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是如何知道祸首是我姨娘的?」
他一戳她的额头。「不都因为你。」
西太瀞摸着被戳的额头,默默看着湛天动,眸中难掩惊讶。她想起自己变成锦娘没多久,挡不住思念,跑回西府看弟弟的时候,曾经在西府门口碰见过他和张渤,莫非,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着手打探她的死因了?
她了解的湛天动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他有的是那种倏忽来去的手下,能替他搜集、传递他想知道的任何消息,所以从他口中讲出来的话,都有着绝对的可信度。
「你那姨娘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她祸害嫡女和丈夫的事情极其隐密,除了她的姘夫和心腹管家,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
西太瀞双手抓住他的胳臂。「我爹的死……真是那个毒妇下的手?」人家不都说一夜夫妻百世恩,她好狠的心,对同床共枕的人居然能下这种毒手!
「你爹在的一日,西府的万贯家产就不可能轮到她两个儿子继承,你在的一天,道理一样,而且,她控制不了你。至于太尹,她不一定要他死,一来因为太尹眼睛看不见,妨碍不了她,二来,她以为太尹身上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她非拿到不可,才有可能将西府的产业生意全部扩进手里,都这些年了,还为这事乱着呢。」这天下除非是他不关心的事情,一旦他想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事关西太瀞,他说过,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挖出真相来!
「非拿到手不可的东西吗?」她心中一咯噔。是她当日回府时来不及拿出来的凭信和私章吗?爹当年要将太尹行交给她的时候,带着她一个个认识了那些供货的大货商,向来,他们只认爹和她,后来她虽然不管事了,那些大货商仍旧需要她的手令和私章才肯给货,自从她死后,私章可以假造,但是凭信却不能,姨娘拿不出凭信,这些供货来源自然就断了,姨娘难道以为凭信是放在太尹那里?
反正现在有没有凭信已经不要紧,她还是有办法对付莫氏的!她心中竟是连姨娘也不愿意再称呼了。
「想什么想得走岔路了都不知?」湛天动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回带。西太瀞脚步一滞,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知不觉走到别处了。
西太瀞转身,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看着湛天动飞扬的眉、挺直的鼻梁、略宽的嘴唇和闪烁着精光的双眸,她忽然双膝跪下。
湛天动不让她跪。「这是做什么?」
「大当家对我有大恩,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是你医治我弟弟的双目,又把他平安的带到我身边,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这份情,叫她怎么还?
他把她拉起来,搂过来,和她眼对眼、鼻对鼻,唇和唇之间也只留寸余。「如果你要以身相许,我很乐意。」虽然她平日行事像个男人,但毕竟是女子,和湛天动身子对身子这样熨贴着,又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张脸因为羞赧简直艳红如天边晚霞。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也不要你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做这些,替我将来的妻子照顾小舅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的声音像下蛊似的哄着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她沉默不语。
「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怎么不说话呢?她就是有办法叫他心慌,叫他看不懂!
「你若不嫁我,我终身也不娶了。」他用大掌托住她的脸,不许她逃避,想从她清澈的目光里看出一些所以然来。
「你这是何苦?」这人一旦看不懂一件事,就会说起幼稚的话。她心里的确有他,要不然岂会让他这样搂着自己?她要不对他上心,就算他对她有天大的恩情,她一根指头也不会让他碰的。
一双水眸倒映入眼中,那眼里静静的停伫着自己,湛天动声音如泉水轻淙,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原本打算带你去游河,花前月下的时候再把这些话说出来,想必你会比较感动,允婚的机会也比较大,可是我一看见你,就按捺不住。」他心高气傲,独独对她,心高不起来,气也难傲。「现在冬天哪来的花前月下?」
「此时河面如琉璃冻得剔透,把你裹实了,坐上冰筏,一样可以游河。」难得一个不识情趣的人能想出这个法子来,到时候人都冻成冰棍子了,最好还生得出情趣来,但是,她为他这馊主意整个心都暖了起来。
问心,她明明很喜欢他,问情,她对他也动了情。在海外时,她曾对他欲罢不能的牵肠挂肚,那时的她便问过自己,不放手会痛,放手更痛,可是……爱情?
