他瞪大眼,缓缓回头看向成驼。
成驼发出一声冷笑。“我活不下去,也要你到阴曹地府作陪!”
耶律烈应声而倒,壮硕身躯重重地摔到地面上。而他紧闭着眼,完全没感到任何一丝痛苦,因为他整个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傍晚时分,李若水总是要比平时更忙碌几分,因为她习惯亲自为耶律烈烹调晚膳。
正当她在竈房内为耶律烈整备餐食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几声大喊。
“夫人、夫人,城主昏倒了!”
李若水手里银箸落到地上,她转身便往外跑。
“夫人……”小环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
“城主呢?”她双唇颤抖地问道。
“已经回到房里了,夏大夫正在为他看诊。”
“怎么会突然昏倒?”
“听说是成驼砍了城主一刀。”
李若水一听,脸色更白了,她拎起裙摆,小跑步地往前直奔,头也不回地交代道:“立刻送热水及干净布巾到城主房里。”
田管事一看见她,立刻迎了上去。“夫人,城主昏迷,对外该如何说明?”
“让府内人不许声张此事。若有外人问起,便说是受了风寒。生意场应对之事,便请田管事先暂时取消,城内铺子巡视行程则烦请田管事代司其职,万事拜托了。”李若水诚挚地看着田管事,却是声未落地,整个人便已冲上长廊。
李若水跑进房里,一见到夏大夫的脸色,她后背一凉,心狠狠地拧了起来。
她站到榻边一看,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耶律烈躺在床上,面无表情,脸色惨澹、双唇发白,宽厚额间冷汗点点。
“夏大夫,他怎么了?”她咬住唇,拿起手绢替耶律烈拭汗。
“中毒。”夏大夫取出一只白色药丸放到耶律烈唇边,又取出纯银长针飞快制住他手臂上几个穴道。
“中毒?”李若水双膝一软地坐上榻边。
“成驼砍他的那一刀上头有毒,幸好毒气尚未走至心脉。我这百草丸能除五成毒素,至于剩下的那五成毒。我怕囤积在血脉里一久,会造成他日后脏腑受损、吹不得风、晒不得热,变成半死半活药罐子。”夏大夫说道。
“找人跟成驼要解药了吗?”李若水回头看向刚入门的田管事。
“已经将成驼押回府,他说解药要换也成,但得把他身家都恢复,还要我们写个字据证明。”田管事说道。
“照办。”李若水说道。
“但城主若醒来……”
“如果没有解药,他醒来后也不会好。”李若水走到桌前,迅速地磨墨,执笔写下字据。“告诉成驼,若城主复原,他便一切无虞。若城主有了任何不测,他便会遭受到同等待遇。”
田管事领了字据离开后,李若水马上又奔回榻边。
“夏大夫,他如今状况……”
“若没解药,怕还要再昏迷上几天。醒来后,这臂膀应当也就该废了。”
李若水跪在榻边地上,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地用最虔敬的心跟上天祈求着耶律烈的平安。
只求他好好活着,其他都是身外物啊!
“夫人……”田管事疾冲而入,结结巴巴地说道:“成驼呈上此一药方,只是……只是……”
“快说。”李若水蓦地睁眼回头。
“他说……这药需得以城主最亲主人的血肉为药引,方能血气相通,去除毒性。”田管事将药方拿到夏大夫手边。
“荒谬!叫他来跟我对质,人血人肉入药,不过便是迂儒们装腔作势造成的谬误,何来血气相通之有……”
“我不能让他冒一丁点风险,我去找这味药,马上便回来。”李若水急得无心听完夏大夫的话,挥手让小环跟在她身后,飞快地便往外走。
“你去哪儿找?都跟你说那只是成驼……”夏大夫话未说完,李若水已经不见踪影。他只好赶忙再为耶律烈取针、扎针,也就不再多话。
不久后,婢女小环红着眼眶、双手颤抖地捧进一只瓷碗。
“这是药引。”小环说道。
田管事别开头,连看瓷碗一眼都不忍心。
“这药哪儿取来的?”夏大夫皱眉问道。
“夫人一回房,就拿刀使劲朝自己的腿——刺下去……她说……爷那一刀是替她挨的,所以……”小环想到当时情景,仍不住地颤抖着。
“都说她平时聪明,怎么这时就成了傻子!”夏大夫气得破口大骂。
“可那是夫人的心意,万一解药真缺了这一味,夫人和城主都会遗憾终生……”田管事说道。
夏大夫一边咒一边命人拿来小灶,将瓷碗里血肉与成驼拿来的解药放在小锅里一同滚了一回之后,再用汤匙一匙一匙地喂进耶律烈的嘴里。
才喂了半碗,耶律烈便申吟了一声。
夏大夫立刻握住他的手脉,舒缓了眉。“这解药是真的,他的气血开始舒缓了,毒气也渐渐退散。你们注意他的情况,继续把这碗药给喂完。之后把我开的药方一日熬成三碗,让他喝下,四、五日内吐完毒液后便会清醒。”
“谢谢老天……”拖着脚步走到门边的李若水,一听到这话,整个人便跪倒在地,腿上血伤沭目惊心地湿了衣裙、染了一地鲜红。
“夫人!”小环和田管事连忙上前扶起面无血色的她。
夏大夫则是抓起一把止血药草,摇头叹气地走向李若水。
这世间儿女情爱,总归便是一个傻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