那时的她知道有些事比爱情还要重要,所以她选择了当做没这回事。
即便他对她的一片好,但凡只要是女子,有谁能不心动?「你曾说我是一座大山、一棵能遮荫的树,如今你愿意到这座山上歇息,在树下乘凉,陪这座山说说话,陪着大树看日升月落吗?」只见西太瀞目光盈盈,宛如一泓秋水,浅笑温润如月,眼里漾了泪。
「好。」
「就算你说不愿我也不会放你走……你说好?」他愤愤说道,却突然一窒,他听错了吗?
她答应了,答应得这么轻描淡写,他好没真实感。
「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有。」他一颗心吊回喉咙口。
「我还有家仇未报,那些人还未受到该得的惩罚之前,我无心谈及婚嫁,大当家若不能等,我可以体谅。」
「要我说,直接宰了那些人就是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挫败。
「他们不值得弄脏你的手,而且一刀杀了他们太便宜了,那些人得用一生来还欠我西家的血债!」她捏紧了拳头,言语神情都是伤心气愤,然而她的手被湛天动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察觉她想挣脱,他如墨玉般的眼睛明亮又灼热,神情带着一丝迫切和乞求。
「你只要把京里的事了了,就嫁我是吗?」
「是。」
他双眼放光,笑得欢畅,有些东西似是苒也难以压抑,发自内心的欢喜,一丝丝从眉目间满溢了出来,双目焖焖发亮,大手捧过她的小雎袋,没头没雎的便吻了下去。
西太瀞缩手敲打了他几下,他却不痛不痒,又拿鼻子沿着她的脸颊碰蚀而下,最后回到她的朱唇,先是浅当即止,复又恋恋不舍的欺上去,以舌撬开她的贝齿,深探到唇齿之间,再也不肯放开。
要他等,他就等,但是收点利息不为过吧?天气入了冬,能不出门的人家,几乎是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西太瀞却不然,她依旧卯时即起,比那些需要上朝点卯的官员们还要勤奋。
她哪都不去,梳洗过后第一件事就去竹屋陪西太尹吃早膳,姐弟俩谈天说地,分别日久,有一肚子话要说,用过饭,她便指点他经商的知识。
一开始,西太尹并不以为自己可以。
「那些商事我都不懂,而且我都二十七了,学这些会不会太迟?」
「谁说无用?尹弟,你是我西府的嫡子,府里的生意,等我们从莫氏的手中拿回来,你不打理,要由谁打理?」
「还有姐姐你啊!」
「你要看看我的脸吗?我已经不是旧时西太瀞的模样了。」她拉起西太尹的双手碰触她的脸,他只摸了她脸上的眉眼和轮廓便倏然缩回双手。
那不是他姐姐的脸,根本是另外一个人。「我的脸不管用什么理由再也没办法说服人,我也厌倦了那种忙碌、尔虞我诈的商人生活,尹弟,姐相信你可以的,你身上留着爹的血液,且算学一向比我好,随便就能举一反三,脑筋又聪明,你的眼睛要是好的,咱们西府这些生意铺子你觉得还轮得到我去忙和吗?」
「我的眼睛不见得能好。」
「将来会变成怎样,我们无法预知,也看不到,可是姐姐相信燕神医的医术,何况燕神医也说你大有进步,我相信你的眼睛总有一天会见到光明。商道,姐姐可以教你,只要你愿意学,天下没有学不来的东西。」她紧紧握住西太尹双手,她相信只要姐弟团结同心,其利可以断金。
他们会把该属于他们的东西都拿回来的!
「我知道了,姐姐说的对,只要我肯学,我再也不要做那个懦弱无能的西太尹,我要变强,我要保护姐姐,要做一个能支撑门户的男子汉,要光耀我西府的门楣!」家变之后,他痛定思痛,深深觉得对不起爹,对不起自己嫡亲姐姐。姐姐为了那个家,牺牲了女子所有该有的待遇,又因为那可笑的身分,拖到了大龄仍旧和婚姻无缘,这一切最该怪的人就是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改写这一切!
西太瀞欣慰的看着依旧清痩,但神情越发坚毅的弟弟,覆住他的手,她要竭尽全力将自己懂的经商窍门都教给他。
「你告诉我,我们要先怎么做?」西太尹不再迟疑,他要尽快把眼睛治好,尽快学得所有商业技能,尽快回京去。
「面对敌人,不见得非得面对面的拼杀……」
姐弟俩一个将实战经验尽力传授,一个像棉花般尽力吸收,而且居然从中摸索到一种自己从来没有得过的趣味。到用饭时间,春水看见过了时辰还在认真说话的两人,只能大胆的来敲门喊停,然而,这两人用膳的时候,你一来我一接的互相给对方夹菜,也能有事谈,下人收拾了碗筷,又沏上茶来,直到掌灯,两人依旧没有歇息的意思。
于是接下来这几天,湛天动过得可憋屈了。
他大爷每天一早练完功,沐浴过后,赶到缥缈楼去,总是晚了一步,西太瀞早不见人影。随后去到竹屋,见那两姐弟说说笑笑,要不就头对着头埋在公文堆里,尽管他明知道西太尹眼睛不方便,姐弟俩就算头埋着头又能怎样,可还是眼红得很。
明明答应要给他做媳妇儿的人,心里头只惦着自己的同胞弟弟,瞧她跑竹屋跑得多勤快,一待就是一整日,她心上可有他这未来的夫君?
就算婚期未定,她也不能这么偏心,这一连三天,她应该连想也没想过他吧!他大爷打翻了醋坛子,等在西太瀞要回缥缈楼的路上,就差没将那条路踱出,条沟来,总算让他看见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过来的西太瀞。
哈,让他逮着人了吧!
「要回房了?」她怎么看起来一脸倦意,是这些天早起晚睡,精神不济吗?可一见到他以后便锭开笑容,害他刚才的怒气不知道哪去了。谁能面对着一张笑脸,尤其是她的,还能生气的?
他没办法。
「大当家这么晚怎么还在这?」见他神情有些愠怒,她这些天没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吧?
「你也知道晚了?」
「是晚了,都掌灯时分了,大当家不高兴,可是帮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烦心操劳的?」
「算你有良心,看得出来我脸色难看!」
「难道,你迟迟不肯在争储中选边站,已经开始有人打压你了?」她方才困顿的倦意都不见了。
当今皇帝的子嗣以一国之君,又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来说,数量是不算多,总共就五个。这五位龙子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翘辫子的皇宫里安然长大,其背后肯定都有一番令人难以忽视的势力和支持者。
不过,皇帝正值壮年,立储对他来说还不是太必要的事,也监于自古以来,龙子争位的事件层出不穷,认为可以多观察个几年,好品品几个儿子的个性,再来决定储君人选也不但人就是这样,既然身为皇子,怎么可以不为那张龙椅拼搏一下,暗地里各个跃跃欲试,该笼络的人心、该表现威势的,各自进行着。
可天高皇帝远,无论京里如何风云涌动,如何天翻地覆,都翻不到江南这块地头来。
有铁杆四爷党对四爷说江南湛天动不灭之,必成大患;也有人进言,九省潜帮湛天动已经拿下其四,江南可是京里的钱袋子,若能拿下此人,还怕天下不能尽入掌握?偏偏,这位爷哪一套都不吃,不入京,不站队,一心只想合并漕帮。
而直隶、河南、安徽、!!!东、两湖莫不提心吊胆,等着湛天动接下来要对谁出手|「打压我,我就断了粮河,京里那些个王公大爷靠什么吃?啃草去吧!」
「那就好、那就好。」谁想坐那把椅子,谁想称王称帝,都不关他们的事,如果可以,她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守着自己平安幸福的小百姓。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皇子们的事?」尽管知道她和别的女子不同,但她已经好些天不出门,他也不许管事在她面前乱嚼舌根,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入她耳里的?
「你忘记我是商人,商人消息耳目再多不过了。」她没出门,不代表就对外面的状况一无所知,炎成为准备下一趟出海的诸多事情,日日跟着昆叔出入各地货商牙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江苏最近的动静。湛天动不许她再穿男装,如今在府中的她只能以女装出现,这样的她,完全颠覆了大家以往对她的印象,哪能不听到一些指指点点。可是她没有,就连炎成第一次见到她穿女装出现,也只瞪大两眼,然后一张脸红到耳根子,便落荒而逃,亦没有哪个丫头婆子小厮家丁对她多说一句不该说的,可她有眼睛,他们那错愕到硬生生反应过来的表情,她想也知道,肯定是湛天动封了他们的口。
湛天动治家极严,下人只要有个错处,绝对没有贰话,一切就是照着规矩走,既然他不许下人声张,就不会有人敢多嘴。
他为她做这些,她心里感激,对他,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融化的。
「你要答应我,不会掺和到那些爷的事里去。」
「你当我是傻的,我好好的人不当,干么去当人家的奴才?」他怎么不知道那些爷一个个都想算计他,但唯独只有朱璋,他还摸不清。
那家伙每次来就顾着吃喝玩乐,朝中的事一个字都不谈,朱璋不谈,他也跟着虚耗着,到时候看谁先撑不住吧!至于眼前这个能搅得他心烦意乱的,他也不明白,明明她都答应与他成亲了,为什么他还是放不下,放不下到吃不下、睡不香,一天到晚想着她的那种程度。
「能让我烦心的只有你,你你你你知道你有多不负责任吗?」他利用身子先天的优势把西太瀞挤到墙边。
「我哪里不负责了?」
「你可知道做出让对方担心的事情就是不负责任,你」他低下的头几乎要抵着她的鼻子,「这些天,半点都不曾挂心我?你知道我几天没见到你了?你有没有一点身为未婚妻的自觉?」她对他,究竟有没有他爱她的十分之一?
西太瀞看着他不豫的脸色,心想,一个大男人那么爱闹别扭,是怎样?不过,千万别去惹一头快发怒的狮子,只能顺着毛摸。
「你为什么生气?脸臭臭的,莫非……你这是醋意大发?」她看他的脸色。
「就是,我吃醋,看着你眼里只有弟弟,心里不舒坦!」他居然坦白承认,声音软软的,一点都不怕跌了自己的面子。
这样的嫉妒吃醋虽然很可笑,可是两次都迷上同一个女人的他,更好笑!「太尹是我弟弟,他怎么能和你比?」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我的,就是我的!」他嘟喔,眼神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西太瀞被他那傻傻的样子弄得很想笑,又有点感动,靠前一小步,在他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双手圈住他的腰,人偎进他怀里,头埋着他的肩。
湛天动一愣,几乎是惊喜的把她搂进怀抱,感受到他的小媳妇娇小软绵的身子和属于她的芳香。
一颗心,就像飞到云朵上去了似的。「谢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湛天动摸着她如瀑的发丝,纤细的腰肢,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欢喜。「我要你一辈子能的留在我身边。」
「你知道我是拒绝不了你的。」
「你有那么听话才怪,往后嫁了我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说的话都要听!」他眼里带着一簇光。
「好,都听你的,你要我向东我不敢向西,你要我吃鸡我不敢吃鹅,这样可以吧?」她笑得很欢。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可这样哪里还像他喜欢的西太瀞?
「这个就免了,你还是做你自己吧,你要变成那个样,我也不习惯。」他刮了下她鼻子,又点了下,表情尽是疼爱宠溺。
「谢谢大当家!」
「其实见不着你,我心里不好受。」他勒紧她,但一下子便放开,他知道自己手劲大,要是勒疼了她可不好。
「我虽然人和尹弟在一起,也是有想着你的。」
「会挂念我?算你有良心!」他的俊眸被点亮,重新将香香软软的小媳妇搂着,希望时间一直停在这里,不要过去。
西太瀞心里舒了口气,这是气消了吧